第24節(jié)
秦氏下意識咽了下喉嚨,干咳一聲,竭力掩蓋自己驚訝的神情,若是沈氏在的時候發(fā)這筆錢,到她這兒就不發(fā)了,那下人們定會覺得她這個新夫人比不過先頭夫人,秦氏可不愿意聽到這樣的話,可若不想聽,就得拿出銀子來,本來過年的銀子就緊張,還要多個一萬兩出來,她從哪兒弄去? 想了半天,秦氏說道:“這紅封嘛,發(fā)是一定會發(fā)的,只不過,我想發(fā)點跟先頭夫人不一樣的,她發(fā)銀子,那我就發(fā)物件兒好了。” 賬房先生一愣,然后點頭:“哦,發(fā)物件兒應(yīng)該也是好的,不知道夫人要發(fā)些什么?” “上回莊頭來回稟,說今年收成不錯,糧食豐收,庫里還積著不少谷子,若是不把這谷子處理掉,等到明年新谷子出來,莊子里也沒地兒放,干脆就發(fā)給大伙兒好了,你去跟大伙兒透透風(fēng)兒,今年各家吃的糧食,夫人一力包了,都用不著買了?!?/br> 賬房先生聽到這里,終于明白秦氏的意思了,這新夫人拿不出銀子,又不想失了面子,就想出這么個餿主意來,拿吃不完的舊谷子做開年紅封,也是頭一回聽說,一包舊谷子能值幾個錢? 這風(fēng)聲他要提早放出去,還不知道要被人罵成什么樣兒呢。 從西芩園出來,他也沒去回事處,只埋頭回了賬房,可不想管這吃力不討好的閑事了,反正他就是個出賬的,夫人要發(fā)糧食,可跟他沒關(guān)系。 怪不得人們都說年關(guān),年關(guān),不僅是老百姓家里的年關(guān)不好過,秦氏管著的伯府年關(guān)也不好過,吃的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用花銀子去買,今年伯府的鋪子效益比往常要少了一大半兒,原因就是五家賺錢的鋪子,全都給顧青竹要去了,留下的一間米糧鋪子還稍微好點,其他什么燈籠鋪,香燭鋪,也就能維持個不虧損,根本沒有盈利富余。 巧婦難為無米炊,她縱然有把伯府上下打點好的雄心壯志,可也耐不住囊中羞澀,所以,不得已之下,只能把府里所用東西的規(guī)格,一降再降。 就連年夜飯的種類也從原來的五十六道,節(jié)省為二十六道,一大桌子人圍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茶,飯菜也沒見不夠。不過還是有幾個姨娘暗地里數(shù)落來著,說今年的菜不如往年多,不如往年好吃云云,秦氏只當(dāng)沒聽到。 除夕守歲完,秦氏呵著暖進屋,屋里燒著地龍,顧知遠(yuǎn)坐在燭臺下看書,秦氏進去之后,按照顧知遠(yuǎn)的習(xí)慣,給他泡了一杯香茶,顧知遠(yuǎn)頭也不抬,接過茶水就喝。 喝了兩口就放到一邊,趁著翻頁的時候說了一句: “茶沒味道,怎么像是換了?” 秦氏在挑燭芯子,聞言笑道:“哦,原來喝的那種,鋪子里沒了,年底買的人家兒多,賣斷貨也是有的?!?/br> 顧知遠(yuǎn)抬眼看了看她,點了點頭:“是啊,京里富貴人家多,喝的都是這類香茶,下回早些去買,其他茶總覺得不對味兒?!?/br> 秦氏斂下眉目笑著應(yīng)答:“是,等過了正月里,我再派人去,這些天,您將就著些?!?/br> 顧知遠(yuǎn)隨意點頭,便沒再說什么。 第43章 武安侯府的年是在宮里過的。 祁皇后穿著尊貴不凡的明黃色鳳袍, 與元德帝高座帝臺之上,明艷動人。 武安侯府今年風(fēng)頭最勁。祁暄坐在殿上喝酒, 看著父親在帝臺之上與元德帝說話, 君臣和樂, 言笑晏晏, 這種時候,時光倒流的感覺最強烈。 誰能想到, 如今的風(fēng)光在五年之后將發(fā)生逆轉(zhuǎn)。jiejie失寵,侯府犯錯, 皇帝打壓,就連太子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什么君恩似海, 簡在帝心, 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言辭。 “三哥,我敬你一杯?!?/br> 祁暄回頭, 同父異母的弟弟祁晨一派乖巧工整的對自己舉杯,他笑容爽朗, 落落大方,完全繼承了他艷絕十三坊的姨娘那容貌,叫人見了很容易有好感, 從小到大,總是跟在祁暄的屁股后頭,一口一個三哥三哥的喊著,祁暄有什么好東西, 也都會想著這個早早就失去生母的弟弟。 可他是怎么回報的?父親去世以后,武安侯府接連遭逢打擊,最困難的時候,他提出分家,幾乎分走了祁家小半數(shù)的家產(chǎn),并且都是現(xiàn)銀,以至于讓武安侯府陷入被動,虧得青竹運籌帷幄,勉力將侯府穩(wěn)住,才不至于被他拖垮。祁暄記得自己被貶出京城的時候,這小子連面兒都沒露,也算是絕情了。 舉杯相碰,祁暄飲下手中酒,祁晨喝完酒就順勢坐在了祁暄旁邊: “三哥,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呢,總看不見你歸家,我從學(xué)堂回來,每每想找你說話,可總是遇不到你人,你跟我講講打仗的事兒吧,我還沒出過京城呢?!?/br> 祁暄又倒了杯酒,意興闌珊:“打仗有什么好講的,你好好讀書就夠了。” “三哥……你是不是忘了說要帶我出京去看看的?我生辰那日,你說完了沒幾天就隨爹上了戰(zhàn)場,這事兒耽擱了,我不管,你得履行承諾,要不然我告訴娘去。” 祁晨從小就喜歡粘著祁暄,他喜歡三哥,從小到大也是三哥對他最好,府里其他人多少還會輕賤他,三哥卻不會。 祁暄聽到履行承諾這幾個字,忽然想起他和青竹在漠北關(guān)外,他打了第一回 勝仗,拿著孔蓀將軍賜給他的一桷珍珠送給青竹時,青竹笑彎了眉眼的樣子,那時青竹鼓勵他,說讓他一定要爭氣,將來把武安侯府的門庭和威信再立起來,祁暄答應(yīng)她,一定會堂堂正正,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把她用八抬大轎重新迎回武安侯府,那時候青竹只是笑笑,看著大漠黃沙的天兒,說她想吃八寶齋的豆腐腦,最后事實證明,他連她這么一個很小的愿望都沒有實現(xiàn)過。 “三哥。”祁晨見祁暄目光悠遠(yuǎn),失神的樣子,伸手在他面前晃動了兩下手,祁暄回神看著他,勾唇一笑:“等有機會吧。” 祁正陽回到與祁暄相鄰的座位,對祁暄說道:“剛才皇上說了,明年二月里,讓你入禁軍。別再成天吊兒郎當(dāng)?shù)牧耍牭經(jīng)]有。” “爹,我不想去禁軍,我想入兵部。” 禁軍是皇上的直屬軍,一切聽從皇上,看起來是最親近皇家的,實際上對于武安侯府這樣的門閥來說,就像給原本就很富貴的人家千兩黃金一樣,除了好看之外,沒什么大用。 祁正陽看了一眼祁暄:“兵部?想什么呢,皇上讓你去哪兒就去哪兒,還有的你挑?想挑地方,也得拿出點真本事來,過兩年再說吧?!?/br> 祁暄覺得有點蛋疼,他怎么說也是被軍中譽為幾百年難得一遇將才的人,在親爹眼里就是個游手好閑的混混……呃,不過他從前確實沒干過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去漠北之前,對他的客官評價里最多的一條,就是他生得好,會投胎……當(dāng)年他甚至自己也這么認(rèn)為過…… 然后被現(xiàn)實狠狠的打臉,去了漠北之后,差點一蹶不振,幸好有青竹在。 “還有,皇后剛才還說,你老大不小了,身邊得有個人管束著,回頭讓你娘給你挑個知書達理的媳婦兒……” 祁正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祁暄給打斷了:“得得得,入禁軍的事兒,我沒意見,不過找媳婦兒這事兒,我得自己來?!?/br> 祁正陽瞧著他:“你自己來?有中意的?” “您別管了,反正過兩年我準(zhǔn)給您找個滿意的媳婦兒回去。您讓皇后娘娘也別cao心我的事兒了?!逼铌颜f完之后,不等祁正陽開口,他便起身,借尿遁離開了宴席。 祁正陽喊他都來不及,正巧幾個官員過來與他敬酒,走不開,這是事兒就耽擱下來。 *** 外頭鞭炮聲聲響,顧青竹睡的并不踏實,夢里總覺得有人在看她,迷迷糊糊一睜眼,房間里黑乎乎,什么都沒有,翻個身,繼續(xù)睡去。 屏風(fēng)后走出一道身影,祁暄手里捧著一株開了花的寒蘭,將顧青竹窗臺上放的那株沒有開放的換走,紗幔中,青竹轉(zhuǎn)向里床,影影綽綽,似乎睡的不安穩(wěn),外頭煙花爆竹聲響,她素來喜靜。 若是現(xiàn)在過去,只怕會吵醒她。 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天人交戰(zhàn)后,決定為了今后繼續(xù)偷香竊玉,還是不要冒險的好,見她枕頭邊上放著一塊帕子,祁暄悄悄伸手將帕子拿出,放在鼻端下輕嗅,滿是她的香氣,得意的將帕子疊了又疊,放進最貼心房的衣襟中去。 顧青竹沒睡好,初一早上很早就被喊醒了。 迷迷糊糊讓紅渠給她換了衣裳,紅渠給她收拾床褥子,她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發(fā),往鏡子里瞥了兩眼,目光被窗臺上的蘭花吸引了。 “咦?!?/br> 顧青竹立馬起身,往窗臺去,窗臺上放了一盆寒蘭,是她入冬時從花市里淘回來的,沒想到竟然開花了。細(xì)細(xì)的枝兒,細(xì)細(xì)的葉,細(xì)細(xì)的花苞微微張開,透出花苞里的點點花蕊,而旁邊一朵,已經(jīng)開完,三瓣葉,精致可愛。 紅渠嘟囔著走過來,見顧青竹不梳頭站在窗邊,問道:“小姐,您看什么呢?” 顧青竹指著寒蘭,喜笑顏開:“紅渠你看,開花了?!?/br> 紅渠這才發(fā)現(xiàn),也很驚喜:“呀,真的開花了,昨兒還沒見著呢。大年初一開花,可是好兆頭呢。奴婢祝小姐今年行大運,好運一整年?!?/br> 顧青竹忍不住掩唇笑了;“好好好,謝你吉言,待會兒給你包個大紅封,瓊?cè)A院里人人有份?!?/br> 紅渠從不跟顧青竹客氣:“奴婢謝過小姐,奴婢替瓊?cè)A院的人謝過小姐?!?/br> 顧青竹又看了一眼那討人喜歡的花兒,用手指輕觸一下,才回到梳妝臺前,問紅渠:“你先前嘟囔什么呢?” 紅渠將顧青竹的秀發(fā)攏到背后,抬眼看了看鏡中的顧青竹,回道:“哦,小姐的一方帕子找不著了,我記得昨兒晚上放小姐枕頭邊兒的。許是我記錯了,回頭我再找找?!?/br> 顧青竹今天心情不錯,雖然睡眠不足,但一早就看見花開,任誰都是高興的。 顧青學(xué)早早來敲門,約她一同去松鶴園里給老夫人陳氏拜年,顧青學(xué)穿著一身鴨卵青的圓領(lǐng)直綴,肩上披著青色的貂裘披風(fēng),黑色的幞頭低調(diào)且精神,他們姐弟生的有些相似,都是很漂亮的那種,天生帶著英氣。 兩人都在孝期,因此就算過年也不會穿大紅大綠的喜慶衣裳,顧青竹仍舊是一身素色,衣領(lǐng)衣袖上比平日里多了幾多花色,簡單的裝束,漂亮的五官,一雙眼睛靈動非凡。 這樣的兩個人一看便是親姐弟,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出去都能吸引一大堆人的目光。 姐弟倆高高興興的經(jīng)過花園,往松鶴園去,走在花園里,看見好些人肩上都扛著東西,顧青學(xué)攔住一人問道:“這什么呀?” 園丁阿成哭喪著臉:“回小姐,少爺,這是新夫人發(fā)的正月禮?!?/br> “正月禮?一袋米嗎?”顧青學(xué)讓阿成轉(zhuǎn)過身讓他看看,阿成嘆息:“哪兒啊,就是一袋陳谷子,聽說是田莊里前年和大前年剩下的,讓莊頭曬了曬,直接給我們拿回去吃?!?/br> 聽得出來,阿成對這正月禮很不滿意,周圍經(jīng)過給他們行禮的人臉上都看不見笑容,往年沈氏在時,正月里下人們臉上都是笑逐顏開的,逢人就說吉祥話。 待他們走后,顧青學(xué)看向顧青竹:“這個女人還真能省,前年大前年的陳谷子也好意思拿出來做正月禮?!?/br> 顧青竹伸手將他先前從阿成身上沾到的谷子屑拍掉,勾唇笑道:“她倒是想大方。不過你的安常院里可不許克扣,伺候你的人從上到下都要重新發(fā)一份,我給你準(zhǔn)備了,待會兒請了安,你讓小松去找紅渠拿。” 顧青學(xué)知道顧青竹的意思,身邊的人得打點好了,辦事兒才干脆痛快。 去到松鶴園,給陳氏請安,顧知遠(yuǎn)和秦氏他們還沒過來。 陳氏瞧見兩個孫兒精精神神的樣子,又讓吳嬤嬤給發(fā)了一份拜年錢,區(qū)別于昨晚的壓歲錢,今早的一份都是些鏤空的,指甲大小的金果子,金豆子,一人抓小把,圖個吉利喜慶兒。 顧青學(xué)將在園子里看到的事情跟陳氏講了,看樣子陳氏早就知道,擺手讓他們別管:“由著她去吧,這個家她在當(dāng),咱們可什么都不知道?!?/br> 陳氏的意思,兩個人都明白,應(yīng)聲領(lǐng)命。 作者有話要說: 啊,今天的一更比較晚。但還是會三更的! 小劇場: 男主:為了能長久偷香竊玉,我也是蠻拼的。 女主:醒來臉上膩膩乎乎的,我是被狗啃了嗎? 男主:汪汪汪。 第44章 顧青竹是初五到仁恩堂的, 給昀生和良甫各包了一個大大的開門紅包,兩人硬是推辭不肯要: “小竹, 年三十都發(fā)過了, 不能再要了。” 昀生和良甫真是沒想到今年過年拿到的紅包是往年的十倍, 雖說小竹是富家的小姐, 但他們也不能總是占便宜。 顧青竹在整理自己的藥箱,紅渠把紅封塞到兩人手中:“我們少爺如今是你們的掌柜, 掌柜的給伙計發(fā)紅封,發(fā)多少都不為過, 用不著覺得不好意思,回頭辦事得勁點, 多念著我們少爺?shù)暮镁统闪?。是吧少爺。?/br> 紅渠跳脫, 兩個半大的男生都是知道的, 對視一眼,不再扭捏, 對顧青竹拱手作揖:“如此,便多謝小竹少爺了。” 顧青竹擺擺手, 讓他們?nèi)ナ帐笆帐?,?zhǔn)備開館了。 大過年的,一般醫(yī)館都沒什么人上門, 因為誰也不想剛過年就來看病,所以很是清閑,顧青竹干脆到后面的小四合院兒里去歇著了。 她在顧家的這些天,把那些必須要跑的親戚都跑完了, 跟著陳氏去的,初五以后要走的親戚,陳氏不去,顧青竹自然也不回去。 小四合院兒在年前裝修了一番,看起來已經(jīng)沒有從前盧大夫待過的痕跡,包括中間院子里的小花圃,盧大夫陶冶情cao,種種小花小草,顧青竹也給改造成兩塊小小的藥田,不圖有用,只圖清爽,周圍空了兩圈兒,打算開春兒后種點薄荷,長到夏天的時候,用來泡茶喝也是很好的。 院子里她專門讓人做了個秋千架子,顧青竹少女時特別喜歡蕩秋千,只是家里糟心事太多,沒那心情,等到事情處理完了,她也嫁人了,武安侯府里面她也安了秋千,還沒坐幾回,就被喝醉酒的祁暄給踢掉了,因為他晚上回來沒注意,絆到他了,被祁暄踢掉以后,顧青竹就再也沒重新安。 今兒雖然挺冷,好在陽光很暖,坐在秋千架上,悠閑的看書,感覺特別好。院子小了也有院子小的好處,比大院子安靜。 紅渠從外頭進來回稟:“小姐,外頭有人找?!?/br> 顧青竹默默放下手里是書,心頭猛地突突了一下,難道是祁暄?除了他沒人會找她。 “是個小公子,說是來謝小姐的救命之恩的?!?/br> 那就不是祁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