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罌篇   第叁十章   她在睡夢中（完結(jié)）

    這是我第叁次處理這種案件了，曝光在網(wǎng)絡(luò)上的父親侵犯女兒的案件。

    每一次看到這種事情，都讓我莫名焦慮恐懼，我也發(fā)現(xiàn)我的神經(jīng)愈來愈衰弱了，好像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能把我腦中的弦拉斷。

    “誅九族?！?/br>
    “喪心病狂。”

    “滿門抄斬?！?/br>
    “抓起來斃了?！?/br>
    “畜生啊，留著干嗎？”

    “cao他媽的禽獸?！?/br>
    “把rou割了?！?/br>
    “警察還調(diào)解你媽呢？”

    他們也在罵我呢，隔著網(wǎng)絡(luò)，我都能看見他們義憤填膺的怒火。

    好幾次了，我都這樣自作孽地去看網(wǎng)民對于此類事件的反應(yīng)，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將他們的罵聲在心里復(fù)述，復(fù)述得多了，就成了我的心里話。

    所有人都巴望著我死，我自己也不例外。

    回到家，苦悶無聊的時候，我開始玩起我的警銜。

    有什么用，忙活了這么久，還不是這樣？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從哪兒開始就駛?cè)肓隋e誤的軌道。

    天也悶熱了起來，空氣里濕濕的，像浮滿了死水。

    夏天又到了，我最討厭的春天又過去了。

    放暑假的昭昭多了時間跟我作對、zuoai，她愛漂亮，喜歡穿著背心短褲在家里幽靈似的亂竄。

    她熱衷于罵我的這個習(xí)慣早已根深蒂固，“去死”兩個字好像是我生活的主旋律了。

    有時候，我甚至研究起了死亡方式，我留心著檔案里所有受害者的死亡描述，代入自己，我覺得腦袋很痛，光是這樣想想，就覺得生命一片黑暗。

    每天清晨醒來，我發(fā)現(xiàn)我又要度過這罪惡無聊的一天了，也在思考我這種人的下場會是什么。

    發(fā)現(xiàn)沒有答案，于是一如既往地，昏沉起來，生不生、死不死的，我自己看了都漠然。

    “你看你這副老氣橫秋的傻樣?！?/br>
    昭昭經(jīng)常嘴毒，可她生病的時候就像孤苦無依的流浪貓一般叫人心疼憐愛。

    那是一個風(fēng)急雨急的夜晚，這天后來成為我記憶中一個特殊的日子。也可以說，是最后一天。

    昭昭突然發(fā)了熱，倒在我懷里不?？人?，面紅如燒鐵，“爸爸……我好難受，熱死了，頭暈……爸爸，你別睡了呀?！?/br>
    我驚慌失措地跳起來，熱乎乎的腳掌一踏上潮濕的地板，我的右腿就不聽話地脆弱打滑，我好狼狽地摔倒在女兒面前——就像摔掉了大半輩子。

    “唉，還是這么沒用。你女兒腦袋都要被燒死了。老東西，行不行？不行趕快去死，別浪費世界資源啦?！蔽铱吹剿纳裆c不耐地翕動著的唇，整個臉呈現(xiàn)出煞白的病態(tài)。

    ……還是這么沒用。

    難道我以前也很沒用么？可我憑一己之力考上了警察，這也沒用嗎？

    ……不行趕快去死。

    我沒有不行啊，我就是右腿不方便吶，昭昭。我真的得死嗎？

    ……別浪費世界資源啦。

    你不也在浪費世界資源么，可我有什么辦法，是你爺爺奶奶造的我呀。

    我笑著，靠著外力站了起來，去衛(wèi)生間的路上，我看到我的警服在漏風(fēng)中輕輕拂動，隱隱約約有白色的面具小人從領(lǐng)口鉆出來，瞇著眼朝我譏笑。

    “滾開。”我對它們低吼。

    我端著銅盆，走回床畔，看到她眼皮不安分地翻跳，心中滿是憐意，絞了帕子給她一遍遍地擦身去溫。

    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自己就像朝圣的信徒，虔誠慈祥，不帶一絲雜念。

    卻仿佛被時光機(jī)帶回到了十四年前的產(chǎn)房門外，我聽著杏春低一陣高一陣的哭泣，心也緊一陣松一陣地吊著。

    待我終于聽見清脆響亮的嬰兒啼哭聲，我覺得那一刻，我的生命真的被割成了前后兩半。另一半人生的起點，就是在我抱住昭昭開始的。

    它還不認(rèn)識我，滿臉淚痕尚未擦凈，卻隨著我搖晃的動作轉(zhuǎn)動著圓乎乎的腦袋，我的身邊好像響起了悠長的搖籃曲，代表著新生與希望。

    如今，那些白色的面具小人開始附著在我身上的各處，如跗骨之蛆。隨后它們脫下了面具，露出骷顱頭腦袋，如同發(fā)條壞掉了的幽靈娃娃，在我耳邊念起懺詞來。

    ……誅九族。

    哦，你們要把我家的墓地都翻出來嗎？

    ……喪心病狂。

    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

    ……滿門抄斬。

    你要把昭昭也殺了嗎？幫我把杏春殺了。

    ……抓起來斃了。

    槍抵在太陽xue，你知道是什么感受嗎？嘿，反正我還沒玩過。

    ……畜生啊，留著干嗎？

    行行行，安靜，安靜！我今天就死給你們看，別再罵我沒用了。

    ……cao他媽的禽獸。

    你也要cao我媽了嗎，那你下去啊，就能看到她了。

    ……把rou割了。

    你是男是女呢？我們一起割。

    ……警察還調(diào)解你媽呢？

    拜托了，別再打擾我母親了。

    “哼，算你有點用咯。別死啦?！彼蝗恍蚜?，眼中復(fù)又流露出惡毒與怨恨的鋒芒。

    ……算你有點用。

    有時候，我真喜歡你睡著的模樣，那樣更純真，一塵不染。

    ……別死啦。

    倘若這次我真的想死呢？要不我今天死？反正我就要死，這次我一定會死。一會兒讓我死，一會兒又不讓我死，我就是幼稚無能，我就不想被你牽著鼻子走，讓我死，我今天就死給你看。

    我想，我得等雨停了再死，如果到明天早上，雨還沒停，我就明天死。

    可是凌晨叁點，雨停了。

    老天爺聽見我的聲音了。

    我自嘲一笑。

    我說，干你娘的。

    不過，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既然決定了，我說到做到，我不害怕，我沒有你們說的那么無能，我一定是一個勇敢的男人，你們不許嘲笑我，誰都不能看低我，我不比兆斌差，他這個蠢不拉幾的姘頭，敢死么？

    但是，走之前再讓看看我的女兒罷。

    老天爺，你看，她在睡夢中，像個洋娃娃，真可愛。

    良久，嘆了一口氣，我在女兒臉上落下一個深深的吻，“昭昭，爸爸走了。”

    讓我死后化作她頭上的一粒虱子，小東西，讓你癢，讓你難受，讓你每天不安生。

    不行，老天爺跟我說不行。

    沒有月光，只有雨停后的厚重灰塵積壓在空氣中。

    踽踽獨行，走向水池。

    天堂正在泛著魚肚白的東方后面期待著我的到來。

    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你們看，我已經(jīng)在我手腕上割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了，你們滿意了吧，我也滿意了，我從來沒有這樣勇敢決絕過，我什么東西都不要了，我連我自己都不要了，我感到很快樂，可是也好痛苦。

    一瞬間的麻痹之后，卻是極致的高潮般的疼痛，水從傷口溢進(jìn)我的皮rou中，我的全身都變得寒冷不堪。

    可我覺得此刻世間萬物竟都屬于我，那我應(yīng)該是回到了垃圾桶，好啦，賤貨杏春回來了，她給我磕響頭了，帶著兆斌和他們丑陋扭曲的孩子一起給我磕頭了，我也給他們喂熱尿了，我也羞辱了他們，把他們的頭按進(jìn)馬桶里，抽水，他們的腦袋就被抽走了，孩子也被我摔死了，我好生愉快。

    天漸漸變黑了，啁啾的鳥兒都變成了啞子，我終于變成了一粒渺渺塵埃，漫無目的，飄蕩在漣水巷上空。

    我突然一陣鼻酸，想回到母親的zigong里，被溫暖的卵子包圍，若能在那處避風(fēng)港安心沉睡千年，那該多好，永遠(yuǎn)不要長大，永遠(yuǎn)做個不成形的胚胎，永遠(yuǎn)不要從她yindao里鉆出來。

    我看著沾滿鮮血的雙手，不知為何，仍舊固執(zhí)的想抬起來，想象著自己在撫摸昭昭的發(fā)絲，那些柔滑青絲一根根插進(jìn)指間，與我十指交纏，散落了極致的溫柔，她不再是兇惡陰郁的模樣，而是扎了羊角辮，抱住我的腿，軟糯可愛地喚著我“爸爸”。

    不過，我暫且拋棄她了，因為我受不住生活的煎熬了，我很明白，清清楚楚地明白，我要死。

    身體變得好輕盈，我現(xiàn)在好像終于死了。

    昭昭，你應(yīng)該會為我高興。

    晚安，我的女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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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jié)啦，寫得稀爛，但是也很感謝大家的支持啦，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