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徐老夫人最是疼他,別說是調(diào)用,就是真跟她要人她也是給的。而她也是心思通透的,瞥見一邊的惋芷神色緊張,想起了她只有陪嫁丫鬟過來,也就知道季嬤嬤是去槿闌院做什么的。 “你都開口了,不給你指定你要在背后說我小氣。你們夫妻年紀也是小,是要有個妥當能幫村的?!彼f著去看季嬤嬤,“你在我身邊半輩子,如今四郎成了家,可我這心還是放心不下,就勞你幫我這老婆子多看著些了?!?/br> 季嬤嬤早在徐四爺點名自己,心中就猜測到他的用意,如今再聽見老夫人的意思,心下一凜。 老夫人哪里是借她出去,是直接將她撥給了四房了。 季嬤嬤明白過來老主子的心意,盡管不舍也曉得這是她看重自己。 她打小就伺候在徐老夫人身邊,后來放出府嫁了人,不想夫君卻是個禽獸的,整日不是喝酒就是打她。老夫人得知后做了主將人送了大牢里,以此逼迫對方點頭和離,她也被老夫人再留到身邊。 昨日老夫人精神不濟,還為她這苦難的一生唏噓,說自己以后無兒無女,如是她先一步走了自己以后可怎能辦。 如今四爺只是說借調(diào)她卻順著將自己撥了過去,這就可是為她以后打算了。 想到這,季嬤嬤眼眶濕潤了,從她身后走出來,跪倒她腳邊磕頭?!芭臼懿坏靡粋€勞字,老夫人對奴婢有著再生之恩,承蒙老夫人看重,只要是老夫人吩咐奴婢必然鞠躬盡瘁?!?/br> “好,好,好?!毙炖戏蛉祟H感觸,添了離愁聲音也啞了幾分。 徐禹謙此時要再與老人行謝禮,惋芷再坐不住,走到他身邊一同行禮。 徐老夫人擺擺手拉起了季嬤嬤,慈祥的看著惋芷道:“時間也不早了,你們該出發(fā)到親家那了。季嬤嬤也一同去吧,有什么好提點些老四,別讓他給我在親家面前丟了人?!?/br> 夫妻倆與季嬤嬤自然是應下。 屋里一干人都暗暗變了臉色,江氏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的婆母這心太偏了些。 有傳家意義的鐲子給了老四媳婦,如今連身邊最得力的人也給了老四媳婦!這樣要府里的其他人怎么看她,她以后就連想端長嫂的架子都要顧忌著,季嬤嬤在老夫人面前說話有時比她還管用! “我也有些乏了,人老了總是精力不足咯。”徐老夫人此時站起身來,“老大媳婦,老四他們夫妻年紀小,有什么你也就多擔待些。都回去歇著吧?!?/br> 眾人聽著忙也起身告退,江氏僵著臉笑,偷偷撇在夫妻倆身上的視線說不出的怨憤。 老夫人單獨拿了她來說,可不是敲打她的意思,用年小當借口也真是可笑。徐禹謙都二十一的人,別人家的爺都能自立門戶了,偏她總拿這個說事,要她一讓再讓!這個府里到底是哪房在當家做主! 徐禹謙這時正好對她看了過來,兩人視線撞上。 江氏一驚,忙露出笑與他點頭,他唇邊原本的笑卻斂了起來,一雙眼似乎連溫度都沒有了,幽深得有些駭人。 江氏的笑再度僵住,心底發(fā)涼,腳下更是退了兩步。 老四這表情是個什么意思。 江氏仿佛回到三年前,老四落榜那日她去安慰卻被不領情。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看她一眼,自此她知道,人人道溫潤如玉的徐四爺并不是真那么無害。 可眼下老四又是在想什么? 江氏心頭惶亂,直到夫妻倆身影不見了才回過神來。 她的丫鬟擔憂著去攙扶她,卻被她一甩袖子拂開。 她理了理裙擺,臉色已恢復正常。 以前她還擔心忌憚老四,現(xiàn)在卻沒有必要了。 老四從中作梗娶了宋惋芷,有個壓他大哥一頭的三品大員岳丈又如何,他都二十一了連個舉人都不是,可她的兒子卻是馬上要考進士,他在這個家中哪還有什么威脅。 老夫人愿寵著繼續(xù)寵好了,且看她還能庇佑幾年,等到分家那日,她就不用再忍耐。到時就看她怎么連同他,還有那被養(yǎng)廢的二房三房一起趕出侯府! 她兒子才是正經(jīng)繼承爵位的一脈! 江氏想著,堵在胸口那口濁氣終于呼了出來,回頭看了眼廳堂正中懸掛的孝悌忠信四字,心中冷笑一聲抬腳跨過門檻。 ☆、第10章 活潑的惋芷 季嬤嬤拿著禮單認真核對著惋芷的回門禮,生怕有什么疏漏的。 惋芷看著被塞滿的兩輛馬車,委實是吃一驚,沒有想到婆母會這樣隆重。 一切打點完畢,連同丫鬟婆子一起,用了五輛馬車眾人才浩浩蕩蕩的從徐家出發(fā)。 給倆夫妻趕車的是徐禹謙跟前人,名喚秦勇,也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見人先笑露一口的白牙。 惋芷總覺得他不像一般的家仆,身材壯實高大,說話做事透著豪爽,反倒有幾分江湖俠士的感覺。讓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 宋家在楊柳胡同,與徐家正好一個東頭一個西頭,行程要小半個時辰。 再度站在宋家垂花門前,惋芷恍若隔世。 門口立著位五官秀美的婦人,一見她從馬車下來眼中就泛起了淚光,惋芷亦忘了端莊矜持,啞著嗓子喊聲“母親”幾乎是撲了上前。 程氏摟住她,愛憐的撫著她的發(fā)心,笑道:“都嫁人了,怎么還這么黏人,沒得讓姑爺看了笑話,來讓母親看看是不是更好看了?!?/br> 惋芷這才想起身后還有個徐禹謙,神色赧然的站好,轉(zhuǎn)而去拉繼母的手。看著她沒被歲月留下太多痕跡的溫婉面龐,百感交集,有著許多話想與她傾訴。 小姑娘立在眼前,小臉酡紅,挽起了婦人發(fā)髻顯得她頸脖修長,是在閨閣里沒有的嬌媚。程氏打量著,留意到她領口邊上一點紅痕,眼里笑意更深了。以前的小姑娘已為人妻子了,瞧她氣色也好,姑爺待她應該也很好。 徐禹謙已由惋芷的嫡親哥哥宋澤彥領著過來。 他笑容溫潤的與程氏見禮,程氏認真看了他一番,對他再是滿意不過。 說親時她只是遠遠打量他,那時已覺得他風度翩翩,如今近看更覺得他儒雅清俊,待人彬彬有禮。是與惋芷極配的。 季嬤嬤在這空隙間領著丫鬟婆子與程氏見禮。 程氏打量了她兩眼。 身材豐腴,膚色白凈,利落的挽了個圓髻上邊只有一支海棠金簪,花心是小粒小粒的紅寶石攢成,穿著打扮不像一般的下人。 惋芷忙給眼底有著疑惑的程氏介紹:“母親,這是季嬤嬤,先前一直在婆母身邊。婆母心疼我剛到徐家不熟悉事務,就將季嬤嬤給了我與四爺?!?/br> 程氏詫異,這可是徐家極有臉面的老仆,居然就派給芷姐兒用了,那可真是看重她的了。想著,程氏有十分歡喜,有這么一個人在芷姐兒身邊,也再不怕妯娌欺她年輕的。 知道季嬤嬤的身份,程氏對她亦是禮待三分,要請了她歇下喝茶。 季嬤嬤笑著恭敬的道:“老奴先謝過夫人,可有著老夫人的吩咐差事未辦完前是不敢耍滑的,還請夫人將禮收下才是。我們老夫人說,有什么不妥當?shù)倪€請親家太太別見怪。” 她一番話說得有趣又給了宋家十足面子,程氏心里妥貼至極,暗道徐老夫人身邊的人就如此之妙,本人定也是個極通透好相處的。 程氏眉角眼梢都是洋溢的笑意,讓宋家的管事帶人去幫搬東西。 玉桂玉竹要貼身伺候,惋芷就留下玉蘭在中間幫襯。 玉蘭聽到吩咐想與惋芷說什么,不料察覺到一股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一抬頭就瞧見徐禹謙正看著她。她整個人都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那溫潤清雋的眉眼,背后生寒忙改口應是。惋芷和程氏說話,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一行人進了垂花門,玉蘭還站在原地,陽光下的小臉有些蒼白,無意識揪住了衣襟。 她只要對上徐四爺,就會憶起他居高臨下看她的無情目光,更會想起那絕望的窒息感! 秦勇卻突然來到玉蘭身邊,露著口白牙笑道:“玉蘭姑娘,一會還得勞煩你帶我到車馬房一趟,我想借些工具檢查馬車。” 玉蘭先是被嚇一跳,隨后僵直著身子看他一眼,木然點頭。 秦勇見此仍是笑,只是聲音低了幾度?!坝裉m姑娘怎么臉色那么差,可是不舒服?” “沒…沒有的事!”玉蘭被他說話間隱著的冷意驚過神來,“一會我?guī)卮蟾邕^去,那邊的人我挺熟悉的!” “玉蘭姑娘喊我勇哥就是,你是伺候夫人的,我是伺候四爺?shù)模瑢嵲诓槐匾娡?。”秦勇又恢復了爽朗的樣子?/br> 提到徐四爺,玉蘭險些腳下一軟?!坝赂缯f得是,以后還多得是勞煩勇哥的時候,還請勇哥多照顧我些?!?/br> “四爺是個心善的人,玉蘭姑娘若是令四爺滿意了,哪里還需要我照顧。話又說回來,四爺不滿,就是一百個秦勇對你怕也是照顧不周啊。” 玉蘭聽得額頭直滲冷汗,會使那樣駭人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是和善之輩! 察覺到秦勇視線還在緊盯著,她忙斂了思緒堅難的扯出笑來?!斑€望勇哥轉(zhuǎn)告四爺,玉蘭先前真是豬油蒙了心,已是悔愧不已,以后定然只忠于主子…” 秦勇卻是見到季嬤嬤頻頻看這兒,打斷她道:“四爺不缺奴才,特別是背主又無用的奴才,太太的情分只能救你一次?!闭f罷轉(zhuǎn)身離開。 玉蘭一口氣沒提起來,退了好幾步才穩(wěn)住身子。秦勇在警告她,若是她不能將功贖罪,徐四爺不會再顧忌她是不是太太的丫鬟!玉蘭慌亂得心跳如雷鼓,眼底閃過一絲猶豫掙扎,最終心一橫下了決定才白著一張臉去季嬤嬤處幫忙。 她已經(jīng)跟著惋芷去了徐家,她再也沒有別的選擇。 程氏領著眾人往花廳去。 馬上要到二月,抄手游廊邊的花圃中有春草冒出團團嫩芽,翠色喜人。 一路上母女倆都在低聲說話,惋芷時不時逗得程氏嗔她,用手指點她額頭。 徐禹謙落后一步,見著難得活潑的惋芷微微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雙熟悉了自己的小鹿,會蹦蹦跳跳蹭上前。如果他們一起久了,她也會這樣與他親近嗎?她的年紀就該這樣活潑才是,她與繼母的感情也真是好,像嫡嫡親的母女似的。 “惋芷打小就跟在母親身邊,就是分了院子,也總喜歡黏著母親,一個月有十天都賴在母親院子里不肯走?!彼螡蓮┎煊X到他的視線,笑著與他道。 他聽著來了興趣,側(cè)頭打量了眼與惋芷有幾分相似的大舅兄,道:“她在我跟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倒沒聽她說過這些?!?/br> 宋澤彥一怔,感同身受,語氣親近幾分?!八谀赣H面前是這個樣子,卻從不在我跟前撒嬌。記得她六歲那年的夏天,外邊一直在打雷,她午休被嚇醒,我就在邊上她卻是開口就哭著要母親。任我怎么哄都哄不好,等母親來時她都哭得直打嗝了,長大后就更不要說了?!?/br> 她還怕打雷,徐禹謙想到她總是怯怯的樣子,又是一笑?!霸S是姑娘家總和母親要親近些?!?/br> 宋澤彥擺擺手,一臉受傷。“可她和父親也很親近,她跟著父親讀書習字的時候,都比跟我還多。真不知道我是哪里讓她害怕了,父親明明比我嚴肅得多?!?/br> 聽到嚴肅兩字,徐禹謙又去看了眼大舅兄,十八歲的少年連笑著的時候神色都是極淡,確實是不好親近的樣子。善言的他有些找不到詞來安慰宋承澤了。 也好在花廳就在眼前,免去了無言的尷尬。 宋大老爺早坐在廳堂中,雙眼一直瞅著簾子,聽得腳步聲還有小丫鬟的通報,眼底閃過喜色旋即又正襟危坐。 眾人次弟而入,惋芷與徐禹謙被引著跪到他跟前的軟墊上,磕過頭得了紅封才再被扶起來,坐到一邊。 宋大老爺?shù)囊暰€從女兒進屋就跟她轉(zhuǎn),見她氣色精神都好,提了幾日的心總算是落下來。他問:“路上可順利,用過早飯沒?” 惋芷自然的接過話,“謝爹爹關心,一切都好,在婆母院子用的早飯。”回話時她語調(diào)鎮(zhèn)定,心中卻在發(fā)酸。 不過幾日,父親比印象里又清減了許多,眼底還有著青色,他仍是在為自己擔心嗎? 惋芷憶起夢里得知要嫁徐禹謙的她,任性而倔強,父親看著她哭鬧亦雙目通紅,最終失望的下令將她軟禁。后來她被徐光霽傷得郁結(jié)臥床不起,父親拉著她的手落了淚,啞著嗓子說對不起她的娘親,對不起她,他并不知道她原來是喜歡徐光霽。 可是親事成定局,父親再是三品大員也不能無故悔婚,她出嫁那日,父親還曾與她說著悔愧的話。其實想想該愧的是她,是她罔顧父親的教導,忘了禮義廉恥偷偷去喜歡道貌岸然的徐光霽。不管她嫁的是誰,這點都是她對不住父親,給父親蒙羞了。 宋大老爺嗯了聲點點頭,“你雖是為宋家女,嫁去了徐家就是徐家婦了,要上孝婆母,中和妯娌,外助丈夫,恭和婉順……”不知女兒情緒翻涌,他習慣性的說起教來。 惋芷起身福禮受教,將話都記到心里。 程氏在邊上看得好氣又好笑。 昨天是誰一直嘮叨著女兒回門的事半宿,這一見面卻又這般的嚴肅,是要把芷姐兒嚇回婆家去嗎?!自家丈夫性子也太別扭了,像一對平常父女那樣好好說話不成?再說了,芷姐兒回門要敲打應該是徐四爺,哪有拉著自家閨女說教的,真真是助女婿威風滅閨女志氣! “老爺,您昨天不是說得了溪州新產(chǎn)的毛尖,您先讓芷姐兒與姑爺償償?!背淌先滩蛔∪プ未罄蠣?shù)男渥印?/br> 宋大老爺一怔瞧見妻子正朝女兒方向使眼色,他側(cè)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長女正眼巴巴看著自己,模樣是愧是可憐。他忙暗罵了自己一句,道:“對對,你們快先償償,我已讓人包好,回去也好給親家太太償償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