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他聽著倒是不笑了,只是站了起身,居高臨下的看那怒顏覆面的兄長:“大哥你已經(jīng)上了嚴閣老的船,又要我給你牽線討張閣老的好,世間哪有這種好事?” 年輕男子的高大身影將照入窗扇的陽光都擋住,給到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力,承恩侯一時不知要如何接話。 “我只最后勸大哥一句,墻頭草的下場——總是很凄慘。” “徐禹謙!”承恩侯拍案而起,胸口被氣得起伏不定。 “你不愿意幫,怕為兄沾了你的光,侄子以后擋了你的道,你直說就是,何必一再挖苦!” 相比兄長的震怒,徐禹謙淡然自若,只講述事實。 “我若怕這些,就不來這一趟了。大哥自以為瞞得緊,卻不知早露了尾巴,我那岳父可是早早知道了你左右逢源的事。大哥以為我為何要求娶惋芷,又以為我為何成了老師的學生卻密而不透?三年前的事,讓我心寒不假,可真正讓我遠離的是你被權(quán)欲蒙蔽,不知天高地厚去算計他人的自負!” 前世,因兄長的自以為運籌帷幄、左右逢源,導致惋芷慘死,導致徐家被惱羞成怒的嚴瀚怪怨懲治,導致母親cao碎了心……不過一個月就迅速消瘦病倒,未出十日,含著遺憾去世。 那時,老人眼角還掛著留戀不舍的淚水,抓著他的手說放不下她的大兒子,放不下注定敗落的長房。 徐禹謙閉了閉眼,手微微發(fā)抖,前世母親在最后做掙扎的力度仿若還烙在皮膚上。 “你求娶宋惋芷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打算?!”承恩侯聽明白了他話里更深的意思,這一瞬怒目睚呲。 徐禹謙背了手,將涌動的悲意壓下,直視他:“是?!?/br> 啪—— 屋里響起響亮的巴掌聲,徐禹謙的臉側(cè)到一邊。 承恩侯還高抬的手在顫抖著,呼吸聲很重?!澳憔尤粨屪约褐蹲拥挠H事!父親是的教導,就是讓你這樣荒唐嗎!你對得起光霽嗎?!” 那一巴用了承恩侯不少力氣,徐禹謙臉上火辣辣的,嘴里還有鐵銹味。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從袖中抽出帕子,按了按唇角,目光森冷。 “這一巴,就當?shù)謱Σ蛔∧銈兊氖铝?。”他說著將染了幾縷血絲的帕子重新收回到袖里,盯著兄長一字一頓的道?!澳悴慌涮岣赣H的教導,父親若泉下有知你要利用女子行事,只會覺得蒙羞!” 承恩侯氣紅了眼,揚著的手又要落下,可下刻手像被折斷了的疼,嘭的一聲,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弟弟反扭了胳膊從身后掐住脖子,按倒在桌幾上。 幾乎是一瞬間,快到他眼花繚亂。 他吃疼吃驚,努力側(cè)臉去看弟弟,卻只隱約看到弟弟的高大身影,就那么輕松的制住他,他還能感受到他居高臨下,對自己不屑的目光。他在這刻體會到了從所未有的屈辱,亦感受到弟弟身上從所未見過的威壓。 “人要見好就收,我也早不是你認為沒有威脅的廢物?!毙煊碇t神色陰冷的說完,到底還是松了手。 他退后兩步,撫平袖子上的褶皺,又是那從容儒雅的徐四爺,便是臉上紅腫的傷亦未讓他有一絲狼狽。 承恩侯得了自由撐著桌子站起來,手腳都抖得有些厲害——他被這樣的弟弟震住了。 那樣的手勁,怎么可能就只是個文弱書生! “我對你們長房的東西沒有興趣,可若大哥你不聽勸阻,要禍害了祖宗名聲,那我就親手毀了你們這一房?!?/br> 前世丁憂三年,他被制肘,太多力所不及。今世,卻不會一樣了。 徐禹謙言盡于此,轉(zhuǎn)身推開門慢慢走了出去。 他站在廡廊下抬頭,天空很藍,被風吹成薄霧般的云團很遙遠。前世的位高權(quán)重與他現(xiàn)在來講也很遠。 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還有著老母親,有著要護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他只會走得比前世更穩(wěn)更快。 徐禹謙露了笑,步履穩(wěn)健走出長房正院。 秦勇正在柳樹下等得焦急,黃毅來報的事實在是讓他吃驚,那個嬌嬌弱弱的太太居然也會炸毛。 又在樹下踱步一圈,他終于見著了徐禹謙的身影,驚喜的跑上前。 只是看清他臉上的傷又愣住,“四…四爺,您的臉。” “王八蛋,他敢對您動手,老子弄死他??!”秦勇琢磨過來是誰干的,跳腳擼了袖子就要沖進去。 徐禹謙一把抓住他肩膀,“說的什么話,我要躲,他還真能傷我不成。你怎么在這等著?!?/br> 秦勇目光復雜的看向他,想問為什么最后嚅嚅的放棄,回道:“太太先前有點兒事,不過現(xiàn)在沒有了?!?/br> 什么叫現(xiàn)在沒有了,惋芷怎么了? 徐禹謙神色一變:“說清楚!” “還是邊走邊說吧。”秦勇摸了摸鼻子,剛才太緊張,組織好的話一下子又全亂了。 徐禹謙邁了大步,往槿闌院去。 他見著惋芷的時候,她還坐在羅漢床上握著手中的東西發(fā)呆。 一抬眼就看到徐禹謙風一陣的來到跟前,惋芷嚇得東西險些脫手,待看到他臉上明顯的紅腫時是驚得真把東西扔了。 “四爺!您這是怎么了?!” 她只來得急問上一句,人就被緊緊摟到溫暖的懷里。 徐禹謙用力抱了她小會,才將她拉開半臂遠,低頭去打量她?!澳憧捎袀??以后別再放宋家二房的人進來了?!?/br> 惋芷心里有些發(fā)酸,他都知道了啊,可他緊張自己卻不記得他的傷了嗎?怎么出去一趟,就傷著了,還是這個地方。 她心疼得抬起手想去碰他的側(cè)臉,又停在半途:“您怎么傷著了,我這給您打冷水來,哦,最好再用煮好的雞蛋滾滾?!闭f著忙掙開,跌跌撞撞要走。 徐禹謙只拉住她,將她按坐回羅漢床上。 “別忙了,秦勇已經(jīng)去吩咐準備?!闭f著他就笑了,“你也是大膽,既然吩咐了黃毅那樣行事,你還跟在邊上做甚,萬一你反被傷到怎么辦?!?/br> 惋芷被他按著,抬頭看他眼角的笑,有些緊張和赧然,低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又怕被她察覺,我也沒有想到她會用那件事來威脅?!钡降资撬傅倪^錯,她也是真的害怕被鬧了出來。 她怎么樣都無所謂,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可是四爺不同,他馬上要殿試。殿試過了,就會官袍加身,他怎么可以被染上一丁點的污點,這讓他在人前怎么自處。 徐禹謙蹲了下來,握著她的手放在沒有受傷那側(cè)的臉頰摩挲,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澳阏媸切?,干得不錯,我已經(jīng)跟秦勇說了,護衛(wèi)以后你隨便差遣。誰敢上來鬧事,就都堵了嘴打出去?!?/br> 惋芷窘然,那不是潑婦嗎? 金釧銀釧此時捧著水前來,立在槅扇外稟報。 惋芷想起先前兩人一直都在,她處理了宋惋芯卻是把她們忘記了,她去拽徐四爺?shù)母觳玻瑓s沒能將他拉起只得悶悶道:“您快起來坐下,被人瞧見了多不好。還有…四爺,金釧銀釧今兒在跟前聽到不少……” 徐禹謙這才坐到她身邊,依舊拉著她的手?!伴汝@院除了先前的管事和現(xiàn)在不在屋里伺候的,其余的都是被秦勇□□過的,她們會把自己當聾子和啞巴?!辈蝗?,他用得也不放心。 有了他確切的話,惋芷也安心許多,準備晚些再敲打敲打兩人。 喊了金釧銀釧進來,惋芷卷起袖子不顧他阻攔在冷水泡了帕子,幫他敷臉。 看著她白玉般的手指漸漸泛紅,徐禹謙搶過帕子自己動手,騰出另一只去把她發(fā)涼的手攥在大掌中。金釧銀釧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 做過簡單的處理,徐禹謙又把小姑娘抱在懷里,下巴擱在她肩膀上聞她身上的幽香。 “娘那里你什么也別說,晚間我會找個理由不到頤鶴院去,明天這傷應該就看不出來了?!?/br> 惋芷憂心忡忡,“您這究竟是怎么弄的?是大哥對您動手了?” 她也只能這樣猜,除了承恩侯這府里怕也沒有會動手的。 徐禹謙默然,惋芷好大會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得側(cè)身去看他。不想被他攬了腰覆身就壓在羅漢床上。 他炙熱的唇就那么奪走了她的呼吸,她的思緒。 在全身發(fā)軟被松開的時候,惋芷緩了好一會發(fā)現(xiàn)還壓著自己的徐禹謙將她抱得很緊,頭埋在她的頸窩,呼吸有些亂。 “四爺…”她想動,卻動不了,只能是將手輕輕搭在他背后。 惋芷這才察覺,他并不是像往常那樣親密后在平復,他的身子居然在微微顫抖著。 惋芷心頓時慌了,這樣的四爺讓她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緒來,比剛才見到他的傷更難受,比猜到他傷的來源心里頭更酸疼難忍。 “四爺…”她再輕喚一聲,不知道怎么會說出那么一句?!巴砩衔乙步o娘告?zhèn)€假,在家里陪您,給您做紅燒獅子頭好不好?!?/br> 徐禹謙身子一僵,下刻抖得更厲害了。 惋芷此時是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她在這種場合怎么就說出這樣子的話來? 旋即,屋里響起了徐禹謙的笑聲,由低到高,最后是止不住的大笑。惋芷腦子像被笑聲震得嗡嗡的,又像是被自己傻懵了,一張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埋在她頸窩間笑夠了,徐禹謙才撐起身來,將懵懵的小姑娘也拉起來。 “惋芷,你怎么那么可愛?!彼踔哪?,唇角翹得高高的?!澳闶窃诩依锝?jīng)常這樣哄你的meimei們?” 上回要給他做杏花糕,這回要給他做紅燒獅子頭,他成了饞嘴的孩童一樣,她的小姑娘怎么連安慰人也這樣可愛。讓人喜歡得心都要化了似的。 惋芷臊得連眼也不敢睜,小聲嘟膿了句:“只有兄長才要我這樣哄?!?/br> 徐禹謙再次被逗樂,又笑了出聲,竟有些羨慕起自己的大舅兄來。 好不容易收了笑,他低頭去看緊閉眼的小姑娘,雙頰紅紅的,長長的睫毛在不停顫動著,每扇動一下,仿佛都讓他的心跟著顫動一下。 他慢慢將唇湊了前去,如對珍寶般去輕吻她柔嫩的紅唇:“惋芷,謝謝你,有你在我一點也不難過?!?/br> *** 重新梳過妝的惋芷回到頤鶴院。 戲臺上正咿咿呀呀唱著貴妃醉酒,徐老夫人與江氏側(cè)身與后方幾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說話。 惋芷打量了幾眼,與兩人答話的有康定伯府家的七小姐、永寧侯家的三小姐、還有定國公府的兩位小姐。 都是勛貴家族,不過如今也只得定國公府在朝中炙手可熱,其它兩府受的祖上蔭封,情況與侯府長房現(xiàn)在情況差不多。家主老爺都掛個閑職,并無什么勢力。 微微思索一番,她大方的笑著上前。 徐老夫人瞥見她,就對著她招手喊到跟前?!翱尚量嗄氵€往廚房跑趟,午間多吃些補回力氣?!?/br> 其它的夫人小姐還有些奇怪惋芷先前來了又去的,聽這么一說,都笑著將這事放下了。 她身邊的江氏笑容就僵住,手指甲掐在楠木椅的扶手上。她婆婆真是疼宋惋芷疼得不留余力,連這樣子的事都要給她打好掩護,賣她一個賢惠。 惋芷內(nèi)疚又感激,“娘既然說了,一會可不能怪媳婦吃起東西來沒有個儀態(tài),然后要笑話媳婦一輩子。” 徐老夫人哈哈就笑了,康定伯老夫人接過話道:“老jiejie,你這小兒媳婦可真真是個妙人兒,怪不得您疼得這樣發(fā)緊!我可就沒有這個福氣咯。” 惋芷與徐老夫人可是隔了數(shù)十歲,她那句笑話一輩子,不就是在說徐老夫人長壽無疆??刹痪褪莻€玲瓏的妙人兒。 “你可別說這話,你家最小的小子都要抱孫子了!你馬上就要當曾祖奶奶了,我卻連個著落都沒有!”徐老夫人嗔她一眼,笑瞇瞇的道:“不行不行,等你那曾孫子出世,我得上你那討酒喝,不但要討酒喝,看還能不能也討個干曾孫回來!” 康定伯老夫人也被逗樂了,被捧得正是到心坎兒去,心思轉(zhuǎn)了轉(zhuǎn)落在江氏身上一會,又笑道:“我說老jiejie,你討的總歸不如親的好,我記得你們家世子也有十八了,會試還得了一甲。哪日侯府的門檻就得給說媒的踩破,你還給我假著急的?!?/br> 話題一帶便中了江氏的下懷,惋芷聽著她們彎彎繞繞的說話,也支起耳朵。 原來她婆婆今天還醉嗡之意不在酒,是有要給徐光霽說親的意思。 她想著又掃了眼坐在后邊的各家小姐,覺得個個都是極不錯的,也不知道婆婆會不會挑花了眼。 那邊徐老夫人已經(jīng)說道:“我可是正為這事發(fā)著愁呢,以前說等他考了功名再議親,如今是考上了,卻又是這個歲數(shù)了?!彼f著,還漫不經(jīng)心的看向在座的交好,發(fā)現(xiàn)除了定國公老夫人面上笑容不變,其它人皆熱絡幾分。她心中當下是明白了,心也跟著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