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姜樰聽話地站到他身后,手上力道恰到好處,揉了幾下便討巧地問:“陛下舒服么?” “嗯……不錯,手勁兒挺好?!?/br> 他閉上眼,好不享受。姜樰給他揉著脖子,心中又權(quán)衡了一番,覺得此番交易說得上劃算,給賀子芝晉位也無不可。 待到她捏酸了手,魏恒也沒喊停,大有等她先開口的意思。姜樰明白,這個臺階,還得她主動放下來。 “……臣妾剛才又細(xì)細(xì)想了想,覺得……臣妾對賀氏晉位質(zhì)疑實在不該。臣妾尋日里侍奉太后遠(yuǎn)不及賀氏,眼下就不該阻攔,傷她老人家的心,還害得陛下夾在中間。母后既然想,封她妃位就是了嘛?!?/br> 魏恒睜開眼,眉間舒展,嘴角掛起淡淡笑意:“皇后果然識大體,朕就知道你會答應(yīng)。不過你的話也在情理之中,等年后過一兩個月再授寶冊不遲?!?/br> ☆、第36章 晨省 “送西北軍參將崔永?!币环饷芎坏綄傧率种?,姜威捋捋短須,坐回圈椅閉目養(yǎng)神。短短幾個月下來,鬢邊白發(fā)叢生,他憔悴了好些。 那輪針對他的攻勢毫無征兆地停了,他得以有喘息之機(jī)。好是好,但是直到現(xiàn)在他還未弄清楚對手究竟是誰。 想他姜威竟也有被人捏在手里耍的一天。 姜平在門口頓住腳步,目送那送信之人離開,施施然走進(jìn)來,見姜威閉目養(yǎng)神,輕聲嘆了口氣,叫了聲“父親”。 姜威睜眼,看是兒子來了,皺皺眉,問:“想明白了?” 姜平入門,為父親斟茶奉上:“兒子早就明白了,還請父親放心?!?/br> 姜威淺飲一口,問:“既然明白,適才何故嘆氣?” 姜平地埋下頭,默了片刻,說:“父親有所不知,阿樰入宮前曾和兒子提起過,能夠嫁給自己心儀之人是她此生之大幸。不過……”他眉間微蹙,再度頓了頓,“不過阿樰又說,她觀陛下定不似表面羸弱,日后必非傀儡之輩,恐父親行事冒進(jìn),觸怒天威,將來陷姜家于泥潭之中。不論姜家還是陛下,她都不無法割舍。故而,她曾有言希望從中調(diào)和,以己之力權(quán)衡兩家。日后,哪怕父親大事敗露,陛下念及舊情,她尚可求情,也好有退路。若父親事成,她嫁雞隨雞,定也不會舍棄陛下?!?/br> 姜威對女兒的心思固有幾分了解,只沉著臉聽他說下去。 “阿樰入宮前一日還信誓旦旦對兒子說著這樣的話,轉(zhuǎn)眼之間卻變了,甚至讓母親帶話要先發(fā)制人。她有如此巨大轉(zhuǎn)變,必受了何種刺激,然而她對此只字不提。兒子愁的正是這個,故而嘆氣,并非為父親之舉?!?/br> 姜威沉默片刻,難得也是一聲嘆息,一手拍上姜平的肩,難得一番喟嘆:“人生數(shù)十載,風(fēng)雨不住,何必困于一時疑惑。你meimei既然不愿說,你我便不必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焉知今日之遭遇,非來日之福氣?!?/br> 姜平聽得父親教誨,俯首受教,心中豁然開朗,再無顧慮。 “父親這封信送出去,很快會有回音。屆時,兒子該如何安排?” 姜威負(fù)手立在窗前,掃了眼姜平,淺淺一嘆:“但愿一切順利。至于你如何安排,日后再說吧?!?/br> —————— 崇光殿今日比除夕還要熱鬧,各宮的嬪妃都攜禮前來,個個喜不勝收的樣子。前日才送來生辰賀禮,今日又來送賀禮,賀皇后娘娘有孕之喜。 姜樰端坐在上,細(xì)觀幾位妃嬪之狀,見她們都還好,唯獨顧婉華似乎瘦了一圈兒??梢娺@些日子以來,不討巧的顧氏沒少受欺負(fù)。 當(dāng)初她漏下顧氏的位分不抬,為的可不就是這個結(jié)果。那顧氏若不是早年狂妄,也落不到這種境地。 前世她與賀氏欺壓自己的仇怨,今生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報了。 “臣妾的這支老山參不下兩百多年了,是補(bǔ)身子的佳品奇珍。臣妾入宮時從家中帶來的,不敢私藏,今獻(xiàn)給娘娘,還望娘娘莫要嫌它年歲太短?!?/br> 青霜收下喬容媛的山參,呈到姜樰面前。姜樰瞅了瞅,點頭讓收下去,對喬容媛笑言道:“如此奇珍,怕是國庫也找不出一根來。容媛有心了,如此厚禮,本宮豈有嫌棄之理。” 剩下幾人依次獻(xiàn)上賀禮,俱是安胎調(diào)養(yǎng)的草藥奇珍,抑或寓意極好的飾件。雖都比不得喬容媛這根老山參,但也非太醫(yī)院現(xiàn)存草藥可以相比。 想上輩子之時,這些寶貝可都進(jìn)了賀子芝的庫內(nèi)。自己小產(chǎn)后被診出此生無法受孕,后來賀氏有喜,后宮嬪妃便都巴結(jié)她去了。 “各位有心了。”她稍有一頓,玩笑道,“你們送的哪一樣都是千金也難得,本宮這里都快成寶庫了?!?/br> 喬容媛最是愛說話,神采飛揚(yáng),笑言道:“娘娘有孕,臣妾等但凡能為娘娘做些什么,那必是義不容辭的。莫說幾株草藥,就是把臣妾喬家的藥莊獻(xiàn)給娘娘,臣妾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喬家乃百年醫(yī)藥世家,尤以培植靈藥聞名,在舉國也是聞名遐邇的。 姜樰搖頭微笑:“喬家藥莊大名鼎鼎,容媛就是給,本宮也不能輕要。知道你們個個嘴甜,什么話好聽,揀什么說?!?/br> 何容儀與喬氏對視一笑,接話道:“臣妾等都是真心實意,哪里是挑好話說呀?!?/br> “是呀,臣妾等可都是揣著一顆真心來的!” 說話間,白芍端了糕點來,各妃嬪面前都放上一小碟。 “好了好了,知道你們關(guān)心本宮。來這么早,早膳沒好好用吧,不如快嘗嘗本宮親手做的茶香小酥?!?/br> 喬容媛先放了一塊到嘴里,頓時表情就變了,吃得眼睛瞇成了月牙:“唔……好吃!太好吃了!” 幾人聽得,紛紛嘗了一塊,俱是稱贊。 “臣妾還從來沒吃過這等美味的糕點呢?!焙稳輧x正夸贊,手里捏著一塊,話畢正待入口,不想被喬容媛一只黑手搶了去,塞進(jìn)自己的嘴。 “……唉!娘娘!您看她,這都給臣妾搶了?!?/br> 喬容媛鼓著腮幫子,用手捂住嘴吧,偏到一邊去,躲何容儀遠(yuǎn)遠(yuǎn)的。何容儀哭笑不得:“躲什么躲,我還能從你嘴里搶回來不成!” 姜樰看兩人為了一塊酥爭起來,只顧抿嘴笑。這酥確實很好吃,要不然,上輩子時怎么會風(fēng)靡后宮,人人學(xué)做呢。 不過,這兩人還真是會討好人。 正說笑著,聽得外間通報,說賀昭儀到了,眾人面上皆是一滯,都未想到這位賀昭儀在泰寧宮住得好好的,今日竟會突然來晨醒。 喬容媛趕緊咽下嘴里的酥,慌忙起迎。大家都知道的,這位昭儀雖說未得陛下盛寵,卻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兒,輕易得罪不得。此前她幾人在和風(fēng)殿鬧了一場,叨擾到她,至今尚未尋得機(jī)會請罪呢。 賀子芝今日著的是桃色廣袖,玉帶裹身,禁步微蕩,外披檀色暗花紋狐皮斗篷,襯得膚白紅潤。 她今天的打扮與往日的素雅頗有幾分差別,往那兒一站,尤其使人眼前一亮。 “昭儀身子大好了?怎想著今日來,可叫本宮少準(zhǔn)備了一碟酥?!苯獦莘畔虏柰?,淺笑言兮,略一頷首,算是主動給她打過招呼了。 賀子芝福了福身,姿態(tài)笑容盡顯得合度,側(cè)身示意翠屏把東西送上:“娘娘今有孕,是大喜之事,臣妾替娘娘也替陛下高興,理當(dāng)相賀。這是臣妾入宮帶來的一對羊脂玉福祿環(huán),今獻(xiàn)給娘娘,愿娘娘福祿常伴?!?/br> 翠屏把小小禮盒呈到姜樰面前,打開,盒中紅綢襯托下,那一對羊脂玉環(huán)白膩精巧,讓人一眼望見,便被之深深吸引,旁的玉石與之相比可就相形見絀了。 羊脂玉非大富大貴之家不能得,賀家乃簪纓世家,倒也用的起。不過,只是送個賀禮而已,賀子芝竟出手出入大方。 也不知是在給她展示賀家實力,還是給諸位妃嬪展示——她賀子芝養(yǎng)好了身子,現(xiàn)在要風(fēng)光回來了。 “昭儀禮重了?!苯獦菪α诵?,示意青霜收好,“賜坐,上茶。” 賀子芝在她下首落座,頗為友好地對在座嬪妃頷首示好,目光落在顧婉華身上時,倏爾想起來似的對姜樰說道:“臣妾年后便要搬回和風(fēng)殿了,忽然想起此前婉華因臣妾之故不得不搬離翠竹軒,便著實過意不去。臣妾這里想向娘娘討個恩典,年后就讓她搬回來和臣妾一宮而居吧。” 搬回去? 姜樰瞥了眼顧婉華,見她低垂著頭,像是嚇怕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對于賀子芝說要把她弄回去,也只是抬了抬眼,沒了別的反應(yīng)。 “婉華在四芳閣住得可還好?”她沒有直接答應(yīng),而是問顧氏的意思。 顯然她住在那兒是不好的。四芳閣沒有主位娘娘,沒人替她撐腰,昔日她得罪的喬氏等人還不得將她欺負(fù)夠本兒,方才肯罷休。 顧氏必是想回翠竹軒的,她卻先小心瞥了喬容媛一眼,不敢說錯話:“蒙娘娘抬愛,四芳閣清幽雅致,宜居宜情,臣妾住得很好。只是……臣妾位分低下,實在不配在此常住。今昭儀娘娘病愈歸來,臣妾理當(dāng)回去侍奉。還望皇后娘娘恩準(zhǔn)?!?/br> 姜樰看著她,輕點兩下頭。她清楚,顧氏被喬氏幾個欺負(fù)夠了,必會依附于賀子芝,這理由無懈可擊,自己還真不好駁回。 來日這兩人又將沆瀣一氣,針對自己了。 “既然婉華想回去,昭儀也要了你,你便搬回去吧。不過本宮丑話說在前頭,昭儀有吉星之相,依本宮之見,適宜獨居,謹(jǐn)慎旁人污了祥瑞。此前之所以生病,太醫(yī)院皆找不出緣由,本宮倒是覺得恐與婉華有關(guān)。怕是得擁有太后那般深厚的福澤,才合得上昭儀的祥瑞吧?!?/br> 一言出,眾人無一不驚嘆,顧氏本人遭了雷劈似的,驚得臉色都變了??刹皇敲?,昭儀一進(jìn)宮就病了,在太后處才將養(yǎng)好。若當(dāng)真是因她之故,她可就被置入死地了。 喬氏幾個交頭接耳起來。 姜樰看著賀氏嘴角的笑瞬時凝固,心中生起一股快意。這吉星的美名,反倒成了個累贅,賀氏一定想不到。 “皇后之言有理,朕倒是沒想到。”忽聽魏恒的聲音響起,在一片驚訝中,他從里間信步而出。 ☆、第37章 暗潮 魏恒對于女人家之間的相處不太感興趣,故而一直在里間看書,并未露面。看罷了一本,忽而聽到外頭傳來賀子芝的聲音,不由心中一動,心道賀氏不好好呆在泰寧宮,來這里作甚,便站在門邊大致聽了一會兒。 聽到賀氏想讓顧氏回翠竹軒這里,他一時回憶起上輩子的事來。只記得那顧氏與賀氏的關(guān)系很是不錯,后來因賀氏之故,還給封了貴嬪。 他依稀想起這顧氏性子溫柔活潑,在潛邸時便多寵了她幾分,其余倒沒有多的印象。不過既然與賀氏關(guān)系不錯,當(dāng)年為難姜樰必也少不了她一份。 至于這一世,她受過欺壓后得賀氏解救,想必會更加依附賀氏,唯賀氏之命是從。若當(dāng)真放她回去,必讓賀氏多了個幫手。 正不悅中,又聽得姜樰說起賀氏的祥瑞恐與顧氏不合,不同意顧氏搬回去,便不由地暗自發(fā)笑,感嘆她還挺聰明。 聽到這里,知那先前爭奪之事大抵已有了定奪,魏恒也沒了聽墻角的興致,插了一句嘴后施施然走了出去。 姜樰想他在里間看書興許看得正入迷,半點沒想過他會有興趣來插話。自己正在這兒與賀子芝抬杠呢,他沒的突然出來,讓她不免心顫了顫。 “陛下怎么來了,可是臣妾這里吵到陛下了?” 魏恒按下正要起身的姜樰,在她一旁坐下:“那到?jīng)]有,朕只是翻膩了書,出來透透氣。不想,趕巧聽到你們在議論昭儀的事,心覺皇后之言有理,便多了句嘴。” 魏恒認(rèn)為她言之有理,姜樰不免有幾分不解。他難道不應(yīng)該偏幫賀子芝才對的么,哪有跟她一起孤立賀子芝的道理。 顧婉華聽得皇帝也如此說,一張小臉兒煞白。她回不了翠竹軒,得不到賀昭儀的庇護(hù),往后的日子可就是風(fēng)雨不住了。 皇帝曉不曉得她的現(xiàn)狀說不準(zhǔn),但皇后一定知道,卻沒有解救她的意思。在這樣的縱容下,喬氏幾個還不暗地里弄死她。 這宮里頭,死個把人從來算不得什么事。 顧氏這么一想,當(dāng)下著了急,撲通跪在地上便是猛一陣磕頭。 “臣妾該死,臣妾該死!沒想到因臣妾之故,害得昭儀娘娘染疾,求陛下賜罪!” 賀子芝皺了眉頭,趕緊出來說話:“陛下明鑒,婉華是否有罪,難有定論。臣妾覺得,既然臣妾已經(jīng)痊愈,她搬回翠竹軒也是無礙的。況且,臣妾自小與家人相處,也并無不妥,染病這樣的事,哪里能怪婉華呢?!?/br> 魏恒聽罷,略一遲疑,點點頭:“昭儀之言,也是有理?!?/br> 姜樰欲再多說兩句,斷不想輕易讓賀子芝搶了人,可剛一張開嘴,似是沉思的魏恒卻又說了下去。 “不過,此事萬不可冒險。四芳閣適宜居住,以婉華的位分居住于此已是皇后賜下的恩典。昭儀要請婉華回去,無非心覺愧對罷了,既然婉華住得好,何故要費這番周折呢?!?/br> 姜樰在旁聽著,心中不免再度腹誹——魏恒究竟打的什么算盤? 顧氏跪在地上,滿臉眼淚,聲音哽咽著說:“蒙皇后娘娘抬愛,能夠獨居四芳閣。只是臣妾自知不配,心中惶恐,還望陛下和娘娘許臣妾回翠竹軒去。” 姜樰看了眼魏恒,見他不像是要開口的意思,便莞爾笑道:“左右宮中嬪妃不多,多有空落宮殿,長此以往,豈不荒廢了。這四芳閣若無人居住,沾點人氣也好?!?/br> 魏恒聽得,雖未有言,卻點頭附和。 顧氏見回去無望,皇帝也順著皇后的樣子,賀昭儀一張嘴又說不過,那喬氏幾個俱是看好戲的樣子,便把心一橫,又把頭磕得砰然作響:“臣妾害昭儀娘娘染病,慚愧至極,求陛下恩準(zhǔn)臣妾出宮皇恩寺,為娘娘,為天下祈福!” 幾乎是吼出來的一句話,驚了在場的人。 賀子芝臉上微僵,她本想謀一兩個左膀右臂,不想這才剛出手拉攏顧氏,就讓顧氏迫不得已自請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