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若是只有皇后一人,還好應(yīng)付,皇帝在這里就…… 她小心翼翼瞅了瞅皇帝,但見皇帝面上無甚異樣,若無其事地和皇后對視一眼,嘴角含笑,壓根兒沒當顧氏一會事似的。便不由心中犯疑,開始質(zhì)疑皇帝讓她進宮的目的,繼而又陷入了究竟是太后想要她進宮,還是皇帝讓她進宮的謎題之中。 若真是皇帝本人想方設(shè)法將她弄進宮來,何故還會這般寵幸姜樰。時至今日,她想,她終于懂了——太后,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如此一想,今日結(jié)局已定,她是不好分辨的。 嬪妃輕易出不得宮,哪怕去皇恩寺祈福,顧氏主動去求也不一定求得到。魏恒淺飲了口茶,放下茶碗,在一片沉默中,只說了一個字。 “準?!?/br> 顧氏胸口憋的一口氣霎時松了,整個人癱坐下去,撿回一條命似的。至于喬容媛幾人,瞧了瞧她,這心里頭皆不知是何種滋味。 往日仇敵出家為尼,若問原因,大抵是沒能討好皇后吧……于是個個心中有了計較,看賀昭儀時,不免多了幾分疏遠之意。 顧氏的事告一段落,姜樰余光瞥見眾妃神情各異,心中又對魏恒今日之舉生出不解,到底沒說什么。 那顧氏得了恩準,絲毫不敢耽誤,恐又生出變故,當即請辭。她走時小心瞧了眼賀子芝,牙齒咬得下唇煞白,腳步飛快地退下去準備出宮之事了。 魏恒又看了看姜樰,清清嗓子,總歸有些不自在。姜樰感覺到他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見他眉間微皺,眸光略帶遲疑,當即會了意,輕點了下頭算作回應(yīng)。 魏恒收回眼神,先是飲了口茶,然后才在一片靜默中徐徐道:“既然都在這里,朕有事宣布,就不另擇時間了?!闭f完稍有一頓,又清了兩聲嗓子,“這段時日,昭儀雖在泰寧宮養(yǎng)病,但期間卻盡心侍奉太后?;屎笏貋砗翊箦勒褍x辛苦了,再三為昭儀向朕求恩典。后宮中事,朕素來尊重皇后得決斷,此番就依皇后之言,加封昭儀為靜妃。鑒于皇后有孕在身,有心使人分擔宮中瑣事,故加賜靜妃協(xié)理后宮之權(quán)。至于冊封,倒也不急,待年后擇了吉日再說吧?!?/br> 話未畢,已聽得喬容媛細小的抽氣聲。 “但靜妃并無管理后宮之經(jīng)驗,朕恐其恐辦事不周,故而不論大小決斷,需落筆于紙,加蓋鳳印方可施行。日后是否歸權(quán)于皇后,何時歸還,由皇后決斷,朕不再過問。” 賀子芝早知會有晉位,當下跪謝皇恩,再謝皇后,面上雖然大喜,心中卻未掀起波浪,倒是忍不住腹誹起來。 她而今知道皇帝是幫著皇后的。因為,她晉位分明是太后的意思,到了皇帝嘴里卻成了皇后的主張。 這宮里頭的人眼尖著呢,皇帝這么一說,哪一個還不明白她姜樰的份量。自己雖是晉位了,風頭卻被姜樰搶了去。 此番道理喬氏幾個自然也懂,免不了要掂量掂量。 姜樰卻有那么一瞬間的迷茫,好生不明白魏恒這番話的用意,只一味擺上笑臉,跟著說些好話。 今日晨省不平靜,兩件大事下來,時候也不早了。往常這個時候,該都退下了才是。姜樰也不想生事,便打算命幾人各自散去,豈料正待吩咐下去,賀子芝冷不丁說了句話。 “娘娘,臣妾有話要說?!?/br> 姜樰微有一愣,嘴角掛起笑:“靜妃,有話直說?!?/br> “那臣妾就說了?!辟R子芝垂下眼,徐徐道來,“既然陛下和娘娘賜臣妾協(xié)理后宮之權(quán),臣妾便有責cao心后宮之事。有句話臣妾心知問了不妥,但為皇后娘娘著想,斗膽一問?!?/br> 姜樰本不想由她煽風點火,但知道賀子芝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今日若不讓她說,來日她還會另尋機會的,也就輕點了個頭,由著她說下去了。 她知道,從賀子芝嘴里出來的,一定不是好事。 “季春之際歷來有親蠶禮,雖然時隔親蠶禮還有兩月之久,但眼下已該著手cao辦了。臣妾知道,娘娘素來怕蟲子,如今又身懷龍嗣,只恐那些個白胖胖的蠶驚著娘娘。二來,親蠶禮用的蠶需時常檢驗,臣妾擔心有疫病過給娘娘,那便不好了。三則,行親蠶禮需齋戒一月,娘娘若這個時候齋戒,則不利于腹中龍子呀。此事應(yīng)盡早有個安排才是,故而臣妾斗膽問娘娘,該如何是好呢。” 好個賀子芝,三條理由扣下來,實在厲害。那親蠶禮乃是皇后躬親蠶事之典禮,她列出這三條,實乃居心不良。 不錯,她的確怕蠕動的蟲子們,但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上輩子她主持過多次親蠶禮,看也看慣了,哪里還會怕。至于后兩條,規(guī)避其中不利也就是了。歷任十多位皇后,少有因為懷孕而放棄主持親蠶禮的,她若特立獨行,必會招人口舌。 況且,她若不主持,難道還讓她賀子芝來? “靜妃多慮了,主持親蠶禮是本宮本職。年后本宮就會著手準備,其中難處也將一一克服,靜妃不必擔憂?!?/br> 不想魏恒卻橫插一句話:“朕倒是覺得靜妃之言有理。” 姜樰側(cè)頭看他,見他一臉無害地笑著看自己,心中隨之涌起一股忐忑:“陛下,靜妃之言固然有理,但臣妾身為一國之母,理當主持親蠶禮。細數(shù)本朝親蠶之禮,若非皇后即將臨盆,抑或病重,沒有哪一位皇后輕待親蠶禮。今日臣妾因小事而退卻,必將會成為眾矢之的?!?/br> 魏恒飲茶,暫且不語。 道理他知道,也怕連累了姜樰的名聲,但這一次他更偏向于賀氏,原因也有三。其一,讓賀氏代勞,可進一步平息太后的怒意,使得太后少一些針對姜樰的舉動,有利于她順利生產(chǎn)。其二,他這里雖不答應(yīng),但賀氏理由充分且有心取而代之,若在太后面前吹吹風,屆時太后施壓可就更為頭疼了。其三,那賀家在太常寺至少有兩個遠親為官,又不知有多少黨羽,若要在典禮中動些什么手腳,也是防不勝防的。 他承認自己有些防范過頭,但綜合這三個原因,他寧愿先退一步,先平姜家威脅,再斷賀家那只無形中越深越遠的手。 等他牢握大權(quán),方能放心她自由行事。只是,他站了賀氏這頭,姜樰必要多想,自己又還不到解釋的時候,怕是又要生誤會。 放下茶碗,魏恒才道:“朕知道。皇后不必擔心,既然是朕安排的,朕來解釋就是?;屎笾还馨残酿B(yǎng)胎,平安生下皇嗣才是大事。”他說著,略有一停頓,輕拍姜樰的手背,溫言又道,“朕登基已有兩年,早盼著子嗣承繼大統(tǒng)?;屎笳f,是親蠶禮重要,還是皇嗣重要?” 這話沒有明說,但聽者不免要深想一層。這話里的意思,莫不是皇后誕下皇子便要封為太子么?想這嫡長子,確也應(yīng)當封為太子的。 魏恒的話真假難辨,姜樰原是不信的,可他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許下半個承諾,又搬出皇嗣來壓自己,也就不好再分辨。 魏恒啊魏恒,一手軟刀子割得真是她遍體鱗傷。 ☆、第38章 暗潮二 轉(zhuǎn)眼間年節(jié)已過,上元節(jié)剛過,賀子芝便著手遷回和風殿。太后并德太妃這一日聚在一處,與她說些體己的話,算是“送別”。 賀子芝尚未冊封,但宮中已都稱她靜妃,更是多有尊敬之意。 太后握著她的手,頗為不舍:“皇帝已經(jīng)和哀家說過了,明日待你安頓好了,就下詔正式冊封,親蠶禮也交給你代皇后cao持。好孩子,你如今已是妃位,該端著就端著,誰要敢給你什么委屈受,自己個兒平不了,找哀家就是。哀家給你撐著!” 德太妃在旁附和:“就是,可千萬記得要立規(guī)矩。這有的人啊,就愛欺軟怕硬?!?/br> 賀子芝不住點頭,一一應(yīng)下:“臣妾記住了,還請二位放心?!毖粤T,為太后和德太妃敬了茶,一如既往地乖巧,“臣妾會時常來請安的,就怕來得多了,太后會嫌臣妾煩呢?!?/br> 太后極喜歡賀子芝煮的茶,小飲了一口,頓覺神清氣爽,和藹笑道:“哀家就盼著你來,怎會煩你?!?/br> 三人說了會兒話,磨蹭許久之后,賀子芝終于上了步輦,往和風殿徐徐而去。一路引來側(cè)目,也多有議論。 太后只目送她出了殿門,而后便嘆了口氣,也不知在嘆些什么,只一味皺眉飲茶。德太妃善察言觀色,不免要問上一問,然而太后再度輕聲一嘆,又默了一陣才與她說話。 語氣頗有些無奈。 “后宮井井有條,宮中開銷比哀家主事時還要節(jié)省三分,更有數(shù)個宮中敗類遭殺雞儆猴……唉,這皇后啊,若沒有姜家,哀家也是鐘意她的?!?/br> 德太妃聞言笑了,也是無奈地搖頭:“可惜啊,姜家野心勃勃,但敢藐視天威。攤上這樣的母家,可怪不得太后您要針對她。倒是那個靜妃,太后如此關(guān)懷,卻不知心里頭又是怎么看的?” “靜妃那孩子,很好?!碧笤谔梢紊祥]上眼,看似愜意,忽而悠悠然補出下半句,“太好了,反倒不真。” 有時候殷勤過了,就會暴露目的。 “但她有用,賀家這些年也都安分守己?!钡绿馈?/br> “你說的不錯,賀家倒是不曾讓天家為難。靜妃是真心待哀家好,還是借哀家往上爬,哀家卻是不在乎的?!?/br> 這世上哪里來的無緣無故的疼愛,后宮沉浮二十載的太后,根本不可能成為普通人家滿心天倫之樂的長輩。她對賀子芝好,也只是在扶賀家。 沒想到賀氏這一走,竟牽出許多感想。 然而,兩人就皇后和靜妃的話題并沒有持續(xù)多久,便被外頭飛奔而來的小太監(jiān)打擾了。這小太監(jiān)不是泰寧宮的,卻是在前朝干雜事的。 他傳話給宮女,宮女再耳語給太后聽,只見得太后臉色微變,當下坐直起來。德太妃見狀,知道不該問這等秘辛,卻見太后瞥了她一眼,便覺得大抵和她有關(guān),欲言又止起來。 倒是太后主動與她說了。 “雍王進宮了,徑直往昭軒殿去,應(yīng)是皇帝急召?!?/br> —————— 此時在昭軒殿偏殿內(nèi),雍王剛一進殿,就被魏恒仍了一本奏折在手上。 當即失笑,問:“皇兄這是……” “你看看吧。” 雍王攤開過目,草草掃了幾眼便臉色微變,急道:“齊北大軍南下進犯,西北戰(zhàn)事又起?!”稍有一頓,話鋒急轉(zhuǎn),“西北軍兵權(quán)尚在姜威手中,萬不可讓他親自前往應(yīng)戰(zhàn)!” “晚了?!蔽汉愠槌隽硪环葑嗾?,給他。 雍王速速看完,又是一驚:“已經(jīng)去了?!” “沒錯,連夜啟程趕往西北,今早才送來奏折,說軍情緊急,不敢耽誤?,F(xiàn)在人恐怕早已在百里之外了?!?/br> 那十萬西北大軍是姜威早年在西北為參將時一手組建的,近十年以來聲勢逐步壯大。三年前先帝以加官封賞為由召姜威回京,時先帝已病重,皇位之爭正盛,故而姜威未再滯留西北,而選擇領(lǐng)旨回京。 回京之后,先帝將他加封至大將軍,并一直致力于收回西北軍兵權(quán)。可惜的是,直到先帝駕崩,直到魏恒登基的兩年之后,仍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與理由收回兵權(quán)。 姜威這一次先斬后奏,回西北軍去就等于虎入山林,必將擁兵自重。 雍王皺眉:“齊北入侵,放歸姜威,都讓人頭疼啊?!?/br> 魏恒一聲哼笑:“齊北不一定南侵,姜威想回西北倒是真的。在朝中受挫,回到軍中便是如魚得水。崔永這份軍報,依朕之見,極有可能是在姜威授意之下,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而姜威擔心朕出手阻撓,故而讓軍報先送至他手,再由他轉(zhuǎn)呈到朕這里。而后,在朕不知道的情況下,以軍情緊急為由,趕往西北。” 因為,在上一世,齊北這個時候雖然強盛,但內(nèi)有憂患,不可能南侵。他可以斷言,所謂南侵,不過姜威玩兒的把戲罷了。 “那么……”雍王不必細想,已知他們所面臨的真正問題了,“那么姜威必將盤踞西北,擁兵自重,以西北軍來穩(wěn)固姜家的權(quán)勢。姜威的兒子姜平若沒有跟去,往后將會是姜氏黨派的新的領(lǐng)頭人。不得不說,姜威此舉果斷干脆,立刻讓姜家扭轉(zhuǎn)了不利局勢?!?/br> 姜威行事素來利落,這一舉動,倒是魏恒未曾想到的。好在他早已有所準備,重生之后便在西北軍中安插了耳目,且已成功策反參將陳豹。故而姜威回到西北,于他來說也并非完全脫離掌控。 “不過,形勢不算嚴峻,現(xiàn)在還沒到他反的時候。一則姜家朝中勢力大挫,二則去年西南蠻族稱臣,西南軍已有條件調(diào)動。他不過想要和朕抗衡,且還有回旋余地,定不會當真領(lǐng)兵造反?!?/br> “那陛下目下可有何決斷?” 魏恒坐下,示意雍王且放松心情,飲上幾口清茶再說。雍王入殿還沒來得及坐,兩人已聊了許多,倒是顯得沉不住氣。 雍王見他暫沒有告知打算的意思,待小飲了一口解渴,便先開了口:“臣弟細想了一番,姜威反回西北是被皇兄逼迫之舉,若如皇兄所言,齊北并未南侵,若姜威感覺抗衡不住,是否有倒戈齊北的可能?再有,姜威返回西北勢必向朝中要糧草,皇兄是給還是不給。若不給,又是否會因此進一步逼他靠攏齊北?” 這幾個問題問得很好,是魏恒本欲提及的。他搖頭:“姜威此人極重兄弟情義,他在西北軍曾有個義兄,名喚廖元,十年前未有建樹時便死在齊北軍手里。姜威顧及兄弟之情,故而不太可能倒戈齊北。且他這個人高傲自大,十分藐視齊北胡人血統(tǒng),要他臣服齊北幾無可能。至于糧草,其實西北這些年已無戰(zhàn)事,早已自行墾荒耕種。既然并未真正開戰(zhàn),糧草必是夠的,朕這里只需少量送至,稍作表態(tài)即可。” 雍王聽得點頭,盡皆悟了。就了解對手的程度而言,他果然不如皇兄,那什么廖元,他可從未聽說過。 他默了一陣,把眉頭一皺:“臣弟,還有一問——皇后又該如何?” 皇后母家擁兵自重,以兵權(quán)要挾皇帝,皇后應(yīng)該處于怎樣一個位置才對呢?是魚死網(wǎng)破,以皇后性命反手鉗制,還是以安撫為主,隨了姜威的本意。 說到皇后,魏恒眉心微蹙。他抬頭,隨心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景色正好,雪正融水,新綠滿眼。一派生機盎然,呼吸上一口清新,吐出胸中濁氣,沐浴在徐來春風之中,使人感覺仿若新生。 然而他的心情并未因這等美好春景而有所舒緩,因為她,始終有一塊巨石壓在他心上,他卻束手無策,挪不動分毫。 “皇后。”他兀自發(fā)笑,收回瞄向窗外的眼神,回到現(xiàn)實中來,“皇后是朕的妻子,在朕眼中,她并不是姜家人?!?/br> 雍王問出口的時候,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回答,皇兄對皇后的感情,他早已領(lǐng)教過了,便未再多言,也明白了皇兄的意思——以安撫為主,暫且由著姜威留在西北。 魏恒不喜歡多愁善感,說罷了這一句,眼中的憂愁一掃而空,轉(zhuǎn)對雍王說道:“你就不問問朕叫你來做什么嗎?” 雍王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頗有些灑脫:“皇兄讓臣弟做什么盡管說就是,不過臣弟想來應(yīng)是與姜家有關(guān),是與不是?” “朕打算派你前去西北,擔任監(jiān)軍?!?/br> “……” 監(jiān)軍替朝廷協(xié)理軍務(wù),督統(tǒng)軍務(wù),往大了說可與將帥分庭抗禮,風光非常??梢×苏f,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監(jiān)軍在軍中興許連一句話也說不上,甚至有性命之憂。 而在姜威的西北軍中,顯然是后一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