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羅少恒雙手插在口袋里,看著墓碑上的沈幕城說:“a市有三年沒有下雪了,沒想到今年我打算去瑞士看雪的時候它突然下雪了,我可不可以當做是你不想我走?”他說著從口袋里抽出手,抹掉墓碑頂上的積雪,冰冷的觸感融化在指尖,讓他打了個寒顫。 把雪抹掉后,他直直站在墓碑面前,一聲不吭地站了好半天,久到連保安都以為他凍傻了,特地過來看看,知道他沒事才放下心,但也不忘勸他趕緊回去。 雪越下越大,羅少恒剛才抹掉雪的地方又積了薄薄的一層,他伸手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拆下來,疊成三層放在墓碑頂端,擋住飄落的雪花。 “我不會去太久,回來再來看你?!彼粝逻@句話就轉身離開,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將他原本就瘦的背影拉得纖長,短靴在小道上留下一個個腳印,很快又被雪花覆蓋,除了墓碑上那條圍巾,找不到任何人來過的痕跡。 羅少恒去瑞士不僅僅是看雪那么簡單,他還找好了滑雪的地點——采爾馬特。 采爾馬特位于阿爾卑斯山的群峰之中,是世界著名的無汽車污染的山間旅游勝地;又是世界頂級滑雪勝地。羅少恒很久之前就想要來這座有“冰川之城”之稱的小鎮(zhèn)看看,只是以前一直沒有機會。 到地方的第一天他也沒有急著上山,而是選擇在小鎮(zhèn)住上幾天,感受一下當?shù)氐娘L土人情,直到第三天,才隨人去了滑雪場。 在滑雪場俯沖下去的時候,羅少恒的速度很快,快到連跟他一起結伴上來的當?shù)赜讶烁诤竺娑加行┬捏@,擔心他一不小心便會摔下去。 但是他的擔心顯然是多余的,羅少恒滑雪的技術非常好,無論是跳躍還是回轉,他的動作都敏捷熟練,非常輕盈優(yōu)美,讓人眼光不由自覺跟隨著他。 羅少恒的身影在白色的雪地里一掠而過,留下兩道清晰的滑痕,不遠處一人伸手摘下滑雪眼鏡,朝他遠去的方向停留了一下。 “堂哥,看什么呢?”他身旁一名金發(fā)青年問道。 “沒什么?!鄙蚰怀遣粍勇暽厥栈啬抗狻?/br> “你這次準備在這邊待多久???公司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青年問,他是沈幕城的堂弟沈嘉樹,一直生活在瑞士,今年才剛上大學,比沈幕城小了十幾歲。 “小孩子別管這么多?!鄙蚰怀前蜒坨R戴好,換了個方向離開,沈嘉樹和沈云連忙追上去。 羅少恒只顧著往前沖,利用這種刺激的速度沖走自己內心的壓抑,卻忽略了自己剛才錯過了一直想要抓住的機會。 在采爾馬特待了一周的時間,羅少恒隨即又去了蘇黎世。蘇黎世是瑞士最大的城市,也是全歐洲最富裕的城市,作為瑞士最大的金融中心,它的繁華可想而知。 羅少恒游過蘇黎世湖,看過蘇黎世大教堂,路過國家博物館,最后停在班霍夫大街。他帶著相機,沿途把自己看過的風景一一記錄,大到高聳的巍峨建筑,小到樹枝上的最后一片葉子。 這幾年他走過很多個地方,幾乎把和沈幕城約定要去的地方都走完了,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拍照留念。 在他讓路人幫拍的照片中,他的身旁總會留出一個位置,留給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班霍夫大街是世界上最富有的街道,又號稱“瑞士的華爾街”,世界最大的“金市”就在這里。 羅少恒對瑞士的了解不多,也是為了要過來旅游才稍微查了些攻略,他對購物沒有多大的欲望,只是來到了瑞士,怎么也要來這條著名的街道逛逛。 走在樹蔭成排的街道上,羅少恒不時地用相機把自己覺得有趣的景物拍下來,有的是一張椅子,有的是一個復古的鬧鐘,有的是一塊形狀特別的指路牌,有的是…… 羅少恒按著快門的手頓住了,左手慢慢拉近鏡頭,將鏡頭里面的人放大,鎖定在對方的臉上,配置頂級的鏡頭,讓他連對方眉骨上方淡淡的疤痕都看到了。 ——沈幕城,你這疤要不要去掉??? ——不用管它。 ——嗯,其實還挺好看的,man! ——你喜歡? ——你身上所有的我都喜歡。 大概是一次又一次的錯過,讓羅少恒原本就不敢期待的心更加彷徨,以至于這一次再次碰到,他甚至忘了要反應,只是維持著拿著相機的模樣,呆呆地透過鏡頭去捕捉人群中的那人。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仿佛都變得透明,在他的眼里只剩下那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他不敢靠近,害怕再往前一步對方就會消失,猶如這些年來他擁抱過的幻影一般,他還沒碰到就碎了。 他就這么呆呆地站著,直到對方和別人告別完,旁邊的人幫他拉開車門,便要彎腰坐入車子里。 ——不要走。 羅少恒心里涌現(xiàn)這句話,心下一急,沖那人脫口喊出:“沈幕城!” 馬路對面的人停住動作,抬頭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第07章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羅少恒感覺自己的心都顫了起來,全身血液往上涌,手指更是無法遏制地顫抖,差點連一個相機的重量都拿不住。 他想象過無數(shù)次如果能再一次見到沈幕城會是什么樣的場景,但事實上他只能在夢里見到對方。 前兩次的偶遇,他也曾想過或許是幻覺,也知道一個死了十年的人再出現(xiàn)幾乎是天方夜譚,但他始終還殘存著一絲絲的妄想,覺得既然能偶遇到兩次,那么也許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下一次自己也許就能抓住他了。 可如今夢境真的變成了現(xiàn)實,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連往前一步都做不到,就連呼吸都害怕會驚擾到對方。 沈幕城聽到喊聲只是朝他的方向看了眼,隨即便彎腰坐進車里,見狀,羅少恒驚醒過來,拔腿就沖那輛車跑過去。 距離不遠,幾秒的時間他便沖到了車子旁邊,但是還沒靠近車門就被保鏢上前攔住了,他目光停在沈幕城的位置,對保鏢說:“不好意思,麻煩讓一讓?!?/br> 保鏢不為所動,依舊伸手攔在他的身前,擋住他的去路。 眼看車子啟動,羅少恒情急之下伸手去推開保鏢想要越過他,下一秒?yún)s被保鏢按住肩膀,心急如焚的他沒有耐心跟對方多做糾纏,快速抓住攔著自己的那只手腕一扭一推,想將對方推出去,豈料對方只是稍微動了下身形便反擊了。 保鏢的身手是專業(yè)的,羅少恒只是當初跟沈幕城學了一些格斗而已,幾下便被保安將手臂扭到身后,壓著肩膀單膝跪了下去。 與此同時,原本已經(jīng)啟動開出一米的車突然停了下來。 沈幕城自上車后,不知為何腦海里一直是剛才喊自己名字的人,心里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不經(jīng)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羅少恒被保鏢壓在地上的樣子,這個情形讓他下意識出聲:“停車?!?/br> 車子應聲停下,他推門下車往回走,保鏢們見他回來,紛紛讓開,壓著羅少恒的那人擔心會有意外,依舊按著羅少恒的肩膀,叫了一聲:“boss。”。 沈幕城目光在他手上一掃而過,聲音微冷:“放開?!?/br> 保鏢立刻將手放開,退到一旁。 得到自由后,羅少恒不顧手臂的疼痛,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力道過猛使他整個人暈眩了一下,但他絲毫不在意,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熟悉的面容讓他有短暫的失神。 ——是他。 不管是不是妄想,羅少恒都想過很多次如果能再見到沈幕城的時候自己要跟他說什么,他攢了十年的話,如今卻只能怔怔地看著他,余下的千言萬語都開不了口。 因為過于激動,他的喉結滑動了幾下,幾番努力到最后也僅僅叫出了那個百般纏繞在心間的名字:“……沈幕城。” 他近乎癡狂地看著沈幕城,內心的狂喜簡直把他淹沒了,以至于忽略了沈幕城眼底的陌生,直到沈幕城出聲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沈幕城只覺得眼前的人眼神炙熱到幾乎能把他灼穿,但對方眼神里的情緒復雜到他無法理解,不禁微皺了下眉,問:“你是誰?” ——你是誰。 當年沈幕城醒來時的第一句話也是這一句,同樣的對話,羅少恒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那時候一樣笑著跟他說我是羅少恒。 在那幾年病得最厲害的時候,他總幻想沈幕城其實沒有死,他只是失蹤了,或許又失憶了,所以才沒有回來找自己。但他覺得這都沒有關系,再一次重新認識就好,只要對方活著就好。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那么厲害,光是這三個字就讓他心底激起的驚喜瞬間退去,只剩下全身冰涼。 這個人光靠一個陌生的眼神便讓他承受不住了。 ——也許這個不是他,他不可能不認識你!你清醒一點! ——可是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連額頭上的傷都一樣! 內心有兩個聲音在爭辯,讓羅少恒的心緒更加混亂,他竭盡全力才能勉強不讓自己在對方面前失態(tài),抿了抿干燥的唇,帶著小心翼翼的期待問:“你是叫沈幕城嗎?” 沈幕城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看著自己,那雙黑色的眸子里干干凈凈的,他卻覺得自己如果否認,眼前的人就要哭出來一般。 “你是沈幕城?!币娝麤]有回答,羅少恒又說了一句,語氣篤定。 這次沈幕城輕點了下頭:“我是?!?/br> ——是他。 ——可是他不認識我了。 內心的喜悅還不到一秒,轉瞬又被隨之而來的失落壓滅。羅少恒動了動唇,輕聲說:“沈幕城……我是羅少恒?!?/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緊緊地盯著沈幕城的臉,不愿放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期待他會對這個名字有一點點的反應,然而他并沒有如愿,沈幕城依舊面不改色,自己的名字激不起他任何反應。 ——再讓我試一試吧,他那么像我的愛人。 羅少恒在心里說道,往沈幕城走去,他剛一動,旁邊的保鏢便伸手攔住他,他不得不停下來,定定地看著沈幕城說:“能給我看看你的右手嗎?” 沈幕城不答,與他相對而立,羅少恒也不再出聲,只是堅持地看著他,眼里的倔強一如當年。 大約過了十秒,或者更短,但在羅少恒心里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久得他都快撐不住了才看到沈幕城揮手示意保鏢讓開,朝他伸出了右手。 抓住沈幕城的手的那一瞬間,羅少恒覺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到了求生的希望,他幾乎顫著手推開沈幕城手腕處的袖子,露出了上面一塊暗紅色的疤。 如果剛才還有懷疑,那么現(xiàn)在羅少恒可以確定,眼前的人是沈幕城,他心里的沈幕城。 當年羅少恒搬到外面住后,吃飯的問題都在學校食堂解決,周末的話便隨便叫個外賣,他大部份時間都花在畫室里,對于吃什么并不在意廣,有時候畫畫太過入神,一天到晚只吃一餐的情況也常有。 沈幕城發(fā)現(xiàn)他這樣的習慣之后,主動擔起了做飯的任務。說實話,對于沈幕城的手藝,羅少恒其實是拒絕的,第一天的菜太咸,第二天干脆不放鹽,吃了幾天后,他不淡定了。 “沈幕城,要不你還是別做菜了,我們出去吃好不好?”羅少恒拉住要去洗碗的沈幕城。 “外面的不衛(wèi)生。”沈幕城干脆地拒絕。 “……可是你的菜就跟你的臉一樣冷漠無情?!绷_少恒苦著臉看著他。 “……”沈幕城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地進去洗碗。 高大冷漠的男人站在只有幾平方的小廚房里,神情不悅地洗著鍋碗瓢盆,羅少恒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太過了,心虛地走過去,推了推他的手臂說:“你過去點,我?guī)湍阆础!?/br> 沈幕城一動不動,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用。” “你生氣了???我錯了還不成,我不該嫌棄你做的菜?!绷_少恒說著便要伸手到水糟里幫忙,不料還沒碰到水便被沈幕城抓住了手。 “你的手不是用來做這個的?!鄙蚰怀钦f完這句話后便松開手,繼續(xù)洗碗。 他握住的時間大概就是幾秒,手上的泡泡沾了些在羅少恒手背上,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后,羅少恒先是愣了一下,隨后耳根慢慢紅了,有些慌亂地出了廚房,去畫室做他該做的事。 羅少恒原以為自己的話打擊到了沈幕城,因為在那之后他們確實吃了一段時間外賣,對此他有些愧疚,總想找個機會補償一下沈幕城,畢竟他是為了自己才下的廚。然而他還沒想好補償方式的時候,沈幕城又下廚了。 ……原來自己的話并沒有打擊到他,而是越挫越勇了嗎?這次要好好捧場才行。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羅少恒夾起了放到自己眼前的菜,然后味道讓他震驚了!大好吃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沈幕城特地去學過了,自此,兩人的飯菜都有了著落,羅少恒不出一個月就被養(yǎng)胖了幾斤。 后來和沈幕城在一起之后,羅少恒有天心血來潮要下廚。沈幕城原是不肯的,但扛不過他的糾纏只能隨他去,自己在一旁打下手,他手上的疤便是那一次燙到的。 羅少恒第一次下廚手忙腳亂,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勾翻了灶上正在燉著湯的小瓦罐,當時在一旁的沈幕城比他反應更快,想也不想地用手替他把罐子擋開,另一只手快速將他扯到身后。 整罐湯摔在灶臺上,發(fā)出“哐當”的一聲,把羅少恒嚇了一跳,沈幕城扶著他的肩膀,語帶急切地問:“有沒有哪里燙到?!” “我……”羅少恒正欲開口,看到他手上的傷后后猛地瞪大眼睛。 沈幕城的手上嚴重燙傷了一塊,周邊也燙起了一些小水泡。羅少恒對自己的魯莽恨極了,在醫(yī)院上藥的時候連碰都不敢碰沈幕城一下,深怕會弄疼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哭什么?”沈幕城伸出自己沒受傷的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柔聲安撫道,“乖,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