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摸過落款上的名字，仿佛這樣能減輕自己的疲倦一般。

    這個小木牌是他當(dāng)年和沈幕城一起來刻的，當(dāng)時他們約好三十歲以后就在云山開個度假村，聘請專門管理的人員，兩個人做甩手掌柜，每天只要游山玩水、吃喝玩樂就夠了。

    現(xiàn)在度假村開起來了，人卻只剩下他一個。

    羅少恒低頭親吻木牌上的名字，低聲說了句連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話，緊緊將木牌攥緊在手心里。

    這樣就更就靠近一些了吧。

    **

    季予和顧柏第二天就離開了，羅少恒送完兩人之后又開始計劃著下一次的外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冬天，他打算去瑞士看雪，走之前約了陳湛出來見面，免得他又說自己一年半載約不到一次。

    陳湛是羅少恒當(dāng)年在療養(yǎng)院的主治醫(yī)生，羅少恒是他剛回國接的第一個病人，兩人年紀相差不了幾歲，除去醫(yī)生和病人這層關(guān)系，還成了很好的朋友，即使羅少恒出了院也一直有聯(lián)系。

    兩人約在市區(qū)的一家咖啡廳里，地點是陳湛定的，美名其曰讓羅少恒進進城，別沒事老窩在山旮旯里，明明才是而立之年，偏偏活得像個老頭子，荒廢了人生大好時光。

    羅少恒到的時候，陳湛已經(jīng)先到了，正低頭翻著一本書，旁邊放著一杯咖啡，說明他已經(jīng)來了一會了。羅少恒快步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抱歉，路上有些堵車?！?/br>
    陳湛合起書放到一旁，毫不在意地說：“沒事，我剛好在附近有個病人，就順道過來了?！?/br>
    羅少恒看了眼書封上的名字，上面寫著“論催眠與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合并的可能性”，不禁說：“你還真是用生命在工作啊?！?/br>
    “這個嗎？”陳湛看了眼書本，笑道，“打發(fā)時間罷了，之前一個病人送的。對了，喝點什么？”

    “摩卡吧?！绷_少恒說道。

    陳湛招來服務(wù)員給他點了咖啡，又另外加了幾份點心。

    “最近怎么樣？感覺睡得不太好啊?！标愓看蛄苛讼铝_少恒的氣色說道。

    “有嗎？”羅少恒開玩笑道，“冬天是云山的旅游高峰期，忙著賺錢呢?！?/br>
    陳湛笑笑也不拆穿他，是什么情況兩人都心知肚明，至少現(xiàn)在羅少恒的狀態(tài)要比前幾年好太多了，不能再要求過多。

    服務(wù)員把咖啡和點心送上來，兩人聊了些最近的瑣事，陳湛問起羅少恒這次要去的地方，得知他要去瑞士滑雪便說：“不是說冬天是旅游高峰期嗎？怎么跑這么遠？什么時候去？”

    “后天吧，反正度假村有小泉看著，我就做個甩手掌柜好了?！绷_少恒說道，正好他也想出去散散心。

    “一個人去？要不晚幾天，我忙完和你一塊去，正好我也回以前的學(xué)?？纯??！标愓拷ㄗh道，他以前便是在瑞士留的學(xué)。

    “不了，這次我一個人去?！绷_少恒搖搖頭說。

    “也是約定里的一項？”陳湛猜測。

    “是啊。”羅少恒笑道，這是他以前和沈幕城約定過的，到了冬天去瑞士看雪，即使現(xiàn)在沈幕城不在，這個約定他也會繼續(xù)完成。

    “注意安全?！弊鳛榱_少恒曾經(jīng)的主治醫(yī)生，陳湛知道他的堅持，沒有再多說什么。

    “不用擔(dān)心?！绷_少恒說道，這幾年他跑了無數(shù)個地方，早就習(xí)慣了一個人流浪。

    從咖啡廳出來，外面的寒意席卷上來，羅少恒緊了緊大衣，聽到陳湛問：“你開車來的嗎？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車停那邊?！绷_少恒指了指前面停車的地方，正好陳湛的車也在那邊，兩個人一起過去，邊走邊聊起過年的事，下個月便過年了，陳湛問羅少恒今年怎么過。

    “在度假村過就行了，你有空就過來玩?！绷_少恒說。

    “應(yīng)該不少人去度假村過年吧，還有我的位置？?！标愓看蛉さ?。

    “陳醫(yī)生是終生vip客戶，隨時過來?！绷_少恒順著調(diào)侃了句。

    “那我就放心了?！标愓磕抗庠谒燥@憔悴的臉色一掠而過，又加了一句：“注意點日常作息，有什么問題隨時找我?！?/br>
    “行了，怎么以前沒見你這么啰嗦，這么多年我……”羅少恒的話戛然而止，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般眼睛微微睜大。

    “怎么……”陳湛話還沒說完，羅少恒突然幾步?jīng)_到自己車旁，解鎖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后啟動，倒車，車子從陳湛的身邊穿過。

    他的動作一氣喝成，快得陳湛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等他回神就見羅少恒的車子已經(jīng)開出了一大段距離，連忙上車追過去。

    羅少恒的車開得很快，他緊抿著唇，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力道大得指骨都有些泛白，油門一直在往上加，遠遠超過了市內(nèi)限制的時速，快速地穿梭在主干道的車輛中間，很快便將它們甩在后面。

    他盲目的開法引來了不少車輛的喇叭聲，但是他全然聽不到，腦中只剩下剛剛短短的一瞥中看到的那個身影，那張熟悉的臉讓他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理智更快一步作出反應(yīng)，想也沒想便驅(qū)車追了上來。

    后面?zhèn)鱽砭國Q笛的聲音，羅少恒加速穿過已經(jīng)閃動的黃燈，車子沖上天橋，逼近一輛黑色轎車，幾番較勁后最終不管不顧地超速攔在前面將對方生生逼停下來。

    車子一停，羅少恒立馬推門下車，快速朝那輛車走過去，剛好對方也下了車，兩人相對而立，羅少恒的腳步頓住了。

    不是他。

    不是沈幕城。

    “喂，你追我車干什么？”對方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被羅少恒卡了幾次竟然也沒生氣，只是奇怪地問他。

    羅少恒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到他旁邊往車子里面看了看，除了這個年輕人，車里面只有一個司機，確實沒有他想要找的人。

    可是他剛剛明明看到沈幕城上了這輛車，怎么會不是他呢？是自己追錯車了嗎？

    羅少恒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明明一直盯著那輛車，怎么會變成另一輛？

    ——你不是失憶了嗎？怎么還會反追蹤這些本事？你以前干什么的？

    ——不知道，你要學(xué)嗎？

    ——好啊。

    這些對話驀然閃過心頭，羅少恒幡然醒悟過來，終于知道為什么追錯車了，這個他學(xué)過，但是學(xué)藝不精。

    但我所學(xué)的都是你教的，如果真的是你，我又怎么追得上你。

    萬般情緒涌上心頭，手指微微顫抖著，羅少恒盡量保持震定地跟對方說了句：“……抱歉?！?/br>
    羅少恒并不知道，在天橋下面的另一條車道上，沈云放緩車速，對后面的沈幕城說：“boss，已經(jīng)甩掉了?！?/br>
    “嗯?！鄙蚰怀钦皖^看著文件，頭也不抬。

    “需不需要去查一查對方的來路？四爺那邊……”沈云問。

    “不用?！鄙蚰怀墙z毫沒有放在心上，“即使是四叔的人也翻不出風(fēng)浪，技術(shù)太差。”

    沈云想起剛才對方那種橫沖直撞般的開法，覺得boss說得很對，便不再出聲，專心開車。

    第06章

    羅少恒把車開下天橋靠邊停好，后面的警車追了上來，一起過來的還有陳湛。

    陳湛幫忙把違規(guī)的事情處理了，一回頭就看到羅少恒站在車子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連忙走過去問他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看到他了?！绷_少恒說。

    “誰？”

    “沈幕城?！绷_少恒有些急切地說，說完怕他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我看著他上了車，就在剛才，但是我沒有追上?！?/br>
    “你在開什么玩笑？”陳湛皺眉。

    “我沒有開玩笑，我真的看到他了?！绷_少恒表情認真地重復(fù)道。

    “那人呢？”陳湛問。

    “我沒有追上?！绷_少恒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非常失望，像是在責(zé)怪自己一般。

    陳湛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心里有了個猜測，不再跟他爭辯轉(zhuǎn)而順著他的話說：“沒事，下次還有機會的?！?/br>
    “真的嗎？”羅少恒聞言眼睛一亮，失落的表情一掃而光。

    “真的。”陳湛安撫他。

    “他很厲害，我明明一路跟過來，但還是被甩掉了。”

    陳湛早就習(xí)慣了他這一副“我男人天下第一”的模樣，當(dāng)初羅少恒情況好轉(zhuǎn)的時候就跟他嘮嗑了不少關(guān)于沈幕城的事情，他絲毫不懷疑在羅少恒心里沈幕城就是最好的。

    但他此時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羅少恒的狀況，一個死了十年的人再出現(xiàn)，可能嗎？

    *

    沈幕城回到b市的時候，下屬已經(jīng)等在家中了，他一進屋便徑直上了二樓書房，沈云打了個手勢讓其他人跟著上了樓。

    書房里，下屬把最近公司的具體情況向沈幕城匯報了一番。沈幕城點點頭，看向另一個人：“四叔那邊情況如何？”

    “四爺上周四跟橫運的負責(zé)人碰頭，兩人達成了某項協(xié)議，有關(guān)瑞士那批貨物的流轉(zhuǎn)情況，具體內(nèi)容暫時還沒查到?！毕聦倩卮?。

    “把消息放給他?！鄙蚰怀钦f。

    “boss……”那人一愣，正欲說些什么，收到沈云的眼色后連忙收了口，匯報了另一項事情，“沈榮昌昨天為了一名新晉女明星，跟吳家的小少爺起了沖突，命人將對方打折了一條腿，據(jù)說當(dāng)時檢查出來是磕了藥?！?/br>
    沈幕城的父輩有四兄弟，沈榮昌是他四叔沈丘雄的兒子。沈丘雄表面溫和無害，實則一直想吞并沈幕城手中的權(quán)力，為此私下搞了不少動作，不料卻生了個狗熊兒子，成天只會花天酒地、吃喝玩樂。

    富家子弟中酗酒嗑藥、爭風(fēng)吃醋是常事，沈幕城聞言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說：“明天給吳家遞個帖子，回頭把人給他們送過去，該怎么處理由他們決定?！?/br>
    “是。”沈云點頭，他正好收拾收拾這扶不起的阿斗。

    “還有什么事嗎？”沈幕城問。

    “何小姐前天過來了一趟，說是有事找您，礙于江老爺子的面子，我們不好阻攔?！毕聦僬f。

    何舒語是沈幕城的外公安排的，有意讓他跟何家聯(lián)姻。何家是b市幾大世家之一，雖然不及沈家龐大，但拿捏了b市一半的貨運物流業(yè)，市東、西江兩大碼頭幾乎都被他們家占據(jù)了。

    沈云知道沈幕城不喜歡這種利益婚姻關(guān)系，見他不說話便問：“她干什么了？”

    “她說想上boss的房間看看?！毕聦儆仓^皮說。

    沈幕城的手頓住，抬頭掃了他一眼：“你讓她上去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眼讓幾個下屬背后嚇出一身冷汗，誰不知道沈幕城的房間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也不能進去，當(dāng)下連忙澄清：“boss放心！絕對沒有！”

    沈幕城收回目光，繼續(xù)翻閱手中的文件，邊說：“禁止她踏入除了客廳以外的任何地方，敢上二樓就轟出去?！?/br>
    下屬立馬連連應(yīng)聲，沈云腦補了一下何大小姐被轟出去的情景，發(fā)現(xiàn)自己還挺期待的。

    下屬離開后，書房只剩下沈幕城和沈云兩人，沈云走到他身旁，低聲問：“boss，四爺那邊要不要我去盯著？”

    “嗯，你看著處理。”沈幕城道。

    “是?！?/br>
    沈幕城合起手中的材料，遞給他：“他這個安排下去，另外，訂后天去瑞士的機票，跟我過去一趟?！?/br>
    “好的。”沈云應(yīng)聲。瑞士那邊的分部一直是由他的哥哥沈瑜負責(zé)，除非是棘手到不能處理的事情，不然boss一般不輕易過去，看來這次要處理的貨物比較麻煩，尤其是沈丘雄還將主意打到了分部上面。

    **

    去瑞士前一天羅少恒又去了一趟墓園，那天剛好下了a市的第一場雪，墓碑上面覆上了一小層細細的雪花，四周顯得異常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