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都說母親至慈?!敝x凝看著眼前的女子,輕聲問道:“你為什么生下了芷兒,卻又將她扔了?你若不想要她,只管將她殺了豈不是最好么?” 她每問一句,琴半夏的身體就更抖一下,最后一句仿佛是摧毀了她的鎮(zhèn)定,琴半夏驀地叫起來:“你是鬼……你是鬼!沒有人知道的!你是鬼!” 謝凝看著她,目光仿佛隔岸觀火般冷靜而無情,輕聲說:“蛛絲馬跡,并不難猜。” 白芷說,琴半夏看到她背上的胎記時大為震驚,勒令她不許告訴任何人,然后本來慈愛的師父一下子變了個人一樣,將她從院子里趕了出來,甚至不許她叫自己師父。這個反應(yīng)太激烈、太不尋常了,只有一個可能——琴半夏就是白芷的母親?;蛟S她早已將剛出生的女兒殺了,或許她將剛出生的女兒拋棄在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更遠的地方,所以她事先并不知道,自己在谷口撿到的孤女便是遺棄的女兒。她將這個撿來的女孩兒當(dāng)做自己沒緣分的女兒撫養(yǎng)著,教導(dǎo)著,彌補著一切的遺憾。 然后驚恐地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撿來的女孩兒,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女兒。 這叫琴半夏想起了許多不敢回想的往事。 謝凝相信,以一個十六歲便執(zhí)掌武林第一醫(yī)谷的女掌門來說,琴半夏即便決定偏執(zhí),但江湖的血雨腥風(fēng)也見了許多,僅僅是見到自己未婚生下又被遺棄的女兒,反應(yīng)不該如此大。她甚至還在五年多前勒令白芷不許將胎記給任何人看,否則便殺了那人。 五年前呢。 五年前還沒有女帝在紫宸殿上驗證胎記一事,天下還沒有幾個人知道皇室是有胎記的。琴半夏會對這個胎記這么激動,說明她認(rèn)識這個胎記。 “琴姑娘?!敝x凝問道,“當(dāng)年你將白芷遺棄時,難道竟未曾發(fā)現(xiàn)她背上的胎記么?” 這個問題太殘酷了,琴半夏仰面閉上眼,淚珠從眼角滾滾而下。她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慘白,連哭都不敢出聲,仿佛怕被人知曉這段驚天往事。 謝凝輕輕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將一塊柔軟的手帕蓋在她眼上,柔聲道:“你當(dāng)明白這其中關(guān)系重大,你什么都不說,幫的便是那個將你害到如此地步的人。你真的愿意自己的女兒也陷入這血雨腥風(fēng)中么?他若是發(fā)現(xiàn)了芷兒,未必不會將芷兒當(dāng)做武器,威脅你,也威脅朕?!?/br> 琴半夏的身軀又是一顫,終于抬手握住手帕,捂著眼睛氣噎般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當(dāng)日生下她時……我,我知道她身上有個胎記,但那時她是未足月生下的,小小的一只,我又怕得很,爹爹發(fā)現(xiàn)會打死我的!我將她放在一戶農(nóng)家的床上,留了銀子便走了……我也是看到那個胎記才知道,原來……原來……” 謝凝輕輕地將她攬過,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再說什么,只是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她身上暖得很,動作也很溫柔,琴半夏立刻便哭出聲來,抓著謝凝的衣裳,驚恐地叫道:“小姨,那孩子……那孩子的胎記,與我娘親的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 至此,謝凝真的什么都明白了,也一切都印證了她的猜想。 琴半夏確實是認(rèn)得這個胎記的,而皇室的胎記如此隱秘,螭龍的胎記只有公主與郡主有,但只要是正經(jīng)從皇室里出來的女兒,身上的胎記必定是藏得極好的,丈夫兒子都未必知道,怎么可能被女兒看到?所以,琴半夏會見到胎記,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越王之案,她的母親是越王謝樘的女兒謝凈。 或許當(dāng)年謝凈被救出之后流落江湖,最終被杏林谷的前任谷主所救,結(jié)為夫妻。謝凈在臨終時告訴女兒身世,將胎記給她看了,所以琴半夏牢牢地記得這個胎記,也清楚胎記傳承的秘密。 而她的身世沒人知道,她遇到的那個男人也將自己的身世隱藏得極好,兩人約莫是江湖上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隨后匆匆分開。琴半夏有孕,生下了孩子便遺棄了,直到再次相見,才知道自己遇到的那個男人,竟然是她母親那一族的親人。 她在無知無覺中,與可能是自己舅舅或者表舅的人,亂1倫生子。 這樣的結(jié)果,換做誰都會受不了。 而謝凝想到的更多。 這個男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胎記是怎么來的,但是并不知道胎記的遺傳規(guī)律。他知道越王的女兒謝凈逃出去了,生下了女兒,卻不知道她究竟逃去了哪里,生下的女兒是誰。他是整個事件的幕后主使者,從小培養(yǎng)了言寸心,用胎記來欺騙言寸心,叫言寸心深信自己就是越王謝樘的孫女。為了讓言寸心相信,也為了引出言寸心的“郡主”身份,他還在鐘銘之身上弄了同樣的胎記,讓鐘銘之證明言寸心的身份。 百密一疏,他并不知道,郡主與公主的孩子們,并不會有胎記。更不知道,郡主與公主身上的胎記是螭龍。這就說明,他不是在皇室長大的,卻又能接觸鐘銘之。 現(xiàn)在可以確定的點太多了,只需要證明一下具體的身份而已。 謝凝等琴半夏哭夠了,才問道:“半夏,你可知那人的身份?” 琴半夏搖頭,擦了一下眼淚,又趕緊抬頭解釋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我那時年紀(jì)很小,只有……只有十五歲。我一個人住在醫(yī)谷后邊的小湖畔,他受了重傷被我救起,后來……后來……” 她停了好一會兒,似哀怨似后悔又似懷念地嘆了口氣,道:“我們只相處了兩個月,那天晚上之后,他便走了,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br> 傻姑娘,他必定是順著線索調(diào)查到謝心郡主逃到了杏林谷,想借機進入,與你□□好,也不過是為了仔細(xì)檢查你背上是否有易容藥將胎記擋住了而已,哪里是真情呢?謝凝暗自嘆了口氣,問道:“你沒見過他的樣子么?” 琴半夏搖頭:“他出現(xiàn)時受了重傷,臉上也被劃了很多道傷痕。后來我接任谷主之位,曾經(jīng)派弟子明察暗訪,卻始終不曾聽說有過這樣的人。想來那時他應(yīng)是易容了,可恨當(dāng)年我學(xué)藝不精,竟然沒看出來?!?/br> 不是沒看出來,而是墜入情網(wǎng)的小姑娘,哪里能想到自己的情郎是個心機深沉的歹人呢?謝凝安慰道:“此事朕心中有數(shù),只是你……” 話還沒說完,琴半夏忽然站了起來,厲喝道:“什么人?!出來!” 謝凝一驚,她并非習(xí)武之人,所以不曾感覺到旁邊還有人的氣息。她轉(zhuǎn)頭看去,琴半夏已經(jīng)沖上前將對方猛地一扯,隨后兩人都呆住了。 “……”白芷滿臉是淚,手上已經(jīng)被咬得血跡斑斑。她仰頭看著琴半夏,說不出話來。琴半夏也沒料到竟然是她,一時間也傻了,站在那里一句話也沒有。兩人就這么相互看著,房間里一時寂靜如死。 最終還是謝凝嘆了口氣,走過去將白芷抱回輪椅上。她大病初愈,抱著個十一歲的孩子十分吃力,差點就摔了。白芷與琴半夏這才反應(yīng)過來,雙雙叫道:“小心!” “無妨?!敝x凝坐在一旁歇息,對琴半夏道:“給她治一下傷?!?/br> 琴半夏恍然大悟,趕緊將隨身的藥物取出來,為白芷上藥,撕了自己的裙角為她包扎。綁著綁著,琴半夏不禁落下淚來,低頭嗚嗚地哭著。 “我……芷兒是擔(dān)心你不原諒,才來偷聽的,芷兒不是故意的!所以……”白芷木木地問道,“你……你真的是我娘親?” 她年紀(jì)尚小,謝凝的話許多話她都聽不懂,只有一點是明白的——她本是谷主的女兒,只是被谷主拋棄了,后來不知怎么的又被撿到了。 這話問得琴半夏哭得更兇了,像是要把此前十一年的愧疚都哭出來一樣。 “你為什么……”白芷哭著問道,“為什么要生下孩子又不要她?不要她就算了,為什么還要撿來別人的孩子?你不要自己的孩子,為什么要對別人的孩子這么好?為什么本來對她這么好的,發(fā)現(xiàn)她是你的孩子之后,又對她不好了?你為什么……”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不明白其中有多少可怕的事實,只問道:“你為什么就是不要自己的孩子?” “對不起,芷兒!”琴半夏抱住她,泣不成聲,“是娘親對不起你,是娘親不好!” “我不要你這樣的娘親!”白芷大哭起來,掙扎著將她推開,“我不要你這樣的娘親!我本來就是個沒有娘親的孩子!” 她一邊搖頭,一邊轉(zhuǎn)動輪椅往外跑,不住地哭著。 “芷兒?芷兒!”琴半夏立刻追了出去,卻在轉(zhuǎn)角處撞上來來人。 “喂!小心……谷主?!”決明差點將眼珠子瞪出來,他們杏林谷那個永遠冷冰冰的谷主,現(xiàn)在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決明!”謝凝見狀便叫道,“芷兒往外跑了,你先去看看她,別叫她出意外了!” 決明一聽小師妹有事,登時什么都拋下了,趕緊追了上去。 琴半夏見狀也要追上去,卻被謝凝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