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站在院子里，懷里抱著暈過去的辰涅，身側(cè)是默默挪到了霍小婷前面的秦微風(fēng)。

    而其他人都在院子外頭，霍云山站在門側(cè)。

    這大約是第一次，厲承與涼山族人，站在了兩個對立面。

    厲承并不覺得意外，很早的時候，厲兆剛離山前就曾經(jīng)對他說過。

    他說你早晚有一天，會被族人推向外面，因?yàn)樗麄兿胍?，不是你期待的?/br>
    厲承此刻期待什么？

    他只是想把這個不該屬于這里的女孩兒送出去，他以為這不難，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并不容易。

    門外，伴隨著那一聲女人的尖叫，村民族人們開始小聲感慨。

    厲承繃著身體站在院子里，聽到他們說他早逝的爹，說厲兆，說厲家。

    他們細(xì)數(shù)厲家開山祖宗對涼山的貢獻(xiàn)有多大，感慨厲家血脈對族人有多重要，接著說厲家這一代出了個背棄涼山的厲兆，怎么現(xiàn)在厲承也變成這樣？

    外面的世界、人心讓厲兆鬼迷心竅了，他們讓他回來結(jié)婚，他不回來，他們說，一定是因?yàn)橥饷嬗袎呐斯粗鴧栒住?/br>
    厲承靜靜地聽著，繃直的臂膀下，青筋覆蓋。

    他們終于說到了厲承，說照這么下去，他要變得和他哥一樣了，就是因?yàn)檫@次這件事，早知道就不買女人了。

    秦微風(fēng)站在厲承旁邊，翻了個白眼兒，大喊：“你們說夠了嗎？”

    霍小婷有些害怕，在后面拿手拽他衣服，她覺得她爹的臉格外陰沉，族人們的表情也十分可懼。

    秦微風(fēng)拍開霍小婷拽他的手，又大聲嚷嚷道：“兆大哥不在，厲家就是承哥當(dāng)家！你們瞎說什么？叫你們讓開你們沒聽見！厲家人說一，你們說二，兆哥走的那年怎么遭報應(yīng)的你們忘記了？”

    秦微風(fēng)年紀(jì)小，不懂分寸，他這么一說，倒成了火上澆油。

    “那是因?yàn)樗x山！他不離開，山里絕對不會遭大雨！”

    “就是，他本來就不該出去！”

    ……

    終于，霍云山開口了，陰霾籠罩在眼眶下：“小承，我們討論了一下，你結(jié)婚……還是和山里姑娘比較好，外面女的不適合你。這個女人你留下，別管了……”

    不管，他們會放她走？

    不會的，他們花了錢，不給他，也會是其他人。厲承有些不敢想，如果留下她，最后她會變成什么。

    “讓開，人我?guī)ё摺！眳柍械目跉獠蝗葜绵埂?/br>
    剛剛那個尖叫著暴露是他把人送走的女人此刻又開口了，厲承看到她躲在門外，站在陳家老大身后：“又要偷偷把她送走！”

    厲承盯著她，目光從陳家老大臉上掃過，突然冷笑了一聲。

    這意味不明的一聲冷笑倒是讓院子外頭安靜了，而秦微風(fēng)雖然嘴巴賤，但先前說的話還是提醒了他們。

    厲兆離開山，山里連著十多天的雨，顆粒無收，如果逼急了厲承，他也走……

    他們還是讓厲承把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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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穿進(jìn)屋內(nèi)，照在辰涅臉上。

    細(xì)密的睫毛晃了晃，眼睛睜開，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中午睡過了。

    現(xiàn)在是幾點(diǎn)？

    她轉(zhuǎn)頭看屋內(nèi)的擺鐘，下午三點(diǎn)不到。

    她站起來，跨過門檻走到小院子里——三面是高高的圍墻，一面是灰色的木制柵欄。

    她順著墻根走，活動了兩圈，又走到柵欄下，咳嗽一聲，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

    那頭沒有聲音。

    辰涅又抬手敲了敲，輕輕喊道：“喂，在嗎？”

    “在?！睎艡诹硗庖粋?cè)傳來回應(yīng)。

    這是她現(xiàn)在的生活，一個隔開的獨(dú)門獨(dú)院，除了一方小院子和一間屋子，只能看到頭頂?shù)奶臁?/br>
    辰涅那天醒來后就住在這里，沒有再被蒙上眼睛，但她依舊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再也沒有見到一個人。

    看得見，可以小范圍活動，一日三餐不缺，還能天天洗熱水澡，這么看來，待遇似乎比先前好了不少。

    要是寂寞了，站在柵欄邊上，敲敲板子，那頭的人也似乎愿意交流兩句。

    六天六夜，便是如此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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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背侥趾傲艘槐?。

    那邊淺淺的嗯了一聲。

    辰涅沒有那么多的好奇，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沒有問過。

    小院子里的生活有些閑散無聊，幾天前她開始嘗試著和對面說話。

    她第一次遇到對她如此有耐心的陌生人。

    “你有工作嗎？”她問。

    “不一定?！?/br>
    辰涅想了想，覺得他大約不愿意讓她知道自己的事，便說道：“我還在上學(xué)，今年高三，快高考了。你們這里有高考嗎？”

    那頭回道：“有，但是沒什么人上學(xué)?！?/br>
    “你也不上么？”

    “上過。”

    對話沒有接得下去，誰也沒有再說話。

    辰涅抱著腿，坐在柵欄下頭，過了一會兒，聽到那頭的聲音清晰地從頭頂傳過來：“你想回去考大學(xué)？”

    辰涅悶著聲音說：“不想?！?/br>
    “為什么？”

    “我成績不好，考不上，也沒有錢。”

    “如果這次回去呢？”

    辰涅沒有吭聲。

    如果這次回去呢？經(jīng)歷了這樣一場遭遇，回去之后會想要好好生活，好好上學(xué)嗎？

    辰涅覺得對自己來說，生活并不是悔悟重新來過這么簡單，她的生活太艱難了，她要一邊打工一邊上學(xué)，她營養(yǎng)不良，長得不好看，經(jīng)常曠課不去學(xué)校，同學(xué)不喜歡她，家里人唾棄她，老師也不管她。

    她活得怎么樣，從來沒有人在乎關(guān)心過。

    而這些事情，她羞于開口告訴任何人，令她羞恥的事情都是她的秘密。

    這次回去呢？

    他問她，這次回去呢？

    可她沒有回得去，又被抓回來了，而她心里明白，逃到半路，她就后悔了，她不想走。

    老天對她從未如此眷顧過，她果真被抓回去了。

    套進(jìn)麻袋里，拖著回去，她身體本能地掙扎嗚咽，得來了幾聲咒罵，有人踹了她幾腳，讓她老實(shí)點(diǎn)。

    有那么一刻，恐懼再次占據(jù)了她的身體和大腦，她想求饒，想痛哭，但想到那個承諾送她離開的男人，她又覺得并沒有那么可怕。

    他會救她，就像上次一樣，如同之前承諾的那樣。

    他果真做到了。

    她期待過的，從未有人給予她，除了他。

    “不想上大學(xué)嗎？”那頭見她沒有回答，又問道。

    辰涅曲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說：“不想?！?/br>
    那頭卻突然笑了一下。

    辰涅抬起脖子，側(cè)頭看身后，雖然什么都看不見：“你笑什么？”

    “有很多人想上，做夢都想上學(xué)，但你不想?！?/br>
    辰涅回他：“我不是他們，嗯，我不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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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柵欄的另外一邊，厲承斜靠著，一手插兜，他第一次聽說有人不想上學(xué)，在山里，很多孩子都想上學(xué)，特別想。

    厲承問道：“那你不想上學(xué)，想做什么？”

    “賺錢?！彼氐溃骸百嵑芏嗪芏嗟腻X?！?/br>
    厲承又問她：“賺很多錢做什么？”

    她回他：“給自己大房子、買吃的、買衣服，買所有我喜歡的東西?！?/br>
    “還有呢？”他輕笑。第一次聽到如此直白的回答，村子里的年輕姑娘他都相過，她們談到錢的時候，基本都說想給家里重新蓋房子、給弟弟結(jié)婚、給長輩治病、孝敬老人。

    但他從來沒聽到女孩兒說想給自己買什么。

    他先前看著她們無私的模樣，也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疑惑，她們不想給自己買什么嗎？

    可現(xiàn)在面對一個可以稱得上完全自私的回答，他竟然又有些意外了。

    “還有啊，”像是陷入了思考，過了一會兒，辰涅終于回道：“有錢了就可以做生意，賺更多的錢，買更多的東西，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保護(hù)重要的人?！?/br>
    厲承轉(zhuǎn)頭，看向另外一側(cè)的院子，卻被高高的柵欄擋住了視線，他看不到她，更不知她面上的神色。

    他忽然想起最初她被關(guān)的那幾天，黑暗的小黑屋，她嚇的驚慌失措抱頭痛哭，還有她醒來后，小心翼翼地說，她會老實(shí)的。

    厲承笑了笑，他想她或許暫時忘記了那些恐懼不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