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向擎蒼急得雙手扳過她的身子,“你不要誤會,我和柳鳴鳳根本沒什么”。 “我沒有誤會,只是我覺得,柳小姐比我更適合你。相愛未必能相守,你只要知道,我的心永遠屬于你……”,朱嵐岫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滾下兩顆晶瑩的淚珠。 “光有心不夠,我還要你的人!”向擎蒼喊了出來。 “向哥哥,朱jiejie”,沐雨歌的嬌稚甜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她的身后跟著沐融。 向擎蒼和朱嵐岫齊回過頭,二人神情都有些尷尬。 沐雨歌笑道:“你們躲在這里做什么?我和哥哥隨處走動,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們?!?/br> 沐融的神色也不自在,“我們無心闖入,打擾二位了”。 “我們也是隨意閑逛”,朱嵐岫極力壓制著內(nèi)心的痛苦,故作歡愉的一笑,“既然有緣遇上,不妨結(jié)伴而行”。 白梅林深處有一條溪流,午后艷陽高照,到了夜晚,結(jié)冰的溪水已融化,潺潺流淌。柳鳴鳳悶悶不樂地坐在溪流邊,看著那隨風漂落溪流中,在月光下隨波逐流的點點白梅,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身后有人悵然感嘆。 柳鳴鳳驚訝回頭,是張滟,她的眼睛里有種看不見的、淡淡的憂愁,就像輕煙般對柳鳴鳳包圍了過來。 “張姑娘為何發(fā)出這樣的感嘆?”柳鳴鳳仰著臉問道。 “我是看到那些隨波逐流的殘花,心生感觸”,張滟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蹲下身去,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零落如玉碎的白梅花瓣,裝入錦囊中。“我唯有盡力留住少許芬芳”,她低嘆,“其余的殘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流落污渠,陷于泥淖”。 柳鳴鳳困惑地望著張滟,“我和你哥哥張涵多有接觸,覺得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你怎么這般多愁善感,親兄妹的性格一點都不像”。 “哥哥的境遇與我不同”,張滟往錦囊中裝滿白梅花瓣后,將袋口扎緊,藏入懷中,然后走到柳鳴鳳身旁坐了下來,低頭俯視溪流,不再作聲。 柳鳴鳳也沒有再搭話,二人并肩默然,都將滿懷愁緒交予漸漸流逝的遍溪殘紅。 斷情山莊內(nèi)有一座冰窖,里面有一間密室,室內(nèi)高燃著兩支巨燭,照得一片通明。一位手腳被鐵鏈銬鎖住的,異常美麗的白裳婦人端坐在輪椅上。一名紫臉大漢半跪在她身前的地上。 “表哥”, 白裳婦人語氣哀怨,“你變了,我能感覺到,你已經(jīng)不再愛我了”。 紫臉大漢相貌雖然威猛驚人,對那婦人的言詞卻十分柔和,“不要多心了,如果我不愛你了,何必耗盡心力,想盡一切辦法營救你”。 “可你為什么對我如此冷淡?”白裳婦人臉上微現(xiàn)憂傷。 紫臉大漢突然伸手握住那婦人的玉腕,神情激動,熱淚盈眶,“我何嘗不想與你歡愛如初,可是當我和你親熱的時候,一想到那個狗皇帝也是這般對你,我就……” 白裳婦人仰面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表哥,你不該救我出來”, 淚水瘋狂的涌出來,紛紛亂亂的跌碎在她的雪白色衣裙上。 “表妹,對不起,我無心傷害你”,紫臉大漢摸索著婦人的頸項,拉下了她的身子,用自己的嘴唇,緊貼在她那滿是淚的面頰上。 白裳婦人將頭一偏,逃避開來,凄楚的淚光仍在她眼底閃爍,臉色也蒼白得嚇人,語氣里充滿令人心碎的悲情,“我想見見我們的女兒”。 “不行”,紫臉大漢的口氣十分生硬,似是突然在兩人之間劃了一道鴻溝,“現(xiàn)在還不是見她的時候”。 “你為什么不讓我見女兒?”婦人望著他,帶著痛楚和乞憐。 紫臉大漢陡然爆發(fā)了,憤怒地拍了一下輪椅的扶手,直跳了起來,“你只想著要見女兒,為什么不告訴我兵書在哪里?” 白裳婦人在瞬間的怔愣后,挺直背脊,發(fā)出了絕望的冷笑,“終于說實話了,表哥,你們煞費苦心營救我,其實是為了那本兵書”。她死盯著他,眼珠一瞬也不瞬,“那晚和你一起將我救出來的,就是我們的女兒吧?你把我們的女兒送進宮去給那個畜牲糟蹋了是嗎?表哥,你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和那個畜牲又有什么兩樣!” “啪”的一記響亮的耳光,婦人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掌印。紫臉大漢氣急敗壞地大吼:“我們從小到大的感情,就被你看得這么一文不值嗎。是,我是想得到兵書,可是我十七年來對你的苦苦相思絕對發(fā)自肺腑!”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婦人的眉梢緊蹙在一塊兒,輕輕往嘴里面吸著氣,好像她的身體有某個部位在劇烈的疼痛,以至于她不得不彎下腰去,用手上的鐵鏈頂住胸口,說話也有氣無力,“這么多年,我早就心力交瘁,不可能再和你們一道起兵反朝廷了。那個統(tǒng)帥千軍萬馬的白木槿,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jīng)了死了。現(xiàn)在的白木槿,僅剩一具殘破的軀殼,是個毫無用處之人了”。 “難道你不想親手殺了狗皇帝嗎?”紫臉大漢嚷開了。 “殺了他又有何用?”白木槿掙扎著,半晌,才模糊不清的吐出幾個字來。她的聲音又蓄滿了淚意,“當年我為了復(fù)仇,不但賠進了自己的一生,還連累了女兒,把她也毀了。這樣的復(fù)仇,究竟有什么意義!” 紫臉大漢揮起了拳頭,他的脾氣暴躁而易怒,那些積壓已久的憤懣和抑郁,像蠢蠢欲動的巖漿般,在體內(nèi)翻騰起伏,但他最終還是隱忍了下來?!拔以撟吡?,不能在外頭耽擱太長時間”,他鼻子里沉重的呼著氣,“巧玲會替我照顧好你的。你好好考慮一下,過一陣子我再來看你”。 紫臉大漢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石門砰然關(guān)閉。屋里只余下白木槿孤零零的一人,她再也無法控制的放聲大哭,所有的驕傲、委屈、悲哀都隨淚水傾瀉而出,像江河決堤,一涌而不可止。 這一夜,斷情山莊看似平靜實則不太平,向擎蒼、朱嵐岫和沐融兄妹一邊漫無目的的四處游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了一陣子,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客人們都在一處居住,進入大廳,從屏風后的右側(cè)通道進入廊道,兩邊共有十來個房間,正好足夠這些人入住。 第二日用早膳時,遲遲不見高中元。 “高學士呢?”玉虛道長奇怪詢問。 “還在呼呼大睡吧”,柳鳴鳳對高中元甚是反感。 “婢子去瞧瞧”,巧玲剛要邁步,卻見另一丫鬟急匆匆跑了進來,嘴里大喊著“不好了,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巧玲急問。 那丫鬟驚恐道:“高學士他……他死了?!?/br> 高中元的尸體在閣樓被發(fā)現(xiàn),閣樓與膳廳在同一側(cè),由于入口隱蔽在墻角,之前沒有人留意到。攀上一段逼仄的石梯,就進入了閣樓,這里的空間很大,卻空空蕩蕩,唯一的擺設(shè)是靠墻立著的一個青花大瓷缸,里面裝了大量的卷軸,像是字畫。高中元趴在正中的地板上,神態(tài)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般,嘴角甚至還有隱約的笑意。 那丫鬟說,她是方才到閣樓來打掃時發(fā)現(xiàn)尸體的,向擎蒼檢驗過尸體后面色沉重,“死亡時間在昨夜子時(晚上十一時到凌晨一時)到丑時(凌晨一時到三時之間,是被一招掐斷頸骨而死”。那個鬼老八,又出現(xiàn)在斷情山莊了。 高中元遇害的那段時間,眾人都在各自的房間內(nèi)睡覺,沒有時間證人,誰都有可能是兇手。 玉虛道長沉吟道:“高學士的死,似乎和詛咒沒有關(guān)系?!?/br> “來這里才一天,就接連死了兩個人,真是晦氣”,馬華倫罵罵咧咧地走了。 靈真子嘆了一口氣,“我們也走吧,不要妨礙向大人查案了”。 天宏大師和慧超大師皆雙手合十,低喧了一聲佛號,先后離開。玉虛道長和靈真子邁步跟隨。沐融和沐雨歌也隨后離去。云姑一直默默注視著向擎蒼,過了好一會兒也拄著拐杖出了閣樓。 第68章 溺酒缸侯爺身亡 “鬼老八為什么要殺了高學士?他并未收到邀帖,是偶然來到這里的”,朱嵐岫大惑不解。 向擎蒼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鬼老八應(yīng)該不會使出這樣的手段來,因為很容易暴露了自己。也許是高學士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她不得不在倉促之間以媚術(shù)對付他,然后下手掐斷他的頸骨。” “媚術(shù)對付好色的男人最有用”,柳鳴鳳低低一嗤。 朱嵐岫踱步到青花瓷缸旁,將里頭的卷軸依次取出,向擎蒼和柳鳴鳳幫忙一一展開來。瓷缸內(nèi)存放著眾多名家字畫,其中有一幅山水畫卻顯得與眾不同,沒有落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畫中山巒疊嶂,飛瀑流川,景色似曾相識,更讓人吃驚的是,畫上有一句題詩,“天秋色晴云萬里,無數(shù)峰巒遠近間”。 向擎蒼道:“看這景色,像是我們所在的這座天皇山?!?/br> 黃浩然、張滟和柳王旬也圍了過來,細看之下果然就是這天皇山的景致,斷情山莊外的鐵索橋也躍然紙上,奇怪的是,整幅畫中出現(xiàn)的,只有鐵索橋附近一座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小石屋,再未有其他房屋建筑。 “我們經(jīng)過鐵索橋來到斷情山莊后,似乎并未見到有這樣一座小石屋”,朱嵐岫努力回想著。 “我見過”,柳鳴鳳道,“這座石屋在白梅林的最深處,鄰近瀑布溪流,從白梅林外根本看不見。昨晚我和張滟在那一帶逗留了許久,正巧從那座石屋經(jīng)過”。 向擎蒼道:“來福給我們那句詩的提示,難道是告訴我們,尋找浪劍的線索和這座石屋有關(guān)?” 一群人匆匆去了白梅林深處的石屋,石屋門沒有上鎖,一推就開。那是一座酒窖,里面擺放著許多盛滿紅葡萄酒的大酒缸。酒窖的墻上,歪歪斜斜書寫著一行血字:擅闖者必死! “又是血字,能不能換點新的花樣”,柳鳴鳳不屑一顧。 酒窖內(nèi)除了墻上的血字外,再無任何線索,幾人空手而返。 出了白梅林,一行人向山莊大院行去,忽見路邊有一棵光禿禿的大樹,樹下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勿近,否則將遭遇不幸”。 柳鳴鳳輕蔑地掃了一眼,就要走近那棵大樹,卻被張滟一把拉住,“這山莊甚是古怪,還是小心點為妙”。 柳鳴鳳還想上前,柳王旬也厲聲喝止:“快走吧,不要胡鬧了?!?/br> 還未到午膳時間,大家先各自回房間稍作休息。柳鳴鳳一心惦記著那棵被禁止靠近的大樹,她性子執(zhí)拗,天生有種叛逆心理,思來想去,她還是出了房門,直奔那棵大樹而去。 到了大樹下,柳鳴鳳在那塊寫有“勿近,否則將遭遇不幸”的牌子周圍左右瞧看,并未發(fā)覺有什么異常?!昂?,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別想嚇唬我”,她嘴里咕噥著,兩步跨了過去。腳下的泥地瞬間松動,柳鳴鳳身子驟然下墜,跌入了一個深黑的洞中,洞內(nèi)煙霧彌漫,她昏了過去。 用午膳的時候,所有的人又聚在了一起。向擎蒼隱隱約約的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四處張望,“這大廳內(nèi)并沒有花卉擺設(shè),哪來的花香?” “什么花香,我怎么沒有感覺到?”身旁的朱嵐岫深深吸氣,才嗅出了一絲絲的香氣。 “大人的嗅覺實在靈敏”,挨著朱嵐岫而坐的張滟微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我收集零落地上的白梅花瓣放入錦囊中,正好可以隨身攜帶,有香囊的效用”。 朱嵐岫接過香囊,置于鼻下嗅了嗅,頓覺神清氣爽。 向擎蒼笑道:“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br> 聽到向擎蒼夸自己,張滟的眼眸倏然一亮,只是一剎那,卻被朱嵐岫捕捉到了,那抹亮色不同一般,那是混合了欣喜和愛慕,躍動著懷春少女情懷的光彩。 “婢子大約半個時辰前見到柳小姐出了正廳,往白梅林的方向去了”,巧玲的聲音傳了過來。向擎蒼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柳鳴鳳不在這膳廳中。 “這個丫頭,跑到哪里去了,這么久還不回來”,柳王旬焦慮萬分,迅即起身道:“我去找找。” 柳王旬走后,朱嵐岫道:“我們也幫忙找找吧?!?/br> 向擎蒼、朱嵐岫、張滟和黃浩然也都往白梅林的方向而去。白梅林方圓十里,四人于是分開找尋。大約一刻鐘后,他們重新碰頭,卻都一無所獲,不僅未見柳鳴鳳,連柳王旬也消失了蹤影。 “會不會出什么事了?”張滟憂心道。 “對呀,那棵樹”,黃浩然猛然想起,柳鳴鳳對那棵跟前立有“勿近”牌子的大樹似乎十分感興趣。經(jīng)他這么一提醒,眾人疾奔至那棵樹前,果然在牌子后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洞口,柳鳴鳳就躺在洞底,連喚數(shù)聲也沒有反應(yīng)。 黃浩然回去找來一條粗繩子,還有玉虛道長和云姑兩位幫手。朱嵐岫將繩子綁在自己腰間,下到洞底,將柳鳴鳳抱起,其他人合力拉她二人上來,之后又砍下樹枝用繩索綁成一張軟塌,將昏迷不醒的柳鳴鳳抬回房中, 云姑為柳鳴鳳把脈后道:“她的脈象很平穩(wěn),應(yīng)該是吸入了某種讓人長時間昏迷的氣體,時間到了自然會醒過來?!?/br> 沒有其他的法子,只能任由柳鳴鳳昏睡,留下一名丫鬟照看她。 回到膳廳繼續(xù)用餐,卻仍不見柳王旬。相互詢問得知,從他離開膳廳后,就再也沒有人見到他。 “第二首詛咒歌謠是什么?”玉虛道長忽然發(fā)問。 巧玲道:“葡萄酒,夜光杯。腳朝天,咕咚咚,頭在酒中埋?!?/br> 玉虛道長肅然問道:“這山莊內(nèi)可有釀酒的地方?” 向擎蒼道:“快到那間小石屋去,那里是一個酒窖?!?/br> 所有人都涌向了白梅林深處的小石屋,推開門,眾人都駭?shù)么糇×?。柳王旬被倒吊在其中一個大酒缸上,頭沒入了鮮紅的葡萄酒中。午后的艷陽透過天窗直射下來,灑在酒缸內(nèi),缸內(nèi)的液體呈現(xiàn)一種凝重的深紅色,晶瑩透亮,猶如紅寶石。 向擎蒼將柳王旬的頭部從水中撈了起來,酒水透著沁骨的冰涼。黃浩然解下縛住柳王旬雙腳的繩索,向擎蒼將尸體平放在地上?!拔闯霈F(xiàn)尸斑、尸僵,尸身還有溫度,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半個小時)”,他查驗尸體后道:“死因是溺水?!?/br> “又是和歌謠的內(nèi)容一模一樣,難道真的是詛咒?”沐雨歌害怕了。 沐融忙安慰她:“別胡思亂想了,哪里有什么詛咒,分明是有人借詛咒之說殺人?!?/br> “借詛咒之說殺人?”馬華倫冷冷一哼,“那你倒說說,是誰殺了人?” 沐融一時語塞,“這個……現(xiàn)在情況不明,還無法下結(jié)論”。 靈真子道:“這事頗有些蹊蹺。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一刻鐘之內(nèi),除了昏迷的柳小姐和那個照看她的丫頭外,我們其余所有人都是在一起的,誰都沒有機會下手殺害安遠侯?!?/br> “這山莊的莊主一直沒有露面,沒準就是他躲在暗處殺人”,馬華倫對著巧玲怒吼:“快讓你們莊主滾出來,有本事單打獨斗,暗算別人算什么英雄好漢!” “婢子……婢子也不知道……主人在哪里”,巧玲結(jié)結(jié)巴巴。 “不要為難小施主了”,天宏大師道,“死者為大,還是先料理柳施主的身后事吧”。 巧玲道:“婢子幾人正準備今夜為管家和高學士做一場法事,超度亡靈,如今柳侯爺也不幸遇害,就將侯爺?shù)氖硪蔡У届籼脙?nèi),到時候一并超度吧。還要煩勞天宏大師和慧超大師兩位高僧為死者誦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