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我該回去了,世子,告辭”,朱嵐岫對著沐融一揖,顯得客套生分,而后她舉動迅快,片刻間走得蹤影不見。只留下沐融立在原地苦笑。 且說向擎蒼離開祠堂后,只感滿腹愁緒無法排遣,想去找嵐岫一訴衷腸。走出不遠(yuǎn)卻見張滟站在路邊等候自己。 “大人”,張滟柔聲呼喚。 “張滟,你怎么在這里?”向擎蒼有些意外。 張滟手拂長發(fā),嫣然一笑,“屬下等候大人多時了,屬下有話要對大人說,在外說話多有不便,能否請大人到房中一敘?”言罷翩然前行。 向擎蒼見張滟此時的情態(tài)大不同于往日,心中奇怪,卻不由自主地隨她而去。 進(jìn)入房間后,張滟將桌上的蠟燭點燃,而后上前將房門關(guān)閉,又解下了身上的外套,擱在床上。 “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向擎蒼發(fā)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讓他甚感不安,一心只想趕緊離開這里。 張滟嬌軀側(cè)轉(zhuǎn),輕啟櫻唇,“屬下是想要感謝大人今日的救命之恩”。 原來是為了這事,向擎蒼淡淡一笑,“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張滟忽然兩片紅暈飛上雙頰,似怨似愛地望了向擎蒼兩眼,“大人覺得是小事,對屬下來說卻是大事,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像大人這般對我”。 燭光下,張滟的臉像用白玉精工雕琢而成的,白皙、滑膩、玲瓏剔透,綻放著一種奪人的光華。她的眼珠黝深黑亮,仿若兩顆掉落在深潭里的黑寶石。她的嘴唇輕輕蠕動著,像兩片在寒風(fēng)中輕顫的花瓣。 向擎蒼心頭一跳,他竟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張滟具有如此清麗醒目的絕代韻致。他心中并無雜念,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纏繞在她的臉上。 張滟嬌羞地凝了向擎蒼一眼,轉(zhuǎn)過身去,緩緩踱步。她蓮步細(xì)碎,柳腰擺動,向擎蒼望著她的背影,心中綺念頓生。他轉(zhuǎn)過臉去,不敢再多看。 過了一會兒,張滟去而復(fù)返,來到向擎蒼跟前時,她忽然嬌軀搖顫,似是要向地上摔去。 向擎蒼不得不伸出左手,扶住了張滟的柳腰。張滟如觸電流,口中嚶嚀一聲,全身倒在向擎蒼的懷中,她拉住向擎蒼的右手,有意無意地觸上自己的前胸。 張滟衣衫單薄,那觸感柔軟而富于彈性,向擎蒼只覺心頭熱氣升騰,氣血浮燥,一時卻不知道如何處置。 張滟對著向擎蒼啟動了一下朱唇,露出來一個凄迷的笑意,情態(tài)極盡嬌柔, 一眨眼卻落下了兩行淚水,聲音輕柔卻動人心弦,“屬下對大人愛慕至深,時日已久,可是大人心里只有云錦公主一人。屬下不敢奢望大人的****,只求大人垂憐,哪怕只有一夜歡愉,屬下也心滿意足了”。 向擎蒼為這嬌媚的情態(tài)和撩人風(fēng)韻一陣失神,幾乎要張開雙臂摟抱這投懷佳人,腦際卻驟然掠過了嵐岫的似水容顏,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登時心中一涼,神志全醒。猛然推開依偎懷中的嬌軀,幾步急退至門邊,道:“承蒙姑娘錯愛,但我只求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無愛的歡愉傷人傷己?!薄盁o愛的歡愉”幾個字說得特別沉長。 張滟驟感如一支劍透心穿過,嬌軀抖顫,目蘊淚光,深注向擎蒼,好半晌說不出話。 向擎蒼意識到剛才的話太傷人,卻也無心回轉(zhuǎn),只是愧疚地看了張滟一眼,拉開房門,大步離去。 清晨,巧玲到祠堂想將馬華倫放出時,見柳鳴鳳趴在柳王旬的尸身上睡著了,她冷得蜷作一團,眉頭深蹙,臉上淚痕猶新。巧玲同情的嘆了口氣,上前輕輕搖醒柳鳴鳳,“柳小姐,回房睡吧,再傷心,也要當(dāng)心身子。侯爺如果在天有靈,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柳鳴鳳茫然起身,也不理會巧玲,獨自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小院。 巧玲目送她離去,又是深深嘆氣,然后緊走幾步,打開了祠堂大廳的門。 大廳內(nèi)原本漆黑一團,當(dāng)外頭的光線照射到馬華倫身上時,巧玲嚇呆了。馬華倫背靠在墻上,胸口插著一支羽箭,他一只手握著羽箭的尾部,另一只手僵硬下垂。雙目暴睜,一動不動。 巧玲驚恐得轉(zhuǎn)身就跑,一路厲聲呼號:“不好了,不好了,馬掌門他……” 正在膳廳用早膳的人們聽到喊叫聲,紛紛跑了出來。 馬華倫瞳孔擴散,已經(jīng)氣絕身亡。向擎蒼驗尸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剛死亡不久。 “小老鼠,關(guān)黑屋。背靠墻,兩眼睜,毒箭胸口穿”,巧玲渾身直哆嗦,“難道真的是詛咒,這大廳的鑰匙只有一把,我發(fā)誓一直帶在身上,直到剛剛才把門打開”。 大廳內(nèi)沒有窗戶,連天窗和氣孔都沒有,完全是一個密室,如何射殺密室內(nèi)的馬華倫,眾人百思不得其解。 張滟似是想起了什么,“這支羽箭,看著十分眼熟”。 向擎蒼望向張滟,張滟也正看著他,兩道目光一觸,彼此都迅快地轉(zhuǎn)臉避開,昨晚的事情讓他們此刻不知如何相對。向擎蒼又將插入馬華倫胸口的那支羽箭拔出,細(xì)細(xì)端詳后流露出驚異的神色,“這支箭,像是郡主的?”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沐雨歌,沐雨歌快速上前取過向擎蒼手中的羽箭,“這支箭上面刻有‘沐’字,的確是我的,但是我不明白,這支箭怎么會在馬掌門身上”,她滿臉疑惑之色。 慧超大師緊盯著沐雨歌,“是你用弓箭射殺了馬掌門吧?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沐雨歌瞠目結(jié)舌,求助的望著哥哥, 沐融臉泛怒意,“家妹還是個孩子,她天真無邪,怎么可能殺人?” 張滟反駁道:“我們剛到斷情山莊的時候,郡主的箭,可是差點射中了向大人。” “你……”沐融氣得臉色大變。 其他人不明真相,也不好隨意下結(jié)論。只是靜靜地站著,臉色都異常嚴(yán)肅,彼此默不作聲。 朱嵐岫率先打破了沉默,“郡主的弓箭,可是一直隨身攜帶?” “沒有”,沐雨歌道,“我只是想起要練習(xí)射箭的時候才會取出,其余時間都放在房間里”。 “你有發(fā)現(xiàn)箭枝的數(shù)量少了嗎?”朱嵐岫又問。 “沒有”,沐雨歌道,“上回差點傷了向哥哥后,我便不敢再練習(xí)了,弓箭一直都在房中,早晨離開房間去膳廳之前我還見到,但并未細(xì)數(shù)箭枝的數(shù)量”。 沐融立即道:“一定是有人趁小雨不在的時候潛入房間,偷了她的弓箭,射殺馬掌門之后再放回原處?!?/br> “眼下情況不明,任何可能性都存在”,玉虛道長道,“如果是根據(jù)詛咒歌謠的內(nèi)容殺人,貧道記得剛才巧玲姑娘說的是第四首歌謠,那么第三首歌謠呢,豈不是還應(yīng)該有一個人先于馬掌門被殺了?” “第三首歌謠的內(nèi)容是什么?”云姑問道。 巧玲顫聲道:“水龍王,招女婿。溪流水,喝個飽,睡在巖石上?!?/br> 張滟道:“白梅林深處的溪流旁有一處斷崖,崖下有飛流瀑布。我和柳小姐去過那里?!?/br> “我們?nèi)タ纯础?,玉虛道長當(dāng)先邁步,其余人紛紛緊隨其后。 溪流處一切如常。瀑布如銀河從山崖墜落,下面是一個深潭。向擎蒼俯視順著地勢屈折東流的潭水,忽問道:“這潭水流向何處?” “通往鐵索橋下的山澗”,巧玲又一驚,“難道是……” 眾人隨巧玲到了鐵索橋旁,深潭的流水與山間潺潺溪流在橋下交匯,水流匯合處有一段窄窄的彎道,拐角處有一塊巖石,一個人歪躺在上面,像是黃浩然。 向擎蒼目瞪口呆,短暫的怔愣過后,他攀緣山石而下,急沖至那人身旁,果真是黃浩然。 張滟第一個追趕過來,二人合力將黃浩然抬到溪流邊的平地上。 黃浩然的肩上還系著包袱,張滟將濕漉漉的包袱取下解開。 黃浩然鼻息全無,向擎蒼強忍住悲傷查驗尸體,忽聽張滟道:“大人,你瞧?!?/br> 張滟的手中,竟握著那只斷情山莊的鎮(zhèn)莊之寶——祥瑞之獸,“這是在黃浩然的包袱內(nèi)發(fā)現(xiàn)的”。 向擎蒼接過那只潮濕的瑞獸,凝目間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將瑞獸置于鼻下嗅了嗅,臉上神情變化不定。 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向擎蒼將那只瑞獸遞給巧玲,“看起來是上等美玉,應(yīng)該是真品吧”。 巧玲接過細(xì)一瞧,喜道:“是真品沒錯?!?/br> “拿回去收藏好,別再被人盜走了”,向擎蒼見巧玲將瑞獸揣入懷中離開后,又對眾人道:“死者面色微赤,口、鼻內(nèi)有泥水沫,肚內(nèi)有水,腹肚微脹,是溺水身死。黃浩然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夜戌時(晚上七時至九時)至亥時(晚上九時至11時)之間。” “如此說來,黃校尉昨日并沒有離開斷情山莊。那么向大人和張姑娘看到的那個戴鬼臉面具的人,很可能就是黃校尉了”,慧超大師分析道,“他昨日下午聽到巧玲姑娘說要請出瑞獸辟邪之事,起了歹意,假裝離開,實際上卻偷偷潛回山莊,在我們進(jìn)入祠堂小院之前將瑞獸調(diào)包,然后逃走。大概是心慌的緣故,摸黑穿過白梅林時迷失了方向,不慎跌入水潭,溺水而亡”。 眾人都覺得慧超大師的分析很有道理,向擎蒼卻不置可否。 黃浩然的尸體被抬回山莊,向擎蒼走在人群的最后面,顯得心事重重。 “你可是發(fā)現(xiàn)黃浩然的死有疑點?”朱嵐岫看出擎蒼有心事。 向擎蒼微微一笑,嵐岫果然是最了解他的,“疑點有很多,可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朱嵐岫也微笑道:“那你慢慢思考吧。不過我遇上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想請你幫忙解疑釋惑?!?/br> “什么事?”向擎蒼抬眼看著她。 朱嵐岫于是將她昨晚和沐融在小石屋內(nèi)的奇特遭遇告訴了向擎蒼。 “這簡直不可能”,向擎蒼攤開雙手,“腳印竟然自己出現(xiàn)在地上,還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消失在了墻壁里”。 朱嵐岫斜睨著向擎蒼,“你不問問,我昨晚怎么會和沐融在一起?” 向擎蒼意味深長地一笑,“一定是尋常的遇見,有什么好問的”。很快又正色道:“我昨晚倒是遇上了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晚些時候再對你說,我們先到那小石屋去瞧瞧。” 第71章 母女相認(rèn)話凄涼 進(jìn)入小石屋后,朱嵐岫指著最里端的那面石壁,“那些奇異的腳印,就是在這里消失的”。 眼下,腳印已然無從尋覓了。向擎蒼把手放到了那面石壁上,它看起來就跟普通的石頭墻壁沒什么兩樣。他又蹲下身檢查著地面,他的手指撐著腳邊的地,沉默不語,似乎陷入了思考。 “有問題的應(yīng)該是這面石壁吧”,向擎蒼自言自語,站起身來走向墻角的小木桶,一手提著木桶,另一手從桶中取出舀酒的瓢瓜,來到柳王旬溺斃的那個大酒缸前,他從酒缸中舀酒裝滿了小木桶。當(dāng)手接觸到溫?zé)岬木扑畷r,向擎蒼的眸光遽然一跳,抬起頭來,午后的艷陽透過天窗直射入酒缸,和昨日的情景一樣。 向擎蒼將那桶葡萄酒置于朱嵐岫腳下后,又向石屋的門走去。他將門關(guān)上,屋內(nèi)的光線頓時變得昏暗,他走到小木桌上的燭臺前,將蠟燭點燃,橙黃色的燭光從容地在黑暗中舒展開來。 向擎蒼左手拿起燭臺,回到朱嵐岫身旁,右手提起那桶葡萄酒。他把蠟燭斜斜舉著,故意讓溶了的燭蠟灑落地面。趁著那些半液體狀的蠟尚未凝固,他踩了上去。薄薄的燭蠟在地面上游動著,就像一條條脆弱的血管。向擎蒼腳底黏著薄蠟,一步一步向石壁走去。直至走到石壁前時,他轉(zhuǎn)過身,把木桶內(nèi)的葡萄酒全部潑到了地上。 “你這是在做什么?”朱嵐岫疑惑不解。 向擎蒼指著地面,“我在制造腳印”。 朱嵐岫將目光投注到地面上,只見灑了一地的紅酒膜上脫出了一顆顆水珠,擎蒼的腳印隨之一個接一個的被刻到了地面上,簡直就是昨晚的那一幕重現(xiàn)。 向擎蒼的唇邊浮起了一個笑容,“我果然沒有猜錯,腳印的真身,就是燭蠟”。 “什么意思?”朱嵐岫沒聽明白。 向擎蒼解釋道:“燭蠟不會溶到水里,因此能夠分開水膜。我剛才故意將蠟滴在地上,然后從上面踩過,腳底就會黏上了蠟。隨著走動,這些蠟又附著到地面上,呈現(xiàn)出腳印的形狀。如果不仔細(xì)看,是發(fā)現(xiàn)不了這些腳印的,但如果有水之類的液體灑在上面,腳印就清晰可見了。昨晚酒缸被打碎,葡萄酒正好流過滴上了蠟的地方,蠟制的腳印分開了水膜。所以,看不見主人的腳印,其實就是腳印形狀的燭蠟?!?/br> “竟然是燭蠟!那就是說,在我們來到這小石屋之前,有人拿著燭臺,不經(jīng)意灑下了燭蠟,又不經(jīng)意踩到了燭蠟”,朱嵐岫驚悟道,“腳印消失在石壁內(nèi),這說明,墻壁上有密室的入口!” “一點不錯”,向擎蒼道,“咱們四處找找,打開入口的機關(guān),一定就在這石屋內(nèi)”。 二人將石屋的門重新打開,開始在室內(nèi)搜尋。向擎蒼將屋內(nèi)環(huán)視了一圈,他發(fā)現(xiàn)有一個酒缸與其他擺放在地上的酒缸不同,像是牢牢嵌入了地面鋪設(shè)的石板中,他抱住酒缸試著向左右轉(zhuǎn)動,果然酒缸向右緩緩轉(zhuǎn)動,“轟然”一聲響,那堵石壁向左右兩邊分開,露出中間一個可容納一人出入的洞口,一股冷氣從洞口冒了出來。 洞內(nèi)是一個寒氣逼人的冰窖。 “冰窖怎么需要建在如此隱秘的地方?”向擎蒼和朱嵐岫都很納悶。 冰窖有數(shù)尺見方,二人相攜往里走去,彼此依偎取暖抵抗寒冷的侵襲。冷霧中驀然出現(xiàn)了一條狹窄的通道,進(jìn)入后寒氣頓散,通道的盡頭是一扇石門,旁邊的墻上有一個燈臺。向擎蒼伸手將那燈臺一擰,石門緩緩向后打開來。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發(fā)挽宮髻的白賞婦人的背影,她端坐在輪椅上,聽到身后的響動猛然回頭,面部剎那間僵住了。 室內(nèi)燭火明亮,向擎蒼和朱嵐岫打量著婦人,她的手腳被沉重的鐵鏈銬鎖著,眼神迷離、身形蕭索,冷艷的臉龐卻傳遞著一種飽經(jīng)滄桑的絕美和蒼涼。 “你是……白木槿?”盡管那張臉已被歲月的風(fēng)霜侵蝕雕刻,向擎蒼仍是一眼認(rèn)出,她就是畫中的女子。那幅懸掛在山腹石室中的畫像,畫中被盛開在烈焰中的白色木槿花所縈繞的,容光絕世、仙資玉質(zhì)、儀態(tài)萬千的女子,如今奕奕神采不再,滲透到骨子里的風(fēng)情卻依然沉醉眾生。 “你們是什么人?”白木槿鎮(zhèn)定微笑、恬淡從容。 向擎蒼道:“在下向擎蒼,是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他正思索著該如何介紹嵐岫,朱嵐岫卻已開口道:“我是當(dāng)今圣上的女兒云錦公主?!?/br> “云錦公主?”白木槿心中大大一震,但她控制著自己,沒有流露出太多 驚愕的神色,只是靜靜的目視前方,“我有話要單獨和公主談?wù)?,這位大人能暫時回避嗎?” 向擎蒼不安地望著嵐岫,朱嵐岫對他輕輕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