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剛才弄好了湯就把鍋洗得干干凈凈的,現(xiàn)在里面用余火溫著水,撓了熱水到碗中,野蜂蜜水花香撲鼻,這蜂蜜黃中帶黑,可是上等好貨。這花粉的香味也是好聞的緊,明天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把碗端出來時,就見元南花帶著一群野孩子像放鴨子似的進來了,一個個黑不溜秋的,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人。眾人看到蘇小月端著碗,目光滑碌碌的,只差沒流口水。 元南花見了,笑道:“二嫂,你這碗里的是什么呢?一個人在家里不聲不響的偷著做飯可不對,爹、娘、大哥、大嫂,還有我家那口子都在田里,我也剛從地里回來,二嫂這樣可不行,這會兒我正渴著,可否給我們喝上一口?” 聽到這兒蘇小月也不說話,目光凌厲的盯著元南花看,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看得人滲得慌。 這會兒廚房的菜刀也被藏起來了,元南花的膽子也肥了不說,三步并做兩步就要過來瞧,這肯定不能讓人瞧見,否則蘇小月辛苦弄回來的蜂蜜肯定就交公了。于是蘇小月匆匆?guī)撞骄瓦M了屋,反手把門閂上。 剛把東西放回涼席,擺上碗筷準備要吃飯時,門邊對院子的通風小窗子上露出一個腦袋,元南花正掂著腳尖往里面瞧,似乎看到了什么寶貝似的。 這下蘇小月火了,抄起角落里探路的木棒,把門打開,氣勢凌人的看向元南花,“看什么看,滾開?!?/br> 看到蘇小月手中的家伙,元南花嚇得花容失色,護著孩子們連連后退,嘴里卻不饒人:“屋里藏著什么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呢?人家說我們家是橫的,怎么也橫不過你這個潑婦?!?/br> 見蘇小月舉起了棒子作勢要打,元南花比孩子還跑得快,留下一堆孩子作鳥獸散,看到孩子,蘇小月收了手。 她瞪了元南花一眼就進了屋,閂了門。又把窗子從里面關緊。這下屋里暗的很,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黑暗。 終于可以安靜下來吃個飯了,蘇小月把蜂蜜水端給小家伙喝,小家伙不知道是什么,從來沒有見過蜂蜜,見蘇小月自己呡了一口,也跟著呡了一口,發(fā)現(xiàn)是甜的,激動的說:“娘,好甜?!?/br> “噓?!碧K小月用手指噓了一口,小家伙立即反應過來,也跟著噓了一口,掩不住的喜悅喝了起來。 蘇小月本想讓小家伙多喝一點,誰知孩子懂事,非要兩人一人一口的喝,蘇小月只好假裝呡一口,把碗中的蜂蜜水喝了一半,剩下一半,蘇小月端到床邊給方河喂了下去。 床上的人這次蜂蜜水喝得更加歡適,蘇小月都聽到吞咽聲了,恨不能一口喝下,果然是個挑嘴的,喂豆飯可不見張嘴。 她說是這么說,喂完整整半碗蜂蜜水后又喂他喝了大半碗粥和半碗菜湯,蘇小月想,你這下喝飽了吧,誰知這家伙嘴巴還在動,一會兒還張開了嘴,像嗷嗷待哺的燕子,若不是這胡子拉碴的模樣,蘇小月都想笑。 蘇小月把碗擱在凳上,挑開被褥一角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她明天無論如何得帶回藥才行,再這樣下去他就真的沒了。在這個吃人的家里,沒有男人作靠山,她震懾得了一時,震懾不了一世,這孩子還小還得粘著她,既然答應了的,她想走走不脫,再說這到處深山老林的,外面還不知是個什么樣,她要走哪兒去。 方家下地的人回來了,方二?;氐郊遥摿瞬菝?,砸了砸嘴,說道:“今年麥子收成不好,前一陣下雨,有許多都爛在了地里,明天再早點起來,明天中午也不要休息,差不多可以弄完。老五明天就在家里守著把這兩天的麥軒子曬好?!?/br> 老五方芳聽方二福的話,說了聲好,家中其他人聽到明天要早起,中午還不休息,幾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抬起不勁。 方家村家家戶戶的麥子都收完了,有的家里兄弟多的,現(xiàn)在都把曬干的麥穗擔到方家村祖屋那邊碾碎去皮了,輪到方二福家,肯怕到時排隊都排上幾天,還得一個人去日夜守著。 方二福一邊走一邊說:“還有五畝旱地,兩畝水稻,旱地全部種豆子,再拔兩畝棉花田種豆子,今年下半年應該不成問題?!?/br> 割了麥子種豆子,時間上晚了,將來豆子的收成可能又要差上一大截。 這一番話下來,一家人都沉默了,這一年又一年的豆飯,要吃到幾時。雖然方家村都窮,好田不多,許多田地都是山里開的荒,貧瘠的很。 進了廚房,就見廚房連個人影都沒有,元南花先從地里回來就是回來做飯的,這會兒廚房里冷冷清清,連點火星子都沒見著,元南花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方二福累了一天,餓著肚子,火氣嗖嗖嗖的往上冒,本就在村里犯橫,這會兒橫勁上來,抄起扁擔就往老三房間里跑。 究竟是自己的老婆,老三方平立即反應過來,忙跟隨在方二福身,嘴里大喊,“死娘們,去哪里了呢?還不快出來做飯?!?/br> 這邊梁氏罵上了,一家子人一身臭汗的站在院子里,心情都不好。 這時東邊房子守在屋里讀書的老四方偉走了出來,穿著一身長衫,溫文爾雅,養(yǎng)得不像是個莊稼人,倒像某個富戶的公子哥兒。 莊稼人都是一副短衣幫打扮,只有他一身長衫,身材修長。 梁氏見家里的讀書人出來了,忙關切的說道:“秀才郎是要考舉人老爺?shù)?,老四兒,快進屋去?!?/br> 一家子都來勸起來了,只有老大媳婦齊惠拉了丈夫一把,方亮皺了皺眉看了她一眼,接著相勸。 方偉臉色微微一紅,簡潔的說了一句:“三嫂回來后,沒多久就竄門子去了。”說完轉身進了屋。 竄門子去了?不在家里好好呆著做飯,還有閑功夫竄門子,真是活膩了。 方二福的火氣來了,拿著扁擔就出了門,剛打開門,就見元南花一臉興奮的走了回來了,門忽然從內打開,看到洶洶煞氣的公公,嚇得臉都白了。 看到正主兒,方二福一扁擔招呼過去,嘴里也不像梁氏罵人,悶不哼聲的,只管掄著扁擔打人。 元南花大喊饒命,“我錯了,我錯了……” 一連打了幾板子,方平冒著危險擋下方二福的扁擔,護著自家媳婦,“爹,忠兒他娘知道錯了,爹,看在忠兒的份上饒了他娘吧?!?/br> 說起三房的小孫子,方二福晃過神來,又打了元南花一扁擔才把扁擔甩在一邊。 方平見方二福不打了,忙催促受傷不輕的元南花去廚房煮飯。 這時左右兩邊的鄰居都被方二福一家的動靜給鬧了出來,有的人端著碗,嗖嗖嗖的喝著碗中的面疙瘩湯,那聲音格外的響亮。 方二福家里的人本就餓得肚子空空,聽到那面疙瘩湯的聲音,只想流口水。小孩子最是受不住,盯著人家的碗不放。 “看什么看?!狈蕉R痪湓挵讶硕冀o嚇了回去。 ☆、第6章 為了治病 方二福這人喜歡橫,大家多少有些懼怕。 面疙瘩湯不見了,幾個黑娃還望著人家的門口,望得直流口水,方二福見了,大聲吩咐道:“今晚咱家也喝面疙瘩湯?!?/br> 一句話把原本肌腸轆轆的幾人打起了精神,小孩聽到有疙瘩湯喝,也不看別人家大門了,一窩蜂的跑進廚房。 若是喝面疙瘩湯,掌廚的很快,起了火,燒一鍋水,這邊弄好面疙瘩下滾水就行。再往里面下點野菜,香味就傳出來了。 元南花受了打,手腳功夫越發(fā)的快,忍著身上的痛,看著鍋中的疙瘩湯,口水都快流了出來。 梁氏看到元南花那慫樣,罵了一句,接過碗打疙瘩。 元南花加了把柴,往挨著廚房的那間破房子瞅了一眼,一副小心翼翼的說道:“娘,你知道么,二嫂今天吃得可好了?!?/br> 梁氏冷眼瞥了她一眼,反正家里的面沒少,豆子沒有少,能吃得多好,最多不怕死的上山摘了些野菜罷了。 元南花見梁氏不感興趣,又道:“娘,你知道么,我今天竄門就是去問二嫂都去了哪兒?!?/br> 聽到竄門兩字,梁氏一筷子插了過來,元南花的額頭中了招,忍著痛還陪著笑,“娘,二嫂今日還問人家去鎮(zhèn)上怎么走,看樣子明天要去鎮(zhèn)上?!?/br> 這個梁氏感興趣了,莊稼人這個時節(jié)農活都干不完,哪有時間去鎮(zhèn)上,她一個人去鎮(zhèn)上做什么?不會是想逃跑吧? 見梁氏來了興致,元南花接著說道:“聽說在山里弄了好東西,下山的時候那竹籃子遮得嚴嚴實實,生怕別個見了似的?!?/br> 梁氏“嗤”了一聲,山里能有什么好東西,一個婦道人家,難道她還有她二兒那獵戶技能,想起方河,梁氏就收住了笑容,更不想聽元南花廢話。 元南花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打聽得來的消息,梁氏根本不敢興趣。那就等著瞧,看她明日去鎮(zhèn)上賣什么? 好不容易整了面疙瘩湯出來,院子里的人都眼巴巴的看著的,這時梁氏端著一個大碗從廚房里出來,個個目光直直的盯著瞧,只見梁氏徑直走到了東屋敲門。 方二福見兄弟幾人耷拉著腦袋,說道:“老四是秀才郎,不比咱莊稼人,明天秋試要考舉人的,你們就不要攀比了。” 說得老大方亮紅了臉,剛才他也想梁氏端著這么滿滿的一碗,不知鍋里還有多少,覺得做哥哥的這么不明事理,無地自容。 這廂話落,那廂半敞開的門傳來方偉的聲音:“娘,吃不了這么多,半碗就夠了,其余的你乘給孩子們吃吧?!?/br> 以前每餐一大碗疙瘩湯,一半是給這讀書郎吃的,剩下一半就是這些孩子,梁氏總覺得虧欠了方偉,餓著他了,害得他沒心讀書,萬一明年秋試有個不好,心里要悔死的。所以今天當家的說都有疙瘩湯喝,怎么說梁氏也得先讓讀書郎喝飽才行。 硬塞到方偉手中,梁氏才出來,迎上一大家子人的目光,梁氏皺了皺眉,沒什么好臉色。 廚房內元南花偷偷喝了好幾口了,剛悄悄地抿了口嘴,被梁氏發(fā)覺,就見她嘴角一點湯汁,拿起勺子就打了起來,“還成家賊了,啊,還成家賊了。” 幾小碗疙瘩湯一分,元南花沒了份,她在原地跺了一腳,抹著淚進了屋。方平見了,裝作喝了兩口也跟著進了屋。 蘇小月帶著孩子早早的睡下,院子里的聲響她聽著,給小孩卻捂了耳朵。 第二日天微微亮,蘇小月起床,給小孩穿好衣裳,又交代了幾句,挎著竹籃子出了屋。這個時候方家下地的人都已經走了,她是聽到動靜才出來的,沒想在院中遇上了鬼祟的元南花。 元南花扶著墻站著,看到蘇小月遮得嚴實的竹籃子,越發(fā)的覺得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一副要揭開看看的模樣,蘇小月遠遠的站著沒動,把竹籃子護在身后,目光凌厲的盯著元南花。 “二嫂,這里面裝的什么呢?聽說你要去鎮(zhèn)上趕集,可是弄到什么好東西了不成?”元南花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往蘇小月靠近。 “看來你還沒打怕,昨晚打的那幾板子不夠,皮又癢了?!碧K小月這么說著,背手的后面拿出了一根棒子,元南花還真有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模樣,看到那棒子就想起昨晚上方二福那兇悍的模樣,這會兒背上還痛著,嚇得她連連閃躲。 蘇小月拿著棒子走到門口隨手甩到墻根處,看著元南花,“別打我木棒子主意,回來我要看到它。” 說完,挎著籃子揚長而去。 昨天蘇小月也是太過小心了些,問了一個村民往鎮(zhèn)上的路,今天上路時才發(fā)現(xiàn)出了村,去鎮(zhèn)上就唯一的一條寬闊一點的路,方家村還是有人去鎮(zhèn)上的。 走沒多遠,后面跑來一輛牛車,上面坐的都是方家村上鎮(zhèn)上趕集的人,有幾人還沒有見過蘇小月的,對著她瞅了好幾眼,又三兩個的議論開了。 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鎮(zhèn)上,算下來,有二十幾里路了吧,不過對于古代人來講,這二十幾里路不算什么,快的很。 永豐鎮(zhèn)挨著永豐縣,走路只要半個時辰,坐牛馬就更快了,不過方家村的人都喜歡在鎮(zhèn)上趕集,不喜歡去縣里,縣里熱鬧是熱鬧,就是貴人太多,她們怕沖撞了貴人惹來麻煩,若不是一年一度交稅的日子,定然是不會去的。 蘇小月籃子里裝的是蜂蜜,跟著一群商販子來到東市,來的時間尚早,商販還不多。 她四下望了一眼,看到一個茶莊,于是選了一個靠近茶莊的位置蹲下身來等著。 不遠處的商販見了,瞧著她是個生面孔,好言提醒道:“這茶莊里進出的人可都是有錢人,咱們莊稼人家里的東西定然是瞧不上的,來買東西的人也怕沖撞貴人,反而這處沒什么生意,看你這模樣是從山里弄的山貨吧,別在這兒蹲著了,蹲這兒一天都賣不出去?!?/br> 說這話的是一位老者,人家好言相勸,一張笑臉,蘇小月露出這幾日唯一真心的笑容,卻沒有挪動位置,老者見了嘆了口氣。 一直蹲守到中午,遠處的商販有的賣完了就走了,唯蘇小月這兒人流稀少,來往的人也都是穿著長衫的有錢人。 蘇小月不焦不躁,目光在人群里尋著。眼瞧著前面來了一位翠綠衫的婦人,立即來了精神,忙站起來迎上。 那婦人被人擋住去路,嚇了一跳,見是位面皮白凈的少女,雖是一副莊稼人打扮,卻干干凈凈的,長相也不錯,于是停下腳步。 “這位掌事大人,我從山里采了些野蜂蜜,不知掌事大人看不看得上。” 被蘇小月提到自己的身份,她有些驚訝,接著笑了起來,臉上原本就有笑紋,生得是一副天生愛笑的臉,這會兒先前的疏冷都沒有了,好奇的問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蘇小月不卑不亢的說道:“我在這茶莊前蹲了一個上午,見到不少有錢人,這么看下來,就能判斷一二了。” 這孩子靈犀,張府采辦主事喜姑立即來了興致,指著她的籃子問:“這里面裝的是野蜂蜜?” 蘇小月忙把竹籃子上的干草拿開,下面是一張又大又綠油油的荷葉,揭開荷葉,是一籃子蜂脾,一張一張的堆放在一起,好大一團,那蜜汁黃中帶黑,還是上等貨。 作為張府的采辦主事,什么東西沒有見過,自然能看得出這野蜂蜜的來之不易,一般她不會在不認識的人手中拿貨,不過看這少女長得干干凈凈的,雖衣服上有些補丁卻也針針密線還看得過去。 人也長得秀氣,還有一副玲瓏心,就當做做好事吧,于是問道:“你這一籃子打算賣多少錢呢?” 蘇小月含笑回答:“掌事大人看著給點就行,莊稼人賣的東西少,不懂得行情。” 這話說的不卑不亢,末了還提了一下行情,是個會討喜的人,于是出了價:“三十文錢如何?” 蘇小月本來就不知道行情,手上分文沒有,還沒有花過錢,自然不知道這個價格對不對,但看這人模樣精明是精明,但也不是個斤斤計較占人便宜的,于是爽快的點了頭。 喜姑垂首看了看自身,這野蜂蜜的蜜汁還有些溢了出來,不免會弄臟了衣裳,蘇小月見了,立即說道:“掌事大人若沒有其他的事,我可以幫你提到府上去,反正莊稼人腿腳快?!?/br> 正合喜姑的意,于是帶著蘇小月往回走。 一路上蘇小月打探到不少消息,還知道了這掌事是叫喜姑,專門為張府采辦的,是張府的家生子,最得主子歡心。 從東市過去兩條街,喜姑就停住了腳步,蘇小月才回過神來,是道小側門,上面寫著張府兩字,用的是繁體字,蘇小月認識,只見字體蒼勁有力,不像是普通人的手筆。 喜姑見蘇小月盯著匾額看,笑問道:“莫非姑娘還會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