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帶上口袋,你的自行車就別推了,人多雜亂別在弄丟…記得把糧本帶上?!标悓W功推了他的自行車,有條不紊的叮囑秀春帶好東西。 “還有煤球,這月開始,該供應無煙煤了吧?”秀春跳上自行車后座,翻開她的購糧本,后面幾張附屬頁,除了蓋過兩次購煤章,還沒有買過一次大白菜和白蘿卜。 “買煤球不急,下午我借個架子車,一塊推回來。”想到何新陽說的事,陳學功又回頭低聲對秀春道,“春兒,傍晚去老何家一趟,把易真也叫上?!?/br> 秀春哎了一聲,問道,“苗苗哥,什么事啊?!?/br> “現(xiàn)在不方便,去了再說?!?/br> 聽陳學功這么說,秀春也就沒再問,七拐八拐摸到副食品店,店門口停了一輛卡車,蘿卜白菜全在卡車車廂里,隊伍排了老長,兩個工作人員一個給大白菜蘿卜過磅,一個收完錢之后在糧本上蓋章。 陳學功把自行車停在目所能及的馬路牙子旁,讓秀春排在她前面站著。 隊伍比較長,干站著等太無趣,索性秀春有先見之明,兜里揣了本小人書,捧著翻看。陳學功就在她身后扶著秀春肩膀,前面人挪動步子了就推秀春往前走,他推一步秀春走一步。 陳學功也覺得枯燥,微彎腰,伸頭跟秀春一塊看,時不時透露下后面的劇情,惹得秀春頻頻瞪眼。 看著看著,陳學功的目光開始滑向別處,看著秀春薄厚適中的耳朵,耳垂中間還長了一顆小痣,看著秀春被太陽照射染上淡粉色的臉蛋,再往下被高領毛衣裹住,只剩下一小截白皙的脖頸,還綿延起伏的山巒… 秀春看完一章,回頭看了一眼陳學功,卻發(fā)現(xiàn)陳學功不知何時距離她這么近,差點沒把臉貼到她臉上,嚇了一跳,紅著臉瞪他,“苗苗哥,你后退點,離我太近啦!” 陳學功遺憾的直起了身,指指后面,“我倒是想后退點,后面排隊的可不讓?!?/br> 秀春踮腳伸腦袋向后看,人擠人向前擁,好像往前擠點就能快些到他們似的。 又排了一會兒,總算是排到了他們,秀春把購糧本遞給陳學功,口袋遞給工作人員。 五十斤大白菜,二十斤白蘿卜,不論好壞,不給挑選,直接用鐵鍬裝口袋過磅,大白菜一分錢一斤,白蘿卜一分五一斤。 統(tǒng)共加起來不到一毛錢的東西浪費了半天時間才買到。 陳學功把口袋擔在大杠上,秀春穩(wěn)住自行車,猛然間肚子一陣脹痛,接著一股熱流狂奔沖下,秀春不覺夾住了腿,暗叫糟糕。 陳學功察覺出了她的異樣,看她別扭的并著腿不愿動,心里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來月事了?” 秀春臉紅的滴血,她每次來月事都后退幾天,原本月中旬來,現(xiàn)在愣是被推到了月初,幸好穿的是絨褲,褲子顏色暗吸血性也還行,不至于讓她大庭廣眾丟臉。 陳學功沒再打岔,掉過自行車頭,讓秀春坐上后座,腳蹬的飛快。 剛到家,秀春顧不上陳學功,一頭扎進里屋,懷抱一兜東西沖向胡同盡頭的公廁,好半天才從公廁里出來,神情懨懨,無精打采,進屋就撲到床上,抱著被子不想動攤。 “春兒呀,先吃飯,奶中午烙了玉米餅。”錢寡婦已經(jīng)招呼陳學功先吃,飯菜都擺上了桌。 秀春抱著被子不愿動,沖外頭大聲道,“你和苗苗哥先吃,我不想吃?!?/br> 沒幾時陳學功進來了,手里端了個搪瓷缸,彌漫著紅糖泡枸杞的味道。 “先喝點暖暖肚子?!标悓W功伸手拉她起來。 秀春接過一口氣喝干,又重新躺回床上,肚子疼的感覺太難受,秀春沒精神道,“苗苗哥,下午還要買煤球呢…” 都這樣了,還想著煤球… 陳學功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笑道,“這事你就不用cao心了,下午我自己去?!?/br> 吃了飯,陳學功就去胡同盡頭的馬大爺家借架子車,來來回回好幾趟,把整個冬季的無煙煤全拉了回來,整整齊齊碼在秀春家外間靠大門的地方。 陳學功這一趟接一趟的干活,對門的王大嬸瞧見了,心里滿意極了,這小年輕,要是成了她女婿,以后她可就享清福了! 王大嬸還沒死心,也不找中間人了,干脆自己打聽,陳學功在彎腰碼煤球,王大嬸就站在他跟前,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笑吟吟問道,“小陳,你處的對象咋樣了?成沒成?” 聞言,陳學功先是一愣,沒弄明白王大嬸的意思。 王大嬸還在繼續(xù)道,“小陳啊,你年紀不大,還有挑的機會,可別看了一個就急著定下來,多看幾家,說不準就挑到更好的?!?/br> 他挑不挑到好的,關這王大嬸什么事? 王大嬸苦口婆心,“好姑娘可多著呢,原的不說,就說我家閨女,小陳你瞧見了沒?剛才還在呢,這孩子害羞,見你在,不好意思出來…” 陳學功不由蹙了眉,打斷王大嬸的自說自話,“誰跟你說我處對象了?” 王大嬸道,“這不是秀春跟我說的,小陳你沒處對象啊,那感情好…這秀春也真是的,還跟我說你處對象了,我看誠心就不想見我家閨女好…” 王大嬸嘴里這么說著,心里也來了氣,得虧了她自己問,要不然不就錯過好機會了?! 陳學功卻是越聽心里越高興,眉梢都帶了不一樣的神采,臭小孩,不想他處對象就直說啊,一聲不吭的在背地里壞他緣分做什么。 不過這緣分破壞的好,他高興! “我是有對象了?!标悓W功嘴角溢著笑,直接對王大嬸道,“大嬸你還是把好的頭緒留給其他人?!?/br> 說完,丟下滿臉可惜王大嬸,穿過廚房進里屋,秀春下午睡了一覺,已經(jīng)醒了,賴在床上沒起來,肚子好受多了,人也精神了。 “苗苗哥,你都把煤球買回來啦?” 陳學功笑瞇瞇的,嗯了一聲,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伸手擰了一把秀春臉蛋,先虎了臉問道,“住你家對門的王大嬸要給我說對象,被你回絕了?” 聞言,秀春先沉默了下,隨后道,“苗苗哥,你生氣啦,主要是王大嬸她閨女看著就不好相處,我不想讓她當我嫂子?!?/br> “那你跟我說說,想要什么樣的當嫂子?”陳學功忍著笑問道。 這話還真把秀春給問住了,要什么樣的人當嫂子?什么樣的人能配的上她苗苗哥?長得漂亮?還是脾氣好?心地也要善良? 秀春越想眉頭蹙的越緊,想來想去,沒想出個結(jié)論。 其實她心里隱隱有些不高興,這種不高興就是在陳學功問完話之后開始的,秀春沒去深想哪里來的,只當是她月事來了之后,影響到了心情。 這個問題秀春最終還是沒有答,她也不知道,陳學功愛找什么樣的對象就找什么樣的,這事哪是她能瞎cao心! 何新陽讓他們傍晚去他家,原本陳學功的意思是明天再去也不急,秀春好奇是為了什么事,從床上爬了起來,還原地蹦跶了兩下證明自己沒有事,先去易真家喊上易真,三個人一塊去了何新陽家。 何新陽在家等著他們呢,開門把他們迎了進去,反手砰一聲甩上門。 不大的客廳里放了幾個大麻袋,秀春隔著麻袋都看出了是什么東西,瞪大了眼,訝異道,“新陽哥,你哪里來的這么多糧食?” 一個麻袋能裝一百來斤糧食,客廳里有五個麻袋,五百斤糧食啊! 易真解開了麻袋,忍不住低呼了一聲,“春兒你快來看,是小麥粒!” 第69章 24號二更 玉米、紅薯、小麥、小米、高粱。 五個麻袋里分別裝著不同的糧食,上半年澤陽大范圍干旱,就算是想辦法去郊區(qū)買,買到百十來斤糧食還有可能,這一下子能弄到五百來斤,幾乎沒可能,除非何新陽是半夜里把生產(chǎn)隊的糧倉大門鎖給砸了。 秀春不是傻子,想起陳學功之前跟她提過何新陽家里軍政背景,這年頭餓著哪兒都不會餓到軍隊,何況只是澤陽周邊干旱,并非全國上下都在干旱,若是真有背景的,從別的地方弄到這些糧食也就不奇怪了。 易真還不太清楚何新陽的來路,瞧著這么多糧食,激動的抓著何新陽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新陽盯著易真抓在他胳膊上白嫩嫩的手指,趁機摸了一把,嬉皮笑臉的跟易真打馬虎眼,“我連夜去鄉(xiāng)下偷來的。” 易真哼了哼,信他這么說才怪,不過何新陽不愿說,易真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不客氣道,“上回我?guī)湍阗I煙,這回該還我人情了,小麥我要了,高粱留著你自己吃!” 易真話雖這么說,但心里也清楚,何新陽把陳學功還有秀春叫來,為的就是分他們糧食,自己不過給他帶了兩條大前門而已,統(tǒng)共加起來就兩塊多錢的人情費,兩塊多錢現(xiàn)在去黑市上還不見得能買到一斤糧食,她是有多大的臉,才好意思把小麥全部抬走。 “隨便拿隨便拿?!焙涡玛柌辉谝獾溃诩t木椅子上蹺二郎腿,點了根煙,又遞給陳學功,“老陳,你也來一根?” “我不抽,你自己抽。”陳學功不抽煙,但不代表他不會抽,當著秀春的面,他可不想留下大煙槍壞印象。 瞧見何新陽掏的是大前門,陳學功稀奇了,“老陳,你以前可是牡丹不離手,什么時候改行情抽大前門了?” “咳咳…”何新陽被嗆住了,朝陳學功瞪了一眼,再看易真似笑非笑,怕她多想,忙道,“大前門我也抽,我啥都抽!” 易真多通透的人啊,瞬間就明白了,原本還想著把她國慶買的兩條大前門再拿給何新陽,現(xiàn)在看來是不用了,勉強抽大前門,能抽的慣么! 五百來斤的糧食,何新陽只留了二三十斤,他平時懶得開火,糧食關系就在單位食堂,苦逼的光棍一個,下了班就去食堂吃,想改善伙食了就去陳學功家蹭飯,還死皮賴臉去過易真家,不過就蹭了兩次,多數(shù)時候是被易真不客氣的攆走。 剩下的幾百斤糧被陳學功他們?nèi)至?,錢寡婦有糧食,秀春拎了五十斤回去,易真也拎了五十斤,剩下的就全藏在陳學功家后院的地窖里存著。 秀春拎的五十斤糧食里有三十斤紅薯,二十斤小麥,加上宋乃娥給她郵寄來的三十斤玉米面,還有她每個月二十五斤的糧食定量,接下來的日子只要把糧食控制在一天一斤范圍內(nèi),都不會太難熬。 有了糧食的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就到臘月,再有十來天就到除夕了! 秀春他們學校在祭灶前就放了寒假,估摸著大墳前生產(chǎn)隊該分糧食了,秀春騎著她那輛二八大永久回了趟老家,正好趕上生產(chǎn)隊分糧。 和去年生產(chǎn)隊每個社員能分到三百多斤糧對比,今年人均只分攤到一百五十來斤口糧,核算下來,一個成年勞動力一天就只能吃上半斤糧,不餓到頭暈眼花才怪! 隊里個個怨聲載道,沒了往年的快活勁,糧食少了一半,一個工才值八分錢,從年頭干到年末,三百多個工才換了二十多塊錢,還有活路嗎?! 領了錢寡婦的糧食,秀春抽空去鄭二嬸家坐坐。 鄭二叔去鎮(zhèn)上幫人做工了,鄭二嬸在家拆棉花襖準備在年前清洗一次,瞧見秀春來了,又是歡喜,又是長吁短嘆。 大妮子也在家?guī)袜嵍鹈畈鹈藁ū唬o秀春沖了碗糖水,忙著招呼秀春坐。 大妮子已經(jīng)十六了,中學沒考上,平時就在家?guī)袜嵍鹱黾覄?,隊里出工了就跟著一塊下地干活,原本白嫩的小姑娘被風吹日曬的黑紅,手掌已經(jīng)變得粗糙。 “春兒,你在南京過得好不好?”大妮子拉著她的手,親昵的問。 “那指定是比在農(nóng)村好!”鄭二嬸接過話茬子,又問道,“春兒,南京那邊怎么樣?有沒有干旱?收成有沒有減少?” 秀春搖頭,“那邊受災不嚴重,城里糧食定量還沒變化?!?/br> 秀春沒說假話,都是宋乃娥來信告訴她的。 “沒有好,沒有受災就好。”鄭二嬸嘆了口氣,“這日子,哪天是個頭喲!” 娘三個一時都沒了話,快過年了,鄭二嬸也不愿總提糟心事,頭幾年災害,這么難熬啃樹皮都熬過來了,何況是現(xiàn)在,過一天是一天,總有辦法熬過去! “春兒,前些時候你大妮子姐說人家啦,小伙子挺不錯,是個勤快麻利人,也懂事,要是都沒啥意見,年后差不多就定下辦酒席算了!”鄭二嬸提起女婿,還挺高興。 大妮子立馬羞紅了臉,笑瞇瞇的,看起來不是一般的滿意。 秀春先是一愣,隨后高興道,“那感情好,回頭日子定下了可要通知我,我要回來喝大妮子姐的喜酒!“大妮子忙道,“那肯定是要通知到?!?/br> 結(jié)婚可是大事,撇開男方蓋房定親擺酒席不談,女方家也得盡早張羅,棉床被物這些陪嫁可都得趁早準備,時下物資短缺,要是趕到結(jié)婚時候,急買的買不到。 思及此,秀春道,“二嬸,大妮子姐的棉花被做了嗎?新衣裳新鞋呢?也該動手準備了吧?!?/br> 聽秀春這么說,鄭二嬸面上又掛了愁苦,“棉花頭幾年我就開始存啦,被里子我自己也能織出來幾丈老土布,就是這被面不好弄,現(xiàn)在哪家結(jié)婚不想法子弄兩床機織布,誰還用老土布做被面呀!” 單靠年末發(fā)的那點布票,只夠給大妮子做身新衣裳,做了衣裳,做被面的布就沒了著落。 “還有紅洗臉盆、紅尿桶、洗臉毛巾…都夠發(fā)愁的!” 大妮子不在意道,“娘你就別瞎cao心了,有就有,沒有就算了,誰結(jié)婚還非得要這些啊!” 真是窮到叮當響的,啥彩禮都不用,酒席也免了,棉床被物更是沒有,直接挎?zhèn)€包袱過去就得了! 大妮子剛說完,就被鄭二嬸唾道,“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要是真這么干,到時候你看你婆家人咋瞧得起你!” 鄭二嬸的顧慮也不是沒理,女方家看彩禮,男方家看嫁妝,亙古不變的理,啥都不準備,大妮子嫁過去也被她婆婆輕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