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春想了想，對鄭二嬸道，“二嬸，你先別作難，回頭我想辦法借點(diǎn)布票給你整兩床被面，就當(dāng)是我送大妮子姐結(jié)婚禮物！”

    農(nóng)村添禮也有講究，像秀春跟鄭二嬸一家熟識的，添禮錢是肯定的，問題是秀春還是沒結(jié)婚的姑娘，給禮錢鄭二嬸她也不會收，白吃人家酒席的事秀春干不出來，索性就送點(diǎn)東西給大妮子也行，打小一塊長大的情分?jǐn)R在這兒，送禮指定是不能少！

    眼下鄭二嬸也沒把秀春的話當(dāng)真，主要是秀春一沒結(jié)婚二沒工作，一時半會兒上哪去扯布啊，城里百貨商店明碼標(biāo)價的機(jī)織布可都要布票！

    但秀春有心這么說，鄭二嬸還是很高興，秀春難得回來一趟，怎么說也要張羅秀春在她家吃頓飯。

    “別忙了二嬸，我中午回家隨便對付一口就成了！”

    鄭二嬸道，“看你這話說的，家里糧食是缺，還就差你吃這一頓不成？在這吃，我來燉大豐收！”

    所謂大豐收，其實(shí)也就是鐵鍋亂燉，大白菜、大蘿卜還有土豆，要是地窖里還有老豆角和南瓜，擱在一塊燉那更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秀春再不留下就是不給面子，她也不是頭一回在鄭二嬸家吃飯了，幫著鄭二嬸洗菜、燒爐膛。

    快中午，小二一腿子泥巴回來了，屁股后面跟著小妮子這個尾巴，日子難熬，大冷的天，兄妹兩還去掏水溝子，能掏到點(diǎn)什么就是什么。

    “春兒jiejie你來啦！”小妮子飛撲到秀春懷里不撒手。

    小二咧著嘴笑，黝黑的臉頰泛著紅，不知道說啥好。

    熱熱鬧鬧吃了晌午飯，秀春得回市里了，臨走前給鄭二嬸留了地址。

    鄭二嬸不識字，可小二他們兄妹幾個都識字，留的地址哪里是南京，分明就是澤陽市??！

    大妮子呀了一聲，隨即低聲道，“春兒你沒去南京？”

    秀春笑瞇瞇點(diǎn)頭，“大妮子姐，你結(jié)婚置辦東西了，來澤陽找我，我陪你一塊置辦！”

    鄭二嬸是個腦子活絡(luò)的人，沒多問，秀春說她在南京，那就是在南京，回頭就警告她家?guī)讉€孩出去不準(zhǔn)亂說話。

    從鄭二嬸家出來，秀春又去老地主那兒轉(zhuǎn)了一圈，把國慶節(jié)時買的白酒拎給老地主，看天不早了才回家，錢寡婦分了一百五十多斤的糧食，兩斤棉花，兩斤花生，一趟就能帶回市里。

    秀春那輛二八大永久就放在西間，等秀春再回去時，大永久不見了蹤影。

    蔣蘭花坐在堂屋的炕沿上縫拆洗好的棉被。

    “三嬸，我自行車呢？”秀春面無表情道。

    聞言，蔣蘭花頭也不抬道，“你三叔騎出去了?！?/br>
    秀春呵呵笑，“騎我自行車，至少跟我說一聲啊?！?/br>
    蔣蘭花不以為然道，“你又不在，我去跟誰說？不就是騎一下嗎，又不會壞掉，都是自家人，至于這么小氣吧啦嗎?！?/br>
    說話間外頭傳來了動靜，孫有糧騎自行車回來了，一手抱著傻蛋，一手摸著秀春的自行車愛不釋手，兩眼放精光，“春兒，大永久是你的？”

    秀春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道，“我哪能買得起，這是我下了火車從苗苗哥家借的自行車。”

    孫有糧哦了一聲，有些可惜，要是秀春的，沒準(zhǔn)還能勸她擱在家里他給看著，這么貴重的東西，秀春一個小孩騎了多可惜！

    秀春把錢寡婦的糧食拎了出來，擔(dān)在自行車后座上用麻繩綁好，想到孫有糧欠下的口糧，提醒道，“三叔，今年災(zāi)情嚴(yán)重，我就不催你還糧食了，但是房子的事你趕緊跟大伯商量好劃住宅基地，總不能一直都住在我家吧？”

    孫有糧搓著手，賠笑道，“你大伯現(xiàn)在因?yàn)楦珊档氖乱粋€頭兩個大，哪有空搭理我，等過完年，過完年我就提，最遲在這再住一年就搬走還不成？”

    秀春不吃他這一套，不客氣的直接道，“三叔，要是明年你還不搬走，再住我家，我可要收房租了！”

    說完，不再理會孫有糧黑了的臉，騎了車就往市里趕，趕到家剛好吃晚飯。

    才臘月二十六，錢寡婦就把過年吃的饅頭給蒸了出來，秀春要吃白面饅頭，還要吃花卷，錢寡婦雖然嘴里說秀春不會過日子，但還是揉了白面，算啦算啦，終年到頭就這一回，不會過日子就不會過日子吧！

    從簡入奢易，不得不說，錢寡婦跟著秀春就沒吃啥苦頭，小老太太越過越滋潤，臉色比以前好看了許多不說，越來越有城市老太的派頭，講話做事也比原先大方了許多，人吶，都是跟著環(huán)境在改變！

    大年二十九，除夕前的最后一次大搶購。

    年前最后一次發(fā)糧票，除卻平時常見的油票、布票之外，零零碎碎又多了好幾種票據(jù)，雖然下半年的糧食危機(jī)極難熬，但好賴是熬到年了，再難也不能難過年！

    秀春牟足了勁，憑工作證或者介紹信減免布票的機(jī)織布是秀春的主攻對象。

    沒有工作證不要緊，陳學(xué)功有，管他要！

    時下的布匹是寬幅最多一米二，想著結(jié)婚要用上喜慶的布料，秀春專挑大紅、桃紅，除此之外又去日用品柜臺搶了兩條大紅色的毛巾做枕巾。

    買完送大妮子結(jié)婚的，又趕著買瓜子糖果糕點(diǎn)，米面糧油早在前幾天就搶購?fù)戤?，就等著過大年啦！

    除夕這天秀春又回鄉(xiāng)里一趟，偷摸把何鐵林接到市里，叮叮咚咚剁菜餡包餃子，鐵皮爐子上咕嚕嚕煮著豬rou塊還有大骨頭。

    何鐵林臉上的笑就沒停過，逮著秀春問有沒有給他買好酒。

    “買啦買啦！”

    春節(jié)特供，秀春從何新陽手里弄到一張?zhí)毓┚破保瑑蓧K五買了一瓶平價五星茅臺，這回絕對是好酒！

    噼噼啪啪炮竹震天響，艱難的六六年終于熬了過去！

    大年初一，換上新做的斜對襟黃格子小棉襖，身下是棕色燈芯絨褲，套上黑色小皮鞋，秀春開始出門拜年。

    易真家最近，先去她家。

    “易姐新年好！”秀春從門縫里擠進(jìn)去，笑嘻嘻的看著碰頭亂發(fā)的易真，睡懶覺還沒醒。

    “好，好，新年好。”易真不顧形象的打了個大呵欠，昨晚太興奮，喝酒喝的有點(diǎn)多，熬到了十二點(diǎn)立馬倒頭就睡，臉沒洗，牙沒刷，現(xiàn)在還一身酒味。

    “我先去排個尿?！币渍嬷苯尤チ诵l(wèi)生間。

    接著，何新陽伸著懶腰從易真家堂屋出來了，衣裳皺巴巴的，眼角還掛著眼屎，也是一身酒味。

    秀春忍不住瞪大了眼，張張嘴，不知該說啥好，“新，新陽哥新年好…”

    “哦，春兒新年好！”何新陽左掏掏，右摸摸，從褲口袋里摸出一張十塊的票子，遞給秀春，“壓歲錢。”

    秀春不客氣的接下，望了一眼衛(wèi)生間，易真還沒出來，秀春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新陽哥，你跟易姐，你們這是…”

    何新陽垂了眼眸，有些忸怩道，“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其實(shí)何新陽的意思是，昨晚易真答應(yīng)跟他處對象了，雖然是喝了酒，也不知道算不算數(shù)，但很顯然，秀春是理解錯了，孤男寡女，大晚上過了一夜，秀春直接想到了那方面。

    暈暈乎乎被雷劈了一般從易真家出來，又去陳學(xué)功家。

    “大伯大娘新年好！”

    “好，好！”陳秋實(shí)夫婦兩各給了秀春二十塊錢。

    陳學(xué)功剛起床，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

    秀春笑嘻嘻向他伸手，“恭喜發(fā)財，紅包拿來?！?/br>
    陳學(xué)功拍了秀春的手，“紅包沒有，跟我進(jìn)來?！?/br>
    秀春哦了一聲，收回手，跟陳學(xué)功進(jìn)他房間，這還是秀春頭一回進(jìn)他房間，背著手來回打量，約莫十平方左右，一張單人床，藍(lán)格子床單，藍(lán)色被罩，干凈整潔，靠窗擺著一張書桌，書桌旁是落地書架，滿滿的全是各類書籍。

    陳學(xué)功從書桌抽屜里拿了一個暗紅色錦盒，遞給秀春。

    四四方方，拿在手里還挺沉，秀春好奇道，“什么呀？”

    第70章 25號一更

    秀春把錦盒打開，里面躺了一只玉鐲，沉甸甸的有分量，水頭好，冰種滿綠，帶棉條，秀春是個識貨人，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可惜破四舊讓它們變得一文不值。

    陳學(xué)功道，“送你的，不過現(xiàn)在別戴出去，好好收著。”

    外婆給他的，本來是讓許淑華收著，可惜許淑華大咧咧不著調(diào)，索性后來讓陳學(xué)功自己收著，啥時候碰見中意的姑娘，直接給人家，簡單又省事！愛給誰給誰！

    秀春一時摸不透陳學(xué)功的意思，壓力巨大，“我沒東西回你…”

    陳學(xué)功樂了，拍拍她腦門子，向秀春伸出手，笑道，“那給我點(diǎn)壓歲錢?！?/br>
    秀春才不上當(dāng)，“都是年紀(jì)大的發(fā)給年紀(jì)小的，還從未見哪個管比自己小的人要壓歲錢?！?/br>
    臭小孩，這是在變相說自己年紀(jì)大了？！

    陳學(xué)功頓時有種被嫌棄之感，過完年就他二十三了，可秀春才十五，中學(xué)還沒畢業(yè)，什么時候跟秀春挑明了？等中學(xué)畢業(yè)還是上高中之后再說？

    按說農(nóng)村十五六結(jié)婚的大有人在，就是不能領(lǐng)結(jié)婚證，要不先辦了酒席再說？結(jié)婚證就等年齡夠了再去市委補(bǔ)辦，如果辦酒的話，老家的親戚估計(jì)得有三四桌，還得回上海再辦一場，外婆舅舅家那邊親戚可不少，還有他爸媽的同事朋友…

    床單被罩就得早點(diǎn)準(zhǔn)備了，還有桌椅板凳大衣柜，辦酒席用的香煙酒水也得先買了，一毛八一包的大前門可不行，上不了臺面，怎么也得牡丹以上…

    以后自己的布票、煙票、工業(yè)劵還得存著才行，可不能再給肖主任和老高他們了，先不備著，到時候可有他著急的…

    秀春哪里知道，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陳學(xué)功已經(jīng)腦補(bǔ)了這么多出戲，明明還沒跟秀春挑明，整得好像明天就能結(jié)婚似的。

    “苗苗哥，我今早去易姐家，你猜我看到誰了？我居然看到新陽哥，他還在易姐家睡了一晚！”秀春實(shí)在忍不住要八卦，未婚先那什么，對秀春來說還是太過前衛(wèi)，這事要是擱在她那個世界，被人知道了該浸豬籠了！

    陳學(xué)功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滿心打算他跟秀春以后的事，差點(diǎn)都想到以后生了孩子怎么帶的問題。

    秀春還沉浸在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之中，繼續(xù)道，“苗苗哥，你說接下來易姐是不是要和新陽哥結(jié)婚了？”

    陳學(xué)功飄遠(yuǎn)的思緒到底被秀春給拉了回來，也挺意外，何新陽竟然動作這么快，都跑到易真家過夜了，明明在他之后行動的，怎么還趕超他了…

    思及此，陳學(xué)功看了坐在他床沿上的秀春一眼，心里琢磨著還得找機(jī)會把事跟秀春好好說說，還要在不嚇到她的情況下…

    他們又不是真的親戚，不用擔(dān)心血緣問題。

    打小熟識的，這叫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暫時接受不了沒關(guān)系，先知道了，慢慢接受…

    嗯，就這樣，他都二十三了，不能再等，如果等到秀春十八，那他還得再等三年，不成，時間太長了…

    與此同時，易真家里，何新陽在院子的水龍頭下刷牙洗漱，牙刷、毛巾都是剛拆了封的，易真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望著茶幾上一團(tuán)糟，怔怔出神。

    昨天過大年，易真想著自己一個過新年沒意思，本打算厚臉皮去秀春家，卻沒想到何新陽找上了門，可憐兮兮的說他出門在外孤身一人，還不會做飯，跟個流浪狗似的求收留。

    彼時易真心一軟就留他下來了，正好兩個孤家寡人過大年有個伴，溜rou段、糖醋魚、排骨燉土豆，紅辣椒炒白菜，又涼拌了個蘿卜絲，蒸大米飯，還有一大碗蔥花蛋湯，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茶幾。

    地上扔了軟墊，兩人盤腿坐在墊上，吃吃喝喝，氣氛這么好，哪能不喝兩杯小酒。

    越喝越嗨，到后來易真都忘了自己說了哪些，何新陽又說了哪些。

    反正唯一能確定的是，沒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兩人的德行一樣，喝完酒倒頭就睡，一覺大天亮，早上起來易真的衣裳還是穿得好好的。

    何新陽洗漱好了進(jìn)來，看見易真坐在沙發(fā)里出神，臉頰上泛著紅，坐到了易真旁邊，像個小媳婦，手摸到易真的手，“大年初一不動刀，咱們出去吃飯吧，去吃小籠包怎么樣？”

    易真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何新陽在摸她手，趕緊抽回來，抓抓了自己的手背，跟個孫猴子似的，不太自在，“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br>
    聞言，何新陽垂了眸，頗有些委屈道，“你昨晚都答應(yīng)跟我處對象了，你忘了？忘了也不行，說話不能不算話?！?/br>
    易真傻眼了，張張嘴，半天說不出來話，她啥時候答應(yīng)的？！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易真還是被咕咕叫的肚子打敗了，換了衣裳跟何新陽一塊出去吃早飯。

    還是韓記包鋪，隊(duì)伍排得老長，何新陽跟易真并排在隊(duì)伍里慢慢挪動，何新陽的視線就沒離開過易真，笑嘻嘻的看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