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幾個人也同意，大家二話不說，七手八腳把大妮子抬起來，扶著坐自行車后座，秀春反應(yīng)也快，推著自行車就往市醫(yī)院去，一群人連走帶跑，風(fēng)風(fēng)火火。

    郝雪梅站在原地咬牙切齒，瞪眼看秀春離去的背影，呸了一聲，“孫秀春，咱們走著瞧！”

    一路趕到市醫(yī)院，掛急診。

    “介紹信，介紹信！”梳著兩根麻花辮的年輕工作人員不耐道，“沒有介紹信，來看什么病，切，老農(nóng)民！又來浪費城鎮(zhèn)醫(yī)療資源！”

    秀春的脾氣也是忍耐到了極限，刺啦一聲，順手就撕了紅袖章小同志大胳膊上紅袖章，摔在工作人員面前。

    “老農(nóng)民，老農(nóng)民咋地！主席同志都號召工農(nóng)兵一家親，你把主席同志話當耳旁風(fēng)了？！為人民服務(wù)就是你這樣服務(wù)的？！你說我浪費城鎮(zhèn)醫(yī)療資源，鄉(xiāng)下能治得好的病，你當我想來？！”

    “哭什么哭，開票掛號！”

    最后一句秀春幾乎是用吼的，工作人員也是給嚇傻了，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高中畢業(yè)剛上崗工作，就被秀春一通連吼帶喝，哆哆嗦嗦趕緊開急診票，遞給秀春。

    站在秀春旁邊被撕掉紅袖章的小同志也是被嚇住了，不過別看人家小，好歹進京面過主席，是經(jīng)歷過大場面的人，看秀春的眼神立馬就不一樣了。

    “孫同志，你該加入我們，積極參與階級斗爭！”

    聞言，秀春一個趔趄，回頭忙道，“劉同志，再說，再說！”

    忙忙活活，一通檢查，戴白口罩的醫(yī)生道，“病人這是流產(chǎn)后個人生活不衛(wèi)生，致使感染，需要住院治療，如果不及時控制住將發(fā)展成重癥感染，甚至敗血癥?！?/br>
    戴白口罩醫(yī)生生怕秀春和小二聽不懂，又加了一句，“有生命危險?！?/br>
    小二六神無主，慌亂間抓住秀春，道，“春兒，咱們現(xiàn)在咋辦？”

    頭幾年秀春經(jīng)常帶錢寡婦過來看病，有了經(jīng)驗，對小二道，“聽醫(yī)生的，先辦住院?！?/br>
    農(nóng)村人有個頭疼腦熱去鄉(xiāng)衛(wèi)生站的都極少，更別說來大醫(yī)院住院了，就算是得了大病，也有寧愿等死也不來大醫(yī)院的，主要還是手里沒錢。

    小二道，“可是春兒，我身上就兩塊多錢?！?/br>
    還是來市高中報道，交了學(xué)費住宿費之后剩下的。

    秀春身上也沒帶多少錢，全掏出來數(shù)數(shù)，不到十塊錢。

    戴口罩的醫(yī)生道，“先辦手續(xù)交一部分，其他可以等后面慢慢補上?！?/br>
    從早上折騰到大中午，總算是把大妮子安排住進了醫(yī)院，鄭二叔和鄭二嬸兩人才氣喘吁吁趕到，把整個醫(yī)院找遍了才看到從飯店端著午飯進醫(yī)院的秀春。

    “介…介紹信，春兒，介紹信開來了！”鄭二叔一點都沒敢打盹，從鄉(xiāng)里回家立馬就找孫有銀開介紹信了，幾道手續(xù)磨蹭下來，自行車又沒有，兩口子連走帶跑，半口氣都沒敢歇。

    秀春如實道，“大妮子姐住上院了，醫(yī)生說病情嚴重，再不及時救治，就是要命的事！”

    鄭二嬸嚇得腿軟，一下癱坐在了地上，拍大腿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大妮啊，這是造了啥孽啊，攤上這種婆家！我可憐的…”

    “好了，好了！”鄭二叔把鄭二嬸拉起來，“別丟人現(xiàn)眼，在外頭哭啥哭！”

    鄭二嬸止不住哽咽。

    秀春道，“別哭了二嬸，我先帶你們進去看大妮子姐?！?/br>
    秀春又在醫(yī)院陪了一下午，眼見天黑了，鄭二叔道，“春兒呀，今天可麻煩了，現(xiàn)在也沒事了，你一個姑娘家，趁早趕快回家，回晚了不安全?！?/br>
    鄭二嬸緩過來了情緒，拍拍秀春的手道，“快家去，別叫你奶cao心。”

    秀春道，“二叔二嬸，我回去給你們做點飯送來。”

    老農(nóng)民進城，手里沒半分糧票，來得急迫，干糧又沒帶，大妮子在這住院可不是一天兩天，中午他們都沒怎么吃了，總不能晚上再餓肚子！

    秀春話音剛落，鄭二叔忙道，“別了別了，中午都吃了，不餓。”

    正如秀春說的，大妮子在這住院不是一天兩天，加上大妮子，醫(yī)院里有四張嘴，一頓最起碼得吃掉秀春兩斤糧食！

    秀春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俗話說寧舍一兩金不舍老鄉(xiāng)親，二叔二嬸你們就別客氣了，讓小二跟我一塊去我家，回頭做好我就不送來了，明天趕早我再過來！”

    好說歹說才把小二喊去她家，外頭路燈已經(jīng)亮了起來，兩人沿著大馬路回家。

    “春兒，今天真多虧了你。”

    明明是同樣的歲數(shù)，小二深覺慚愧，他明明是個男人，卻沒有秀春能擔當起大事，這樣下去，他還怎么想著娶秀春當媳婦啊…

    秀春不知小二心中所想，只是讓他安心，大妮子會慢慢好的，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說話間，拐進了秀春家胡同，遠遠的秀春就瞧見陳學(xué)功了，在門口幫錢寡婦引爐子呢。

    “苗苗哥！”秀春驚喜。

    自打上回秀春去南京，陳學(xué)功一直未回來過，鐵路毀了沒修好，坐汽車來回趕不及上班。

    “苗苗哥，你怎么有時間回來了？”

    “這周輪到我大休，有兩天時間?！鼻埔娦《?，陳學(xué)功心中略有不滿，低聲問秀春，“他怎么又來了？”

    秀春汗顏，“大妮子姐住院，小二過來照看?！?/br>
    聽秀春說大妮子，陳學(xué)功還有印象，去年還去喝過大妮子的喜酒。

    “她怎么住院了？”

    秀春把小二招呼進去，抽空對陳學(xué)功道，“我先給鄭二叔他們做飯，回頭再跟你說。”

    錢寡婦在家已經(jīng)熬好了面粥，秀春又揉了面貼了一鍋饃饃，家里還剩一把韭菜，敲了雞蛋炒，錢寡婦在跟小二說話，長吁短嘆。

    “春兒呀，明天我也去看看大妮子，唉?！?/br>
    秀春哎了一聲，把饃饃揭掉，喊陳學(xué)功，“苗苗哥，你幫我把面粥盛飯盒里?！?/br>
    剛才錢寡婦和小二的談話，陳學(xué)功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把面粥盛好遞給小二，“有什么需要幫助的，跟春兒說，讓她去找我爸媽?！?/br>
    秀春及時解釋，“苗苗哥爸媽都在市醫(yī)院上班?！?/br>
    小二聽得越發(fā)黯然，他不傻，光看陳學(xué)功和秀春之間的默契，就不是一天兩天能培養(yǎng)起來的。

    小二沒顧得上吃飯，錢寡婦讓秀春在籠布里多包兩塊饃饃。

    吃完飯，往常沒幾時就犯困要睡覺的錢寡婦今晚一直很精神，弄得秀春和陳學(xué)功老老實實坐在小板凳上，中間隔著一張矮八仙桌，兩兩相望，彼此眼中盡是思念。

    錢寡婦咳了兩聲，開口道，“小陳啊，也不早了，坐一天車該累了吧，回家早點歇息吧。”

    陳學(xué)功哎了一聲，不想動攤。

    錢寡婦又道，“春兒，洗臉水燒了嗎？洗洗手臉，咱們也該插門睡覺了。”

    秀春哦了一聲，磨磨蹭蹭端鋁鍋去接水。

    回頭看一眼陳學(xué)功，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看她。

    陳學(xué)功清了清嗓子，終是站了起來，對錢寡婦道，“奶，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br>
    錢寡婦笑呵呵道，“哎呀，我哪里要看，明天我和春兒都去醫(yī)院看大妮子?！?/br>
    言下之意，你可以別來了。

    陳學(xué)功吃癟，秀春忍著笑，不吭聲。

    “那我走了。”陳學(xué)功的聲音比先前大了點。

    “走吧走吧，早點回去休息?！卞X寡婦道。

    陳學(xué)功一看秀春沒有送他的意思，拎著行李箱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

    “奶，我…我突然想起來，咱家尿壺還沒拿，我去公廁拿回來?！?/br>
    不待錢寡婦說話，秀春拿了手電筒，一溜煙跑出去了。

    剛出門，就被陳學(xué)功抱了個滿懷，胡同里沒路燈，眼下黑黢黢的，幾個鄰居家關(guān)門閉戶，生怕別人在飯點去串門子。

    “春兒，我想你?！比痰浆F(xiàn)在，終于摸上小手、抱上人了，陳學(xué)功的聲音有些委屈。

    “好啦，當心給人看見?！毙愦郝曇艉苄　?/br>
    陳學(xué)功拉著她，兩人一塊去公廁！

    “不行，找個合適的機會，把我們的事跟你奶說下?！标悓W(xué)功不能再等了。

    秀春道，“就怕我奶不同意?！?/br>
    提起這個，陳學(xué)功也是惴惴，一來陳學(xué)功大秀春不少，年齡差距大不說，兩人還是拐彎抹角的親戚，要是冷不丁跟錢寡婦提這事，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用陳秋實的話來說，開始分明是照顧人家孫女，照顧照顧著就想把人變成媳婦，錢寡婦心里不得像打翻了佐味料一樣，五味雜陳吶！

    “不同意我就帶你私奔?！标悓W(xué)功開玩笑。

    秀春抗議，“我還怕脖子上被掛上破鞋呢！”

    ……

    拎著行李箱一路摸黑抄近路到家，掏鑰匙開門，陳秋實夫婦還在吃飯，從單位食堂切了一盤豬頭rou，麻婆豆腐，還開了酒。

    誰說沒兒沒著落的？沒陳學(xué)功在家，老兩口二人世界過得相當好！

    “苗苗回來啦，吃過了吧?！痹S淑華篤定道。

    陳學(xué)功嗯了一聲，行李箱放屋里，出來還是在圓桌前坐下，也要了杯酒。

    “爸，你看什么時候找個中間人媒人，把我和春兒的事跟春兒她奶說一下?！标悓W(xué)功開門見山。

    聞言，陳秋實笑著搖頭，“年輕人，太激進啦！處對象就像搞革命，得慢慢來，哪能一蹴而就，起碼等春兒不上學(xué)再說?！?/br>
    “還有兩年?！标悓W(xué)功提醒。

    許淑華道，“不急不急，再兩年你也就二十五六，當年我生你時，可都三十多了?！?/br>
    “那媽你先前還左右托人給我介紹對象？”陳學(xué)功道。

    許淑華笑瞇瞇道，“我這不是怕你搞學(xué)術(shù)搞傻了嗎，現(xiàn)在看來，還不是，那我就不急了，抱孫子那是早晚的事?！?/br>
    陳學(xué)功無語，喝了半杯酒，去衛(wèi)生間簡單洗洗，回屋倒頭就睡。

    次日大早，秀春帶了烙餅，還有腌蘿卜干，籠布包上，小篾籃里拎著，挽錢寡婦一塊去了醫(yī)院。

    只有鄭二叔和鄭二嬸在，不見小二。

    大妮子燒退了，被鄭二嬸扶了起來，跟錢寡婦說家常。

    秀春把小篾籃擱在床頭柜上，問道，“二叔，小二呢？”

    鄭二叔搓著手，笑道，“我讓小二回家拎糧食去了，昨晚我跟你二嬸也商量了，咱們在這不是一天兩天，哪能天天讓你送飯，去年豐收，家里不缺糧食，我讓小二把糧食送你家，柴米油鹽就得占點便宜了?！?/br>
    秀春忙道，“不用，家里糧食夠?！?/br>
    秀春話這么說，鄭二叔卻沒當真，秀春如今吃的事商品糧，一個月不到三十斤糧食，再貼他一家四口，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到中午，小二從家背了簍筐，給秀春送了二十斤大米，二十斤黑面，還把自留地里能摘的蔬菜、生姜、大蔥都帶了過來，大妮子住院秀春墊付的錢也給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