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陳學功提著小紙盒過來,就瞧見外間地上放的米面蔬菜。 “誰送的啊?!?/br> “小二剛送來的?!?/br> 陳學功不由嘀咕,“獻殷勤?!?/br> “苗苗哥你說什么?”秀春沒聽清。 “我說給你買了奶油蛋糕。”陳學功把紙盒遞給她。 奶油蛋糕這玩意秀春已經(jīng)很久沒吃了,不知道啥時候起,開始收蛋糕票,沒有的票的,一律不賣。 秀春不吃獨食,用勺先挖給陳學功。 陳學功長嘴咬住,同時不忘看四下,含糊不清問道,“春兒,你奶呢?” 秀春樂了,“放心吧,去鄰居家串門了。” 陳學功放心了些,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并排坐在外間的單人床上。 吃著吃著,秀春就想到了大妮子的事,“苗苗哥,我假設,假設你是大妮子姐,碰上這種事,你該怎么做?” 陳學功想了想,遂而道,“沒有假設,要看大妮子想要什么,她為別人活,那就回婆家繼續(xù)忍,她想為自己活,就跟她丈夫解除婚姻關系?!?/br> 大妮子和趙衛(wèi)軍都沒到領結(jié)婚證的年齡,沒有什么離婚不離婚,老農(nóng)民認酒席不認結(jié)婚證,只要辦了酒,任誰都說大妮子是趙衛(wèi)軍的媳婦,回娘家再嫁的機會很小。 下午陳學功乘車回南京,秀春送他去車站,回來之后又去了趟醫(yī)院。 大妮子的病床前坐了一老一少,秀春認出年少的那個,是大妮子的男人趙衛(wèi)軍。 第84章 號一更 打從大妮子一氣之下回娘家開始,趙衛(wèi)軍一天比一天沉默,白天跟隊里出工,收工了回來,自己端個碗往墻角一靠,食之無味,再沒人會在他吃飯的時候把筷子伸到他碗里,跟他說要吃這個,要吃那個。 晚上獨自一人趟炕上,旁邊沒了鋪蓋,沒人再把涼腳丫子偷偷往他被窩里伸,被他發(fā)現(xiàn)了,干脆就直接往他腳上伸,嚷著他給捂腳。 濃情蜜意時,也會鉆到一個被窩里歡好… 媳婦在的時候不當回事,走了之后又無比念想… 趙衛(wèi)軍他三嫂子是個不錯的人,跟大妮子關系處的也不錯,給趙衛(wèi)軍盛飯的空當,語重心長的對她小叔子道,“衛(wèi)軍吶,過日子是你小兩口過,可不是你娘跟大妮子過,你媳婦咋樣,你心里還不清楚?” 趙衛(wèi)軍垂頭喪氣,不吭聲。 三嫂子勸道,“去跟你媳婦好好道不是,說些軟話,小兩口干仗歸干仗,日子哪能不過呀。” 隔日,生產(chǎn)隊不出工,趙衛(wèi)軍鼓足了勇氣要去老丈母娘家接媳婦,不想?yún)s從鄰居口中得知大妮子住院的消息。 “聽說高燒了兩天,腦袋都燒糊涂了,擱鄉(xiāng)衛(wèi)生站怎么掛水都不見好,沒辦法了,鄭二才把閨女送大醫(yī)院去住院,唉,丫頭是個好丫頭,可惜了,再把腦袋燒壞了可咋整?。 ?/br> 聽鄰居這么說,趙衛(wèi)軍的腦瓜子嗡嗡響,呆愣了許久。 反應過來之后,立馬管他老娘要錢,他要去市里看他媳婦! 趙老娘是生產(chǎn)隊里有名的摳逼,幾個兒子交錢給她的時候,她樂呵,但凡誰管她要錢,不管是啥原因,都不情不愿。 眼下聽她兒子說要去市里看大妮子,趙老娘抿著嘴,耷拉著眼皮,沖趙衛(wèi)軍道,“啥毛病能去大醫(yī)院瞧?要我看啊,指定是大妮子矯情,屁大點毛病還去市里?!” 說來說去,磨磨唧唧,不想掏錢。 “兒啊,你聽娘的,那種女人,你就得晾晾她,越寵她她越蹬鼻子上臉,這個時候你要耐住了,別上趕著去看她,你就當啥也不知道,再過幾天你看看,保管那女人自己乖乖回來,她不回來,到時候她老子硬送都給她送回來,你急啥?” 趙衛(wèi)軍急得臉通紅,憋了半天,沖他娘道,“大妮子不是那樣的人!” 趙老娘不高興,“合著你娘我就是害你是吧?” 趙衛(wèi)軍不知咋說,急得滿頭汗,蹲在墻角不知如何是好。 想買點東西去醫(yī)院看媳婦,還得管老娘伸手要錢,趙衛(wèi)軍頭一回厭惡了這種生活狀態(tài),他已經(jīng)二十歲了,不是三歲小孩,都娶了媳婦的人了,離了老娘,自己就管不好錢了? 最后還是趙老爹出面,管趙老娘要了十塊錢,趙老爹到底是一家之主,趙老娘哪敢不聽,把一疊兩塊一塊三塊的錢給了趙老爹,嘀咕道,“兒媳婦都是給你這樣的公公慣出來的!” 爺倆被趙老娘又說又罵,到底去了市里,大妮子住著院,總不能空手過去,兜里倒是揣了十塊錢,到了市里才發(fā)現(xiàn)幾乎買啥都要票,瓜子花生倒是不要票,誰住著院能吃個瓜子花生? 最后任樣東西沒買,空手而去,惹得鄭二嬸惱火不已。 瞧見秀春來了,鄭二嬸從病房里出來,跟秀春直嘀咕,“就沒見過趙家這種人的,當初我是瞎了眼,才同意大妮子嫁過去!” 鄭二嬸開了話匣子,跟秀春說了好些,聽得秀春直皺眉,問道,“二嬸,大妮子姐咋想的?” 鄭二嬸嘆氣,“這丫頭也夠讓我頭疼,都回來這么些天了,氣還沒消,一門心思要不跟女婿過,說她要出遠門去要飯!” 大妮子也是被逼急了,盡管主席同志宣揚婦女能頂半邊天,可大多數(shù)時候,輿論的指責,封建的枷鎖,并未從婦女身上挪開,旁的不說,就秀春她三嬸葛萬珍,跟孫有糧離婚之后,到現(xiàn)在都抬不起頭,盡管葛萬珍嘴上夠厲害,可被地里沒少遭人說閑話。 大妮子寧可流落外鄉(xiāng)去要飯都要自己過,性子夠烈! 秀春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大妮子神情激動,趙衛(wèi)軍抓著她的手滿口賠不是。 鄭二嬸拉秀春進去了,趁機道,“大妮啊,小兩口拌嘴干仗是常有的事,衛(wèi)軍知道錯就成啦,給他一個機會,啊。” 秀春聽得皺眉,拌嘴是常有,男人打女人也是常有? 何新陽跟易真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就從來沒聽易真說何新陽打她過,秀春每次去他們家,他們兩口子吵嘴歸吵嘴,但起碼可以看出心里有對方,一心為對方好。 秀春跟她苗苗哥相處,也從未見苗苗哥動過手。 大妮子兩眼通紅,“給他一次機會?結(jié)婚半年多,他打過我多少回了?我忍了一次又一次,還要忍他一輩子?!” 秀春在里面沒待多久就出來了,臨走前告訴小二晚上過來拿飯。 秀春去了趟易真家。 易真開門見是她,歡喜的拉她進去,圓桌上蘋果皮、橘子皮一大堆,秀春訝異,“易姐,這個季節(jié)你哪來的蘋果橘子?” 易真猛地咳嗽,秀春趕緊給她拍背,好在秀春心不在焉,沒糾結(jié)于此。 “咋啦春兒,想啥呢。”易真給她泡了杯牛奶。 秀春又疑惑了,“牛奶?市里政策改了?也賣孕婦奶粉?” 易真又咳嗽,睜眼說瞎話,“何新陽托人從上海弄的?!?/br> 秀春哦了一聲,沒多想,說大妮子近來的遭遇。 大概是孕婦火氣比較大,易真比她還激動,邊聽邊拍桌子,氣得罵罵咧咧,對秀春道,“春兒,你一定要勸大妮子跟她男人分,這種男人要不得,打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無數(shù)次,窩囊廢,媽寶男!” 秀春聽不懂啥叫媽寶男,繼續(xù)對易真道,“大妮子要是離了她男人,就要去外鄉(xiāng)流浪要飯!” 易真唏噓,“流言蜚語害死人?。 ?/br> 說著,易真又對秀春道,“春兒,你知道我后來為啥堅定了嫁何新陽的心嗎?” 秀春搖頭。 易真道,“就因為我跟何新陽去上海,第一次去何新陽家,何新陽那種家世,我就不跟你多說了,何新陽他媽跟我嘮嗑的時候,不是左一句她兒子怎么好,右一句她兒子怎么優(yōu)秀,何新陽他媽在跟我嘮叨,她兒子有多皮,多煩人,多讓人cao心?!?/br> “春兒,你信我的,能跟你說這種話的婆婆,一定是個不差的婆婆!” “要是跟你說她兒子如何如何好,那完了,以后結(jié)了婚,你絕對會發(fā)現(xiàn)她是個極品。” “極品?” “咳咳…就是惡婆婆的意思?!?/br> 秀春道,“那大妮子這事…” 易真聳聳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么整!” 秀春捧著甜甜的牛奶喝了幾口,舔了嘴角的奶汁,想到了個主意,附易真耳朵上一陣嘀咕。 易真膛目結(jié)舌,“我的天,小春兒,你可真夠壞的,一肚子壞水!” 大妮子出院回去之后,原本以為她還要鬧多長時間的情緒,令鄭二嬸意外的是,她閨女竟然松了口,愿意跟趙衛(wèi)軍回去了。 趙衛(wèi)軍差點沒哭,再三保證以后跟大妮子好好過,再也不動粗。 沒多久,一張大字報貼在了趙家大門上,除了趙家大門口,還有生產(chǎn)隊大院、合作社、其他生產(chǎn)隊… 報上白紙黑字控訴趙老娘的罪行,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幾行,密密麻麻。 幾乎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趙老娘,知道她是個盡會攛掇兒子打媳婦的壞逼,要說為這點事挨批,罪行倒是不成立,但足夠丟人。 這個時代的人,好壞家庭都圖個面子,最怕出門被人指指點點。 趙老娘成名之后,瘋了一般,頭一個懷疑的就是大妮子,撲上去要撕了大妮子這個賤貨! 大妮子閃了開,躲到趙衛(wèi)軍身后,沖趙衛(wèi)軍道,“我寫的字你能不認識?你娘說我給她貼大字報分明就是誣賴!” 趙老娘又瞪眼看其他媳婦,大媳婦不識字,二媳婦小學一年級的水平,寫不出來這么多字。 三媳婦念到五年級,有可能! 三媳婦立馬道,“那也不是我的字!” 到底是誰貼的大字報,成了趙家人的不解之謎,更可怕的還在后面,只要趙老娘跟哪個媳婦鬧架之后,第二天整個合作社都貼滿了大字報,反復幾次,差點沒逼瘋趙老娘。 生產(chǎn)隊的領導更是找上了門警告,再有下回被人貼大字報,就真的要把趙老娘帶去好好批斗批斗。 趙老娘一聽要挨批,立馬焉菜了。 無端被人這么整,最痛快的首當她四個兒媳婦,娘的,老天爺總算開眼了! 大妮子事情過去許久之后,在學校里碰見小二,秀春還是會問兩句。 “我姐現(xiàn)在挺好,剛分了家,跟我姐夫單過了,我姐夫的幾個哥也分開了?!?/br> 聽小二這么說,秀春就放心了許多,小兩口關起門過日子,只要大妮子夠厲害,能降得住她男人,日子都不會過得太糟心。 “那大妮子姐住院花的醫(yī)藥費呢?”秀春想起來,出院前兩家人為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 趙老娘一口咬定,大妮子在家感染,在家生病,關她趙家啥事,醫(yī)藥費得鄭家人自己出! 鄭二嬸也不是省油的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大妮子都是趙家的人了,有啥事他們憑啥不管?! 兩個老貨各說各有理,大妮子聽得煩了,幽幽得問趙衛(wèi)軍這事怎么辦。 趙衛(wèi)軍好容易得了媳婦松口跟他回家,舉手指天道,“醫(yī)藥費我來出,今年隊里掙的工錢我全你!” 趙老娘一聽她兒子這么說,差點沒當場氣厥過去,哭天喊地一通罵。 “姐夫死活要擔著這醫(yī)藥費,他娘還能怎么著,到底擰不過她兒子,把我姐住院的錢給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