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陸慎笑,“這話聽得倒像是大徹大悟了。” 阮唯講得無比認真,認真到可愛,“經(jīng)歷這么多,就算是白癡也該醒悟了吧……” “我倒希望你當一輩子小白癡?!?/br> “你再說,小心我真的解雇你?!?/br> “好的阮總,我這就閉嘴,下次再也不敢了。”說完還要捏一捏她面頰,仿佛在逗鄰居家的小胖妞。 十六日,開庭。 身世風波以報社大篇幅道歉信為最終結局,已告一段落。陸慎繼續(xù)為長海鞠躬盡瘁,又為避嫌,更不可能出現(xiàn)在庭審現(xiàn)場。 只有阮唯——作為一個已失憶的,不能提供任何有效證詞的被害人坐在旁聽席等法官踩點現(xiàn)身。 準點,法官宣布開庭。 江繼良被帶到被告席,垂頭喪氣,不復往日風采。坐下之后更像木頭人,誰也不看,誰也不理,只盯著自己的手指尖發(fā)愣。 法庭審理依順序進行。檢察官問詢負責查辦此案的楊姓警官,據(jù)楊警官陳述,案件偵辦伊始,并未將江繼良列為嫌疑人,但調(diào)查過程當中羅家俊突然供述,背后指示是江繼良,并通過一家注冊地為英屬維京群島的皮包公司向他支付酬金,這才將調(diào)查重點轉向被告人。 接下來再向陪審團展示警方在江繼良住所內(nèi)搜出的英屬維京群島公司注冊文件、瑞士銀行戶頭證明。 等到檢察官就此問詢江繼良本人時,所有證據(jù)都遭到他全盤否認,“我根本不知道這些是什么,也從來不認識那個肇事司機,我為什么要殺死自己的meimei?我瘋了嗎?” 檢察官進一步逼問:“這些都是在你家中保險箱內(nèi)搜出來,江先生,你不要和我說你連自己保險箱裝什么東西都不知道?” 江繼良幾乎泄氣,“我確實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要緊,有人知道?!?/br> 檢察官申請傳訊污點證人。 稍等片刻,阮唯見到了久未謀面的廖佳琪。 她似乎瘦了許多,兩頰凹陷,雙眼突出,顯然這些天都在煎熬當中度過。她剛一出現(xiàn),就得到江繼良從牙縫當中擠出來的一句“賤人”,半點風度都不顧,可見已經(jīng)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然而她根本不在乎,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證人席上,等雙方發(fā)問。 檢察官問:“廖佳琪小姐,據(jù)你所說,是你在婚禮前夕,也就是六月十九日第一次聯(lián)系羅家俊,要求他在婚禮當天十一點二十五分準時出現(xiàn)在事發(fā)路口,是還是不是?” “是。”廖佳琪雙眼直視前方,答得干干脆脆。 檢察官繼續(xù),“你當時承諾事后向羅家俊支付十五萬美金作為報酬,并且在事發(fā)三天后將酬金通過英屬維金群島公司賬戶匯到羅家俊繼母梁秋菊戶頭,這是不是事實?” “是?!?/br> “六月二十日,你以替王靜妍父親償還賭債為條件,同樣要求王靜妍在婚禮當天配合你們拖延時間,確?;檐囋诋斕焓稽c二十五分經(jīng)過事發(fā)路口,這是不是事實?” “是?!?/br> “這是你的個人行為,還是受人指使?” “是受人指使。” “那個人現(xiàn)在在不在庭上?” “在?!绷渭宴髟谶@一刻抬起眼,望向被告席上滿臉憤怒的江繼良,毫不猶豫地說:“就是他,江繼良。從頭至尾都是他指使我做這些——” “賤人!賤人!賤人!胡說八道,信口雌黃!”江繼良像是瘋了,不管不顧地站起來,捶打桌面,仿佛下一秒就要沖向證人席。 “肅靜,肅靜?!狈ü偾弥ㄩ?,“警告被告人,如果再有不恰當舉動,本庭將撤銷你的保釋?!?/br> 江繼良這才被律師按住,聽檢察官乘勝追擊,“據(jù)被告所述,他于受害人是表兄妹關系,不存在作案動機?!?/br> “遺產(chǎn),少一個人就少分一分。更重要的是,阮唯手里有江繼良父子共同行賄的證據(jù),一旦曝光,他不但做不了長海執(zhí)行董事,更有可能面臨牢獄之災?!绷渭宴髡f完最后一個字,不經(jīng)意間瞥見旁聽席上的阮唯,依然面不改色。 檢察官志得意滿,“法官大人,我的問題問完了?!?/br> ☆、第57章 辯論 第五十六章辯論 輪到辯方律師發(fā)問。 金牌大狀氣勢不凡,但其中百分之八十由定制西裝及高級皮鞋襯托出來。這位吳律師風度翩翩,走到證人席附近,面帶微笑,暗藏刀鋒,“廖佳琪小姐,據(jù)我所知,你與我的當事人江繼良先生不僅限于上司與下屬關系,是嗎?” 廖佳琪稍頓,之后說:“這是私人問題,我想我沒有回答的必要。” 吳律師堅持,“法官大人,這段所謂私人關系對案件事實有重要影響,我要求廖佳琪小姐對此做正面回答?!?/br> 不意外,他獲得法官首肯,“請證人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br> 廖佳琪只得承認,“是的,我和江繼良之間不僅限于工作關系?!?/br> 吳律師繼續(xù),步步為營,“也就是說,你與我的當事人之間長期保持著情人關系,因此你完全有可能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出入我當事人住所,打開我當事人存放重要文件的保險箱,是,或是不是?” 廖佳琪爭辯道:“保險箱密碼只有他知道,他那么謹慎,怎么可能讓我碰他的保險箱?!?/br> “那也就是承認,你與我當事人存在情人關系,并且能夠無障礙出入我當事人居所?!毙γ婊?,笑里藏刀,一句話切入重點,刀拿在手上還能對獵物保持微笑,“廖小姐,你從兩年前暑假開始在長海實習,畢業(yè)后順利成為我當事人特別助理,這些年,作為秘密情人,是不是很難熬?記不記得和我當事人提過多少次結婚?記不記得得到多少次否定答案?”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br> 檢察官站出來,“反對,我反對辯方律師詢問與本案無關問題?!?/br> 未等法官裁決,吳律師當即說:“有沒有可能是廖小姐因愛生恨,故意設陷阱,污蔑我當事人?”再回頭,“法官大人,我的問題問完了。” 沒人等待答案,廖佳琪卻忽然間側過臉,看著被告席上的江繼良把答案描述完整,“我從來沒想過能夠取代鄭媛,做江太太。我和他之間身份地位差的太遠,我又不是十八歲,還做這種夢,我只是努力地想要討他喜歡,因此什么事都肯替他做,連最好的朋友都可以出賣,只求能夠在他身邊多待兩年。” 一番剖白幾乎扭轉局勢,陪審團用世俗眼光推算,她字字句句都符合邏輯,不是人人都做灰姑娘美夢,大多數(shù)人清醒地看得見人與人之間殘酷差距,不敢去夢。 而她在說話時目睹江繼良嘴唇開合,無聲地說著:“騙子,無恥卑劣的騙子?!?/br> 這讓她忽然間想笑,恍然間,他似乎變成真心赤忱的愛人,在她的謊言中遍體鱗傷,但卻忘了,是誰許過諾言,又是誰把相信諾言的女人當成無知又無畏的傻瓜大肆嘲笑。 因果循環(huán),都是命。 接下來,檢方申請廉政公署相關辦案人員出庭,在庭上證實江繼良父子與前政務司司長許仕仁之間涉嫌權錢交易,案件正在偵辦過程當中,確有匿名人士寄來關鍵證據(jù),否則亦不會重啟調(diào)查。 檢方穩(wěn)扎穩(wěn)打,辯方同樣不好對付,因此一來一往之間,兩方幾乎是勢均力敵,但仍有不可逆因素需慎重考慮——陪審團成員大多數(shù)對城中富豪沒有好印象,江繼良早年間又曾經(jīng)在股災當中對中小股民落井下石,實在是從負分起步,前途堪憂。 因案情復雜,本案等待二次開庭。 各類人等悉悉索索散去,江繼良在律師陪同下經(jīng)過阮唯身邊時說:“無論你怎么想,這件事我絕對沒有做過。” 阮唯當時低著頭,似乎是在皮包里找鑰匙,假裝忙碌。等江繼良與律師團都離場,才慢慢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向空蕩蕩的證人席多看一眼,才轉身走出法庭。 她自始至終一語不發(fā),也不必說任何話。 沉默是最完美的應對。 韓流來襲,氣溫驟降。 阮唯在車內(nèi)呆坐許久才發(fā)動引擎,駕車穿梭在擁擠熱鬧的街道,看著十字路口洶涌人潮才漸漸有了活著的真實感。 回到家,陸慎今日意外休假,照舊悶在家里研究食譜。見她來,頭也不抬,直到她走到廚房主動提要求,“我餓了,要吃飯?!?/br> 陸慎這才回過神,放下西廚刀,“我定的頭抽今天剛到,給你做一碗豬油撈飯,五分鐘就好?!?/br> 米飯現(xiàn)有,豬油仍有庫存,于是洗凈小蔥,卻只取“頭二度”,燒熱豬油,淋上米飯,再佐頭抽與蔥白,扮出一整間廚房的饞涎欲滴。 阮唯獨自坐在桌前,看廚房的他繼續(xù)忙碌。 小勺舀一口最簡單也最溫柔的豬油撈飯,嚼出華燈初上風雪夜歸的暖意,放下小勺說:“這是我人生頭一次吃豬油撈飯?!?/br> 陸慎向上推一推眼鏡,一時間陷入回憶,“小時候實在窮,沒東西吃,每次mama做豬油撈飯我都當山珍海味來吃,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要流口水?!?/br> “那我分你一半。” “噢?原來我還有可能在陸太太口里搶食?!?/br> “什么嘛,我又不是母老虎?!闭f話間已經(jīng)端起碗走到他身邊,舀一勺熱騰騰豬油撈飯送到他嘴邊,半路又停下,“小心燙?!崩^而笨拙地往飯上吹氣,差不多了才繼續(xù)往他嘴邊送,“好了,吃吧?!?/br> 卻沒發(fā)覺他已經(jīng)注視她許久,狹長的眼里藏一片深情不移,倒映眼前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美好畫面。以至于,在她的再三示意下才他才記得張開嘴吃完阮大小姐親手送來的午餐。 “好吃嗎?”她問,仿佛這一晚人間絕味是她親自完成。 “好吃?!彼谀婚g漸漸意識到,他想要的已經(jīng)完完整整抓在手里,不是長海,不是錢財,亦不是洗刷過去重獲新生,而是她,只是她。 忽然間他緊緊抱住她,什么話也不說,僅僅埋首在她頸間,嗅聞那一縷熟悉的令他安心的余香。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措手不及,一手端著豬油撈飯,一手捏著小勺,為了躲他,兩只手都舉得高高的,蠢蠢的樣子像在掛白旗投降。 “阿阮……” “怎……怎么了?” “你答應我……永遠不要變好不好?” 緊靠他肩膀的阮唯在沉默中變了臉色,明亮的燈光下,她眼底沉沉如深海,平靜海面下暗涌激流陰云滿布。 最終,她遲疑地說:“七叔……我遲早要老的,總有一天要長魚尾紋,腰也胖腿也粗,變成丑丑的老太婆,你要認清現(xiàn)實?!?/br> 陸慎被她逗笑,接過她手里的碗和勺,“是啊,我以為我的小阿阮永遠不會老?!?/br> “那你最好和充氣娃娃結婚?!?/br> “不如把你凍起來,好了,張嘴——”原來他當起大家長,今天突然換花樣,決定一勺一勺喂她吃,一邊享受還要一邊催促,“不能吃太長時間,豬油涼了會膩。” “噢,那你替我吃兩口?!?/br> 一碗飯兩人分,吃出小家庭所有溫暖滋味。 吃完飯一個辦公一個畫畫,閑時聊兩句,正一起書寫歲月靜好。 “今天庭審怎么樣?”陸慎問。 阮唯停下筆,算不上開心,“我認為,大哥能夠翻盤的幾率很低。而且我見到佳琪,她瘦好多,臉都小一圈?!?/br> 陸慎靠在椅背上休息,懶懶問:“還這么關心她?” 她喃喃,“佳琪是我朋友,不管她怎么想,我永遠都當她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總是那么傻。” 又聽她咕噥,“本來想替她請律師,但她好像已經(jīng)請好,我打聽過,哪位李律師業(yè)內(nèi)評價很高,不知道是誰替她出資?!?/br> 當然是逼廖佳琪去做污點證人的陸慎,要她出力,就要力保她能夠逃脫實刑,利益交換,大家都滿意。 但他不能說,因此講:“什么人都幫,真怕你把錢都送光?!?/br> 誰知她眨眨眼,耍無賴,“不是有你嘛,你替我賺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