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為這樣的女人亡國滅家,該是每個男人的夙愿才對。 她一路走到了桌案前。那里,擺了一張極大的地圖,覆蓋了整個方形的桌面。 “取燈燭來?!彼^也不回地道。 他用燈燭為她一一照亮地圖上的表里河山。 “范國,在徐的西邊,西接北涼,南鄰楚?!彼f,手指指了上去,“若得了范,你不必借道楚國,也可回家了?!?/br> 原來她根本沒有聽進他剛才的話。她總是這樣的,只聽她想聽的話。 “在下想走會自己走?!彼缓糜种貜鸵槐?。 她擺了擺手,漫不經(jīng)心地道:“也不盡是為了你?!?/br> 他不說話了。 她道:“你今日也見到范瓚了,他不是個好對付的貨色?!?/br> “他對殿下,據(jù)說是忠心耿耿的?!?/br> “是啊,”她笑了笑,“他想要我?!?/br> 這話直白得有些卑鄙,可是他的眼神卻危險地波動了一下。暗夜里,他聞見她發(fā)梢上傳來的清香,他看見她晶瑩肌膚上的水珠,沿著鎖骨打了個旋,滑入衣領(lǐng)里去。是啊,范瓚想要她,他一點也不奇怪。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想要她? “先發(fā)者制人,后發(fā)者制于人?!彼坏?,“范瓚想要我,而我想要他的國?!?/br> 她的目光從地圖移到了他臉上。還是那樣一張木然的臉,燭火在他眼中跳躍,讓她分不清那光亮是屬于誰的。 “你說過你會幫我的?!彼⑽⒁恍?,朝兩人之間的燭火上輕輕吹了一口氣,聲音像沾了露水的柔婉,或許那醉意還沒有過去,“你說過,我想要什么,你都會給我的?!?/br> 第3章 忽驚秋 “在下愿輔佐殿下,以效死命。” 兩年前,當那個乞丐一樣的男人這樣對她說話的時候,徐斂眉只是笑了一下。 她問他:“你知道本宮想要什么嗎?” 他跪在行宮正中,兩名侍衛(wèi)押著他。他看著她的眼睛道:“殿下想要什么,在下都會取來給您。” 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本宮想要你的頭顱?!?/br> 他直起身,突然反手一抽,身邊侍衛(wèi)的長劍便出鞘,往他自己的頸子上抹去! ——手腕上驀地鈍痛,卻是斜刺里飛來一顆石子,擊中他的xue道。長劍哐啷跌在地上,徐斂眉回首對后邊的人笑道:“多謝大哥出手?!?/br> 一道人影從簾子后邊走過去了,一點聲息都未發(fā)出。他盯著那簾子,方才太過用力的手此刻還僵硬著。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徐斂眉對她哥哥說話。這兄妹二人,幾乎從不同時出現(xiàn)。 徐斂眉復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你為何要這樣做?” 她看著他的神情就像看著一個有趣的玩意。 他低下頭道:“在下的命是殿下救的。還殿下一條命,在下不虧?!?/br> 這話很坦誠,她的笑意更深,“原來這世上還真有知恩圖報的人。” 他道:“殿下對在下也只有一命之恩?!?/br> 她頓了頓,復道:“不錯。” 他道:“待在下報了此恩,在下自會離開。” 這是一句很聰明的話。徐斂眉知道自己很多疑,一個男人若別無所求前來投奔,她必不會相信。但他一開始就將籌碼擺得很清楚:他只是來報個恩,分量是他算的,期限是他定的,他想走便會走,他與她之間再沒有更多恩義,也就自然不會忘恩負義。 狡猾。 “你叫什么名字?”終于,她問道。 他淡淡笑了,“柳斜橋?!?/br> *** 這一晚,徐斂眉難得地睡得很沉。也許確實是喝多了,柳斜橋?qū)⑺龅酱采希湔肀阒?,手還抓著柳斜橋的左手。他不得不一根根將她的手指掰開。 他離開了,她隱約感覺得到??墒穷^很疼,喉嚨發(fā)啞,全身的力氣都攥在手上,卻還是被他掙脫開了??葜摿耸?,浮木被浪花沖走,丟她一個人往下墜落。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留住他了。 一開始都說得那么坦然,說只要報了恩便再無虧欠,她也覺得很好,她不喜歡羈絆??墒乾F(xiàn)在先軟弱的卻是她。 他走之后,她終于可以放任自己做了一個夢。回到那個坦然的時候,那個她還什么都不在乎的時候。 從那之后,她將他留在了自己身邊。偶爾做決定時會問一下他,他給出的建議往往穩(wěn)健中肯。他似乎什么都懂,但話從來只說一半。不知從何時起,她便尊稱他為柳先生了。 她開始想,這樣的臣子,不啻一敵國。若放了他走,貽害無窮。 她開始想,她要留住他,讓他一輩子死心塌地為自己效力。 她于是試圖籠絡他。她讓他住進宮里,安置他在最靠近自己的鳴霜苑,不斷地給他送禮。華衣、寶玉、名劍、駿馬,還有美人??墒亲詈?,她不知自己送他的禮物都到哪里去了。他仍舊穿著那一襲漿洗得發(fā)白的青衣,長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入冠中,用一根老舊的桐木簪束起。她懷疑他將財貨移去了他國,趁他不在時命人翻查過鳴霜苑,卻發(fā)現(xiàn)他把那些禮物都鎖在一個房間里,而那些美人,他轉(zhuǎn)手就還給了樂府。 她還想給他官爵,他卻說,殿下若如此做,在下便即刻啟程還家。 這是一個無法收買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令玩慣權(quán)術(shù)的她找不出弱點。他不接受她的一切轉(zhuǎn)圜的條件,他只說:“在下若想回去時,自己會回去的?!?/br> 聯(lián)齊攻夏,本是他的計策。此計一成,她便不由得要想,他該離開她了吧?她救了他一命,他還了她一個國家。自己真卑鄙,還要用下一個計劃拖住他。 日光漸漸透過了窗紗,照到床榻上來。她伸手臂攔在眼前,慢慢地舒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