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往前挪動(dòng)了幾步，死了不知多少人，終于在包圍圈中撕開一道口子。可幾乎是眨眼之間，方才還好像遠(yuǎn)在天邊的馬蹄聲便踏碎了宮中的所有聲響！

    ——范國騎兵！

    徐國的數(shù)十侍衛(wèi)，立刻便喪生在范國驍勇的鐵蹄之下。她揮劍殺敵，圍上來的范兵卻越來越多，馬蹄聲密密匝匝地幾乎要踏破她的頭顱——

    突然一副鎧甲被扔了下來，一匹馬奔過她身畔，幾聲兵刃交擊的巨響，而后那匹馬回旋過來，馬上騎者彎身一撈，便將她帶上馬背來！

    一驚之下，她下意識(shí)掙扎起來，誰曉得這范軍騎士抓自己去要做什么惡事？可是身后的人卻竟然箍得她動(dòng)彈不得，另一手往馬背上落下狠狠一鞭，馬兒便吃痛發(fā)狂般沖出了戰(zhàn)陣一角！

    她突然發(fā)現(xiàn)他給自己披上的是范軍的鎧甲。

    她還想回頭看看，他卻死命抱住了她，下頜用力抵著她的頭發(fā)，喉結(jié)在她耳邊滾動(dòng)，他喘息著，落了六個(gè)字。

    “是我！”他說。“我沒有走?！?/br>
    第8章 忘身橋

    我沒有走。

    這四個(gè)字，音色低沉，伴著震天的殺伐聲擊入她的耳膜，竟掀出更劇烈的痛楚。身后的人被濃煙嗆得咳嗽起來，握鞭的手脫力地垂下，她眼疾手快地將馬鞭搶了過來，雙腿一夾馬肚子，便帶著他沖入了黑夜之中。

    ***

    夜色是妖異的紅，漸漸浸入沉默的黑。繇都正一片混亂，她憑著自己的穿著膽大包天地徑直飛馳出了城門，竟?fàn)枱o人敢來攔阻。身后的男人始終沒有說話，她只能感覺到他的手臂圈緊了她的腰，目光與她望向同一個(gè)方向。她駕馭這戰(zhàn)馬奔入城外的密林之中，頭頂再?zèng)]了一絲光，方才在煙霧中耽擱太久，此時(shí)一松懈下來她便立刻覺出暈眩，左手不由得抓緊了自己腰間那只男人的手。

    月光忽而大盛，眼前一片明亮，卻是一條小溪，上有一座岌岌可危的石橋——

    “馭！”她目光一變，突然狠狠一勒韁繩，馬兒一聲長嘶，而后馬蹄又重重地砸了下去——

    “下馬！”她冷聲道。

    “什——”他還未及發(fā)問，座下馬兒突然痛嘶著長身立起，將兩個(gè)人都甩了出去！她仍舊抓著他的左手往自己身上一帶，然后兩人便往外摔去，整個(gè)地砸進(jìn)了那河水之中！

    天地驟然飛旋，心好像跳出了腔子，身體都不再是自己的。只聽見馬蹄亂響，他還來不及感覺全身的疼痛，便被她拽住了右手往那石橋跋涉而去。

    右手。

    他的目光一時(shí)變得極其幽深，像是被痛苦攫緊了喉嚨反而一聲喘息都發(fā)不出來。此處的河水雖寬但淺，方及腰際，還漂蕩著堅(jiān)硬的浮冰。兩人才剛剛艱難行到那石橋底下，便驟然聽見雜沓的馬蹄聲！

    “那是他們的馬！”一個(gè)粗啞的聲音大吼著，赫然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那邊，追！”

    一，二，三，四，四騎馬飛馳過了這座石橋。黑暗之中，她屏住聲息，仔細(xì)地計(jì)數(shù)。還有五匹馬。

    “將軍？”

    “那馬跑得太快，說不得，他們也可能棄馬逃了?！边€是先前那個(gè)聲音，“下馬，就在這附近，仔細(xì)搜！”

    “是！”

    石橋底下蔓生著成片的水草，黑暗里重重圍困著二人。她回頭看向外邊，那水草尖上映出幾滴似露的月光，淡薄地流灑著。她聽不見自己的呼吸，于是她往前探出手去，待觸碰到了男人的臂膀，才終于放下心來。

    好像只有對(duì)方活著，才能夠確認(rèn)自己活著。

    他在水里抓住了她亂摸的手。

    那幾個(gè)騎兵的腳步聲就在橋上橋下來來回回，仿佛將那水中央的月影都踏碎了。柳斜橋覺得女人的手心里一定也藏了個(gè)月亮，她將那月亮遞給了他，輕佻的水流在他與她的指掌之間滑竄，抹平了兩人粗糙的繭，反顯得這一牽手溫柔寧靜。他們不言不動(dòng)，卻心如擂鼓。

    ——“啪！”

    一聲破空的鞭響，然后她整個(gè)身子陡然往前抱住了他！

    ——

    “有人嗎？”

    “沒有，”啐了一聲，“抽到石頭。”

    他呆住，俄而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她緊貼著自己后背的身軀在輕微地顫抖?？墒撬龥]有發(fā)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音。

    那騎兵方才，往橋底抽了一鞭。

    柳斜橋聽得出那鞭聲中的力道，他甚至聽見了布料被一鞭劈裂的微妙響聲。抱緊他的身軀是如此柔軟曼妙，卻硬生生被當(dāng)作了一塊沒有痛覺的石頭。他感覺到她將臉埋在自己的背上，牙關(guān)咬得死緊，他從未覺得自己是如此無用，除了握緊她的手，他什么也做不到。

    待她漸漸平靜下來，外邊的人聲已經(jīng)遠(yuǎn)了。他們?cè)诖颂帥]有查獲，只有仍去追那匹馬。

    極度的緊張過去后，意識(shí)一點(diǎn)點(diǎn)回流，兩人都發(fā)覺這水冷得凍人。又等了片刻，她終于先行起身，往外看了看，再拉著他走出了這條小河。

    兩人靠著石橋邊的石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轉(zhuǎn)頭問他：“還好么？”

    他“嗯”了一聲，慢慢地坐起身來，側(cè)過頭，望著她。

    逐漸適應(yīng)黑暗的瞳孔中映出他的模樣，背對(duì)著暗夜的密林，他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一霎之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里看見了*，她所熟悉的那種男人的*；可是一霎之后，那*消散不見了，只剩下一層無邊無際的薄霧，將他的一切情緒都掩蓋住，再不容她窺視。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他不言不動(dòng)，只是嘴唇抿得更緊，她往他靠近一些，終于，還是發(fā)出了低澀的聲音：“為什么回來？”

    他說：“我沒有走?！?/br>
    她抿了抿唇，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旋即她站起身來，這過程中她趔趄了一下，或許是背脊上的鞭傷使她暈眩，但黑夜中無法細(xì)看，他們還必須逃命。她往方才的反方向走了幾步，感覺尚可，便回頭道：“跟我來?！?/br>
    他走過來，伸手扶住她的右臂。

    她沒有拒絕他的幫助，還安撫地朝他微笑：“往林子深處走，沒有積雪，不留足印。讓那匹馬引追兵向西，我們往東去。”

    他不言語，只是攬緊了她，一步一步帶著她小心踏過地上的枯枝。

    待走了三四里，月華漸隱，而林中仍然沉暗——他才發(fā)現(xiàn)，被自己扶著的女人，竟在不知何時(shí)已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