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柳斜橋搖了搖頭,“的確不可朝令夕改。但殿下有無想過,這天降災(zāi)異,受苦最深重的就是那些勤勤懇懇種田為生的老百姓,而對軍旅和官吏,幾乎沒有損傷?” 徐斂眉神色微動,“先生想說什么?” “眼下首要是穩(wěn)定人心?!绷睒蚩此谎郏坪跏撬伎剂艘幌?,選擇了一種更為謹(jǐn)慎的說辭,“每到這樣的時候,貴族大姓就趁機而出,以賤價搶占田地,乃致使百姓流亡無所?!彼麑⑹种冈跁干锨昧饲茫霸谙乱詾?,不如向他們收錢?!?/br> 徐斂眉頓了頓,再開口時,話里帶上一層輕慢:“向貴族收錢若如此容易,本宮早就做了?!?/br> “不是直接地收錢?!绷睒驌u搖頭,“徐國以宗法為本,對貴族歷來寬松,任他們私自盜鑄銅錢——在下以為,首先當(dāng)禁盜鑄之風(fēng);同時,朝廷應(yīng)當(dāng)定下土地的官價,任何人都不得將土地以低于官價的價格賣與他人,若實在非賣不可卻又無人肯買,便由朝廷來買?!?/br> 徐斂眉沉默了。很久,她才伸手過來,將小兔子抱入懷中,又移步到窗邊去,長長出了一口氣。 柳斜橋凝望著她的表情,“殿下可是以為不妥?” “不,很妥?!彼龘u搖頭,“本宮只是覺得,本宮早應(yīng)該找你商議的?!?/br> 他原就是她的謀士,可她,卻從來不曾真正將他作謀士看待過。 過去她當(dāng)他是親密的,如今她當(dāng)他是敵人。 忽而她又道:“雖則如此,燕侶方才提到,還可用治南吳四郡的方略對付范、楚諸郡,先生怎么看?” 第29章 第29章——驚夢后 (一) “治南吳四郡的方略?”柳斜橋反問,“什么方略?” 徐斂眉的手在窗欞上敲了敲,外邊的積雪便落下來,小小的白兔嫌冷,更往她懷里鉆去,“十年前,楚厲王在南吳殺孽太過,南吳王室盡滅,然而楚厲王轉(zhuǎn)眼也去了,地方上的豪強沒了顧忌便要造反;那時候徐國接手了南吳,本宮手頭卻無兵可以鎮(zhèn)壓他們,只能招撫,讓那些大姓做了地方大員,如此才平息下來?!?/br> ——殺孽太過? 她說了這么長一番話,他卻好像只聽見了這四個字,一時間甚至感到了耳鳴,像是光陰都錯了位的荒唐。 她看了他一眼,復(fù)躊躇著道:“其實本宮看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南吳與徐畢竟相隔遙遠,依本宮當(dāng)年的意思,本要遠交近攻,卻沒有料到楚厲王為了捆住徐國,竟將南吳王室都殺了。” 他靜靜地道:“但當(dāng)年世子的反應(yīng)也很迅速。” 她停頓一下,笑笑,“什么事都逃不過先生的法眼?!?/br> 他欠了欠身,“楚厲王溺死東江,雖然徐國人說是亡命的南吳王族所為,但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世子也在楚厲王的船上?!彼逼鹕韥?,嘴角緩緩勾起一彎笑影,眼底卻如一片冰冷的砂礫。 徐斂眉卻并無太大反應(yīng),百無聊賴似的,“可先生也當(dāng)聽說過,我大哥在南吳王宮里拼死為楚厲王擋了一劍——他若有殺害楚王的心思,何不讓楚王就死在那里?那樣一來,楚軍群龍無首,南吳仍要入我彀中,比之溺亡歸途,時機上還可搶先一些?!?/br> 柳斜橋笑起來,“這確是在下疏忽了。流言總也不過是流言,清者自清罷了?!?/br> 徐斂眉看著他的笑,頷首,“既然徐國最終得到了南吳,世人無論怎樣說徐國,徐國總必須要承受的?!?/br> 他沉默了。 徐斂眉是真的倦了,連日以來的忙碌早就抽空了她的身體,在男人到來的時刻就變得格外窒悶起來。就連在她懷里磨磨蹭蹭的小兔子也終于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徐斂眉望向窗外已拉下的夜幕,和那仍不止息的風(fēng)雪,她想,可以停止了,這所有的試探和挑釁,所有的真的惶惑和假的溫柔,都可以停止了吧——待這個冬天過去,一切便結(jié)束了。 所以,至少,讓她先自欺欺人地度過這個冬天吧。 于是她攏著衣襟,回眸一笑,“公事談完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談?wù)勊绞铝???/br> 柳斜橋嘆口氣,“是不是可以談?wù)?,殿下為何總不回府了??/br> 她咬住了唇,“本宮——我近日忙得不可開交,你也看見了?!?/br> 柳斜橋走到她身邊,將窗上的隔簾放下來,一邊拉著她后退一些,才道:“殿下以國事為重,可也當(dāng)注意身體才是?!?/br> 徐斂眉道:“本宮以往也都如此,并無大礙?!?/br> “怎會無礙?”他道,“我總在等您回去的?!?/br> 她微微一震,卻不敢看他的眼睛,稍稍背過身去,眼睫在燈影中忽閃忽閃。他站在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此刻害羞的側(cè)臉、微紅的耳根和輕柔的唇,這么柔順的樣子,幾乎能騙過世上每一個男人——誰能想得到就在剛才她還說了那么多無情的話?似有若無地在他面前解釋南吳滅亡的主因,將屠戮的罪責(zé)都推給了那個為她而死的丈夫,還連帶為勝利的自己叫了冤——誰能想得到呢?她為了自己的國家,當(dāng)真是什么都可以做啊。 到了這個時候,柳斜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因太多天不曾見她,已然要連她這種傲慢的寬縱都快要忘記了。他想嘲笑她,卻更想嘲笑自己,她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想念她了。 她是他滅國的仇人,禍國的妖女,引楚厲王入侵南吳的始作俑者,在他父親與兄長的尸體之前面無表情的幫兇—— 身體的本能是擁抱和撫觸,可他卻不能舉步上前,咫尺之距,連對視都成了奢侈的背叛。 袖口上被人輕輕地牽住了。他低頭,沿著她的手看去,她卻仍然沒有看他,只是那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地侵略過來,從袖口攀上他的手腕,又悄無聲息地落入他的手掌。 他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朝她望過去時,目光是動搖的冷。 她指尖顫了一顫。旋而她抿了唇,輕輕道:“我不過去,你便不知過來么?” (二) 柔軟的地衣上,凌亂攤開的一本本奏疏都被推到一邊,沾了冷雪的衣物扔了下來,輕飄飄地還未落地,人便重重地壓了上去。柳斜橋?qū)⑹謸卧谛鞌棵純蓚?cè),稍稍抬起身子來注視著她,淺色的眸子里反射出她自己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他的呼吸灼熱,眼神卻是冰冷,這讓她不禁有些害怕,依賴地將手環(huán)住他的頸,想求得一點兩點他在意她的證明—— “我若不曾過來,”他平靜地說著,將她的亂發(fā)捋到耳后,“您待如何?” 她卻只有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拿你沒有法子?!?/br>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笑,無奈的笑,帶一點高高在上的容忍,又帶一點不知所以的苦澀。他有些不能理解,她怎么能對著自己擺出這樣的笑?就好像他們真是一對溫柔相待的夫妻一樣?她怎么能說拿他沒有法子?她明明都已經(jīng)讓他深陷泥沼了! “你,”被他這樣盯著,她有些緊張了,手指甲在他頸背上輕輕地?fù)线^,仿佛是在懸崖邊上,她卻偏偏擺出了上位者的倨傲來,“你輕一些,我已乏了——” 他毫無預(yù)警地吻了下來。 身子又摔回地衣上,他按著她的后腦,牙齒重重嚙咬過她的唇,讓她錯覺自己要被他撕裂了。他怎么會這樣用力?她下意識想躲避,卻根本躲不開,她一轉(zhuǎn)頭,他的唇齒便咬上了她的耳垂,然后是那一道頸項上的筋脈,一直吮吻至鎖骨…… “先生,輕一些……”她不由得又道,眉頭皺緊,語氣在羞澀中帶出了疼痛,“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