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的時候，鄒元楨當(dāng)先選了正對著門縫的那個位置。

    她有些緊張，有些雀躍，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忙把捏著帕子的手?jǐn)R在膝上，并不拿到桌上來。

    元槿沒有留意到，自顧自選了相鄰的位置坐下。

    聽見鄒元楨問起在山明寺住著的那幾日過得如何，元槿便道：“很不錯。寺中風(fēng)景秀麗，很是清幽。”

    鄒元楨又問起護(hù)國公府的人。

    元槿與護(hù)國公府夫人并不相熟，只與靜陽郡主熟悉一些，就多提了楊可晴幾句。

    鄒元楨笑道：“聽說明樂長公主和端王爺也去了？他們應(yīng)當(dāng)和小郡主是在一起的吧，你可曾見過？”

    隔壁雅間，護(hù)國公府的世子爺徐云靖本在和藺君泓商議事情。誰知話說到一半，藺君泓忽地抬手，止了他下面的話。

    靜下來后，徐云靖才發(fā)現(xiàn)，此刻居然能夠隱隱聽見女孩兒們的說話聲。

    這一層只有兩個雅間。想必聲音是從另外一間里發(fā)出來的。

    藺君泓自小練武，耳力甚好。稍稍一聽，隔壁的話便一字字清晰入耳。徐云靖卻只能凝神去辨，才能估摸出個七八分來。

    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聽到了鄒三姑娘的聲音。

    這姑娘的聲音很好分辨。軟軟糯糯的，甚是好聽。

    思及此，徐云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來，今日原本不是定的在這里相見，而是另外一處。剛才不知因了什么緣故，藺君泓突然遣了繁興去尋他，告訴他地點(diǎn)換了，定在這里。

    可若是說為了個女子而特意改換地點(diǎn)……好像不是端王爺?shù)淖雠伞?/br>
    徐大世子搖搖頭，只當(dāng)自己是多心了。

    這邊元槿聽了鄒元楨的問話，不疑有他，坦然道：“明樂長公主走得早，沒見到。王爺?shù)故亲叩帽任覀冞€晚，不過，也沒有見著?！?/br>
    看著三meimei嬌艷明媚的容顏，聽到她說沒和王爺見過，鄒元楨雖知王爺不是以貌取人的，但心里到底更為放心了許多。

    “那倒是有些可惜了?！彼Z氣惋惜地說了句，斟酌著說道：“王爺征戰(zhàn)沙場多年，為國立下無數(shù)汗馬功勞。而后回到京中……”

    她知道這個時候說出的話最為關(guān)鍵，不由有些緊張，凝起心神，努力讓語氣和緩下來，“……當(dāng)機(jī)立斷交出兵權(quán)，未有任何遲疑。當(dāng)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錚錚兒郎。”

    元槿不太贊同，道：“我倒覺得交出兵權(quán)不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br>
    鄒元楨本還想著怎么再贊譽(yù)幾句。聽聞元槿如此說，她眼前一亮，語氣帶了點(diǎn)不悅地道：“王爺心中自有決斷，怎會不是自己的主意？”

    “既然心系百姓，既然立志守護(hù)家國，又怎會隨隨便便就拋棄戰(zhàn)場、退回京中？”元槿抿了一口茶，道：“我還是覺得，他是迫不得已的。應(yīng)該有自己的苦衷吧。”

    想他年紀(jì)輕輕就戰(zhàn)功赫赫，又十分得先帝喜愛，難免會被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當(dāng)今圣上所忌憚。據(jù)她所知，今上和先皇一樣，都是愛猜忌的性子。自家爹爹的處境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鄒元楨想要聽的就是元槿這種反駁的話，忙道：“彼時先皇病危、太子輔國，朝中諸方勢力錯綜復(fù)雜，王爺必然是為了幫助陛下，所以返京。”

    元槿看著滿桌的飯菜，早餓了。懶得再多說那勞什子的端王爺，笑道：“不說他了。我們吃飯吧?！?/br>
    “槿兒可是不敢談?wù)撍俊编u元楨字字清晰地說著：“我想，王爺那般心性豁達(dá)的人，必然不會介意被旁人說起的?！?/br>
    “再心性豁達(dá)的人，想必都不喜歡被人談?wù)摪??！痹妊劬Χ⒅阄毒闳牟穗龋闹械嗔恐膸讉€好吃，隨口道：“再說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爺還是挺小氣的?！?/br>
    聽了這話，隔壁的徐云靖促狹地看了藺君泓一眼。

    這廂里，鄒元楨眼神微閃，笑意卻是深濃許多。

    “meimei怎么這么說！”她的語氣里帶了些許怒意，“王爺胸襟寬廣，又怎是計較些許小事之人？”

    “不小氣的話，交了兵權(quán)做官就是啊。他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那么愛打仗，看上去也不是閑得住的性子。為什么不上朝堂？想必還是因?yàn)橘€氣而……”

    話到一半，元槿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鄒元楨好像很維護(hù)端王的樣子。便住了口，哂然道：“罷了。還是不說了。誰知會不會‘隔墻有耳’呢?！?/br>
    聽到這里，徐云靖再也忍不住，笑了。

    再看藺君泓，竟然也眼含笑意唇角輕勾。

    徐云靖奇道：“怎么？你不生氣？”

    “氣什么？”藺君泓拿起酒壺，將酒盅斟滿，懶懶地道：“有什么可氣的?！?/br>
    那丫頭聲音嬌嬌軟軟的，心里頭也是清澈明凈，偏那嘴倒是利得很。

    不知道再頂她幾句，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繼續(xù)張牙舞爪地反擊回來？

    不對。她逛了一上午，想必早已餓了?；蛟S是懶得多講，只顧著埋頭去吃吧。

    藺君泓只想想就有些按捺不住，輕笑著無奈搖頭。

    徐云靖愈發(fā)暗暗稱奇。

    往年有人對端王不恭敬，被他遇到，輕則傷，重則殘。這回怎么沒事？

    轉(zhuǎn)念一想，隔壁對王爺不恭敬的，只有鄒三姑娘一個人。

    另外一位姑娘可是……

    難道那位姑娘就是端王此刻滿面春風(fēng)的源頭？

    想來也是。那位姑娘處處都在贊揚(yáng)維護(hù)王爺，想必是讓他十分舒心了。

    徐云靖回頭低聲吩咐了小廝幾句，遣他去問問另一位姑娘是哪個。

    臨走的時候，藺君泓往隔壁屋子看了眼。發(fā)現(xiàn)了那沒有閉合的門縫，頓時眼神冷冽如寒刃。但，往屋內(nèi)望去，掠過正對著門縫的那個人，瞧見時隱時現(xiàn)的那抹熟悉笑顏后，他的神色又瞬間和緩了下來。

    徐云靖出來時，一抬頭正好看到藺君泓唇邊的笑意與溫和的眼神。于是在路過隔壁的時候，他也朝那屋里看了眼。

    看到鄒元楨，徐云靖暗暗點(diǎn)了下頭。相貌不錯。是位清麗佳人。

    出了酒樓后，徐云靖與藺君泓道：“剛才隔壁的那一位，是鄒三姑娘的大姐。如今在靜雅藝苑讀書。”

    “哦？原來是她jiejie?！碧A君泓隨意地點(diǎn)了下頭，翻身上馬。

    眼看著端王打算策馬離去，徐大世子忙揚(yáng)聲喊住了他。

    “那，過幾日的龍舟賽，你還要不要去了？”

    之前徐云靖問過藺君泓?？墒翘A君泓素來對那些活動沒甚興趣，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了一同參加的提議。

    知曉他素來說一不二，得了那個答案后，徐云靖便沒再問過他。

    可是……

    剛才他們在雅間的時候，分明聽那兩位姑娘提到了龍舟賽的事情。很顯然，姐妹倆都打算去觀賽。

    徐云靖想到自己先前猜到的那種可能性，這便大著膽子又問了藺君泓一次。

    端王爺執(zhí)著馬鞭輕敲掌心，片刻后，淡淡地“嗯”了一聲，“那就去看看吧?！?/br>
    語畢，他朝徐大世子微微頷首，再不停留，當(dāng)即揚(yáng)鞭而去。

    徐云靖想著今日端王的一連串反常舉動，愈發(fā)肯定起自己先前的猜測來。

    第15章

    門外的腳步聲不算重，但在屋內(nèi)，卻是聽得頗為清楚。

    元槿有些奇怪，下意識地朝著房門方向望了眼，這才發(fā)現(xiàn)門好似沒有關(guān)嚴(yán)，隱約可見有條縫隙。只是從她這個角度，看不甚清。

    她正準(zhǔn)備仔細(xì)瞧瞧，就被鄒元楨幾句話給吸引住了，側(cè)首朝鄒元楨那邊看去仔細(xì)聆聽。

    不多時，腳步聲全部止歇，再沒了聲響。

    鄒元楨站起身來，言說屋里太熱，想要開窗透透氣。

    元槿應(yīng)了一聲，自顧自用膳。等了許久沒見鄒元楨回來，就笑問道：“外面可是有什么美景不成？竟是吸引得jiejie站了這么久?！?/br>
    鄒元楨微笑，“沒什么。不過是在屋里坐得久了，站起來歇一歇?！倍笏殖巴膺h(yuǎn)方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這才坐了回來。

    用完午膳后，姐們倆原本計劃的是要再去逛幾家鋪?zhàn)?。可元槿看鄒元楨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偶爾和她說幾句話，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語。

    元槿生怕鄒元楨累了，便提議一起回了將軍府。

    到了家后，鄒元楨與元槿說了會兒話，就先往晚香苑給老太太請安去了。

    元槿則是先帶著牌子去賬房，把剩下的銀子拿過去。沒想到竟在那里遇到了蔣mama。

    蔣mama含笑聽著元槿將一樣樣的東西報出來，又條理，又清晰，心下對這位三姑娘更喜歡了幾分。待到元槿說完，蔣mama方才發(fā)現(xiàn)了不對，問道：“三姑娘自己沒有添置些嗎？”

    元槿本是想著自己有新衣和新首飾，不著急，所以早上的時候主要在陪鄒元楨選購物品。到了下午的時候，因著回來得倉促，她的東西就沒有買成。

    她將這些掩下不提，笑道：“我想著前幾日祖母讓針線上的給我做了幾件新衣，剛好端午節(jié)的時候可以穿，就沒再多買?！?/br>
    “姑娘家哪怕衣裳多？”蔣mama嗔了她一眼，“改明兒我陪你去選選?！?/br>
    “mama您這話可是說錯了?！眲倓傔M(jìn)屋的櫻桃走到這邊，笑道：“高公子剛剛來了，明兒姑娘怕是不會出門去了?！?/br>
    “已經(jīng)到了？”元槿訝然，“那么快。”昨兒聽說的還是這兩天到，冷不防今天這個時候就已經(jīng)來了。

    蔣mama看著元槿既欣喜又驚奇的樣子，只當(dāng)她是還有些記得恒表哥。想到往日里每次見面時她對高文恒那么依賴的模樣，再憶起老太太的打算，不由暗嘆口氣。

    那孩子是個好的。每次來，都會好好地陪著姑娘。姑娘也喜歡和他一起待著，看他作詩，看他畫畫。能在他旁邊一坐就是一整天，哪兒也不去。

    只可惜……

    蔣mama凝了凝神，沒法把老太太的打算告訴元槿，只能斟酌著說道：“姑娘大了，終歸不能如兒時一般經(jīng)常和高公子一起玩了?！?/br>
    其實(shí)元槿只是對這個表哥十分好奇而已。她一直想看看，自家二哥都要夸一句脾氣好的，會是什么樣的人。聞言應(yīng)了一聲后，問清高文恒如今在晚香苑，恰好她要去給老太太請安，便徑直往那邊去了。

    蔣mama看著女孩兒欣喜的笑顏，又是低低一嘆。只是老太太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她也不好多說什么。

    高文恒剛到京城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將軍府。只可惜來得不巧，剛進(jìn)門，門房的人告訴他說三姑娘出門去了，還沒回來。他就往晚香苑來見老太太。

    不多時，鄒元楨來見老太太。陪著說了會兒話后，鄒元楨回了白英苑。

    雖然高文恒沒多說什么，但自打鄒元楨出現(xiàn)，他就不時地朝著門外望去。

    老太太瞧見了他期盼的神色，只當(dāng)沒看出來，依然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幾日后的龍舟賽。

    再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終于，外面丫鬟大聲說道：“三姑娘來啦！”

    高文恒剛剛站起身來，容顏俏麗身姿裊娜的女孩子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屋里。

    向老太太行禮問安后，她便帶著幾分好奇打量著四周。雙眸澄澈，神色飛揚(yáng)。視線停在屋中溫和少年的身上，微微一頓。而后她眉眼彎彎，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

    高文恒既驚且喜，遲疑著道：“槿兒？”

    少年的容貌極其雋秀，又帶著柔和的笑容，只看一眼，便讓人心生暖意。

    “恒哥哥好?！痹茸呱锨皝恚呶暮阈χＡ烁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