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平安展顏一笑。雖然他給了有泰別的選擇,但如果有泰真的選了,他恐怕還會有些失落。好在總算沒有看錯人,既然有泰相信他,那么他也不會吝惜,只努力推著他往上走就是了。 “那就回去收拾東西吧?!逼桨才牧伺乃募纭?/br> 不過多久,混堂司這么多人的安排便都出來了。除了留下來的那一部分人之外,其他人都被分散到了其他的衙門之中,甚至還有一部分被派到了皇莊之中??傊總€人都有去處,平安跟有泰在這其中,半分都不顯眼,除了一直關注著他的人,恐怕不會有人注意到。 而張東遠回到本初殿,皇帝便問起了這件事,“他說了要去哪里?” “回皇上的話,是兵仗局。” 皇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仔細琢磨了一下,又不由笑道,“有點意思。你讓人多注意一下?!?/br> “是?!?/br> 第87章 戰(zhàn)事將起鋪前路 去兵仗局,是平安早就做好的決定。 兵仗局掌造軍器,說是二十四衙門之中的一個,其實跟之前平安所在的經廠倒有些異曲同工之妙,除了管事的太監(jiān)之外,還有幾千名工匠,他們才是具體負責軍器制造的人。 這些人當然也不可能住在宮里,所以仍舊是在皇城外劃出一塊地方來,專門建造。甚至為了保密,工匠們也要吃住在工廠里,家人自然也跟隨在此,形成一個獨立的小社區(qū)。 平安和有泰作為混堂司普通的小太監(jiān),到了兵仗局,自然也只是最底層的監(jiān)工,需要吃住在工廠里的那種。 于是平安再一次成功的混出了皇宮。 對他來說,一回生二回熟,出宮已經根本不算什么了。即便是在混堂司,他要是真的想出來,也是分分鐘的事。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習慣了,平安覺得住在宮里也沒什么不好,并不像剛開始那樣一心要往外面跑了。 但對有泰來說,就截然不同了。 畢竟他從進宮那一天開始,就沒想過自己還有能出來的時候。這會兒他無比慶幸自己當時答應了要跟著平安走,雖然當時他甚至沒問過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兵仗局的格局跟經廠也差不多,除了頂上不參與具體事務管理的一位掌印太監(jiān),兩位僉書之外,真正管事的是幾位掌司,每個掌司手里分管督造不同兵器。甚至除了刀、槍、劍、戟、鞭、斧、盔、甲、弓、矢等軍用器械外,連同宮中零用的鐵鎖、針剪及法事所用鐘鼓等,也都是歸兵仗局管理的。除此之外,下屬還有一個火藥局。 這些軍器制造出來之后,會用來裝備精銳部隊,并且成為其他機構鑄造兵器的標準。所以實際上,跟兵部下屬的軍器局比起來,平安覺得,兵仗局更像是研發(fā)機構而不是生產機構。他們負責制定標準,改良各種武器,測試合格之后,便交給軍器局那邊去大批量的制造。 簡單來說,他們才是軍工行業(yè)的領頭。 這是平安覺得十分有意思的一點。二十四衙門無所不包,上至帝王印璽的收藏掌用,下至宮中如廁所用草紙都各有一司來負責。所以明面上,他們是負責皇帝起居一切事宜,侍奉灑掃諸事的,地位本該很低。 但偏偏又有兵仗局這種幾乎能夠影響全國軍隊的機構,而且統(tǒng)統(tǒng)交給宦官來管理。這也是為什么真正做到極致的宦官能夠弄權,插手軍政的原因之一。 不過……平安必須承認,自己對這一點,非常喜歡。 否則他現(xiàn)在這個身份,怎么可能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呢?皇家任用私人,覺得太監(jiān)才是“自己人”的做法好不好暫且不提,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卻是大大的好事。 平安最后挑了鑄造弓箭的地方。雖說都是兵器,但軍中用得最多的還是弓箭,然后便是刀槍,其他的什么鞭啊斧啊提都不用提。所以平安想要做事,自然要挑選這里。 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對于士兵來說,武器就是最重要的。 試想兩軍對戰(zhàn),若是對方的弓箭射程只有八十步,己方卻有一百二十步,那么便能夠在雙方接觸之前,多射三四輪弓箭,迅速的在戰(zhàn)斗之中取得優(yōu)勢、占據(jù)主動! 當然了盔甲也很重要,畢竟先保證別人傷不到自己,然后再去傷人當然也很好。只不過平安的性格還是更喜歡冒險和沖鋒。 或許有人覺得火藥局更厲害,畢竟熱武器終究要淘汰冷兵器。然而平安在了解之后便迅速的放棄了。因為在這個時代的火藥,也就是聽個響,過年的時候弄出點兒造型別致的煙火送上去討宮里主子們喜歡,其他的用處實在是不大。 這應該是火藥配方的問題,威力有限,還在平安的能力范圍之內,多試幾次,總能夠試出來正確配方的。但問題是第二方面,客觀條件不夠。 火藥局也制造過火槍火炮這種東西,奈何現(xiàn)在的冶鐵工藝不達標,沒有足夠好的鋼材,就造不出合格的槍筒,導致臨陣時要么打不響要么就炸膛,而且開幾槍之后,槍管就熱得握不住了。 投入大用處小,漸漸的自然就不那么受重視了。 平安雖然也找到了煤炭,但是要煉出鋼鐵來,還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伤F(xiàn)在需要的是插手接下來的這場戰(zhàn)爭,根本等不到那個時候。 安頓下來之后,平安便帶著有泰去工廠里逛了一圈。這時候的制造業(yè)還是純手工作業(yè),并沒有數(shù)控車床這種神奇的東西。所以平安只能看到工匠們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著。 其實從工藝上來說,這些技術純熟的工匠,可以說已經將技藝磨練到極致了。尤其這還是兵仗局,代表著全大楚的最高水平的工匠,全部都在這里。所以做出來的東西,自然無可挑剔。 再加上這里還有規(guī)定,誰做出來的弓箭,要刻上自己的名字,到時候如果檢查不合格的話,工匠是會受到懲處的,所以也沒有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的情況發(fā)生。 ——這種事在皇家所屬的地方都不會發(fā)生。 因為在這里,他們不會被催促,每一個產品都是經歷了細心打磨,一點點制造成功的。然后還要反復檢查,確認沒有一點兒瑕疵。他們有時間也有余裕去這么做,所以才能將自己的技藝提高得登峰造極。 平安不管看多少次,都還是忍不住感嘆。 不過撇開這部分不說,在逛了一圈之后,平安發(fā)覺還是大有可為的。 平安是現(xiàn)代人,他習慣的是標準制、流水線。雖然因為這樣的原因,純正的手藝大師已經很難得一見,令人唏噓。但卻不能否認現(xiàn)代化流水線的快捷方便。 所以平安已經毫不猶豫的打算在這里引用標準制和流水線,即便是這些工匠世代相傳的手藝會因此受到沖擊,也在所不惜。 再說了,有這么好的技術,用來做生產線實在是太可惜了,就應該專門獨立出來搞研發(fā)嘛。 根據(jù)平安的了解,目前兵仗局里是沒有研發(fā)部門的。所有新產品的出現(xiàn)都是偶然,所以很有可能幾年甚至幾十年也不會出現(xiàn)新產品。 太影響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了。 參觀完了一圈兒之后,平安就拉著有泰,混進了這些工匠中間。雖然自己打算摒除這種工藝,但平納對大師們還是十分敬仰的。而且他現(xiàn)在很喜歡這種動手的事情,打算雪一下,自己做出一副弓箭來玩兒。 對于平安的決定,有泰沒有任何疑問,平安做什么他就跟著做什么。或者說,他跟大部分人一樣根本不會去想,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從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 很馴服。這樣的人在某些時候的確是很好用,但在需要他們開動腦筋的時候,就比較令人發(fā)愁了。 不過即便是有泰,連續(xù)一個月跟著平安去車間之后,也忍不住有些疑惑,“我看其他監(jiān)工從不跟工匠交流,只催促著做出足夠數(shù)量的弓箭即可。咱們?yōu)槭裁匆W這些?” “知道問為什么,有進步啊。”平安朝他呲牙,“因為我打算自己一副弓箭來玩兒?!?/br> “你要弓箭做什么?”有泰吃驚,“在宮里根本用不上這種東西。” 平安懶得告訴他,喜歡一件東西,可以只是收藏,未必一定要使用。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正在唾棄自己。因為在想到這個打算的時候,平安第一個想法是——做出來了可以送給趙璨防身。 然后他才覺得自己是魔怔了,好端端的竟然會想到趙璨。想到他也就算了,居然還會有這種念頭,簡直罪無可恕。 平安撐著下巴,有些出神。 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現(xiàn)在甚至可以比較心平氣和的去回憶當初跟趙璨發(fā)生過的那一段兒。 其實每每想起來,平安都很后悔。因為事情實在是發(fā)生得太倉促太快了。這其中有趙璨故意引誘的成分在,也有自己過于輕浮沒有沉住氣的原因,兩個人之間不是沒有感情,只是還沒有深刻到那個份上。 即使當時沒有出事,早晚還是會分開。平安很確定。 因為這種確定,所以他總是告訴自己分開才是對的,應該要疏遠趙璨。但是平安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有點兒不對勁。 就像是他上輩子所見識過的那些早戀的同學一樣,如果當時老師家長同意他們在一起了,那份沒有根基的愛情,最終會被生活中的柴米油鹽沖擊得七零八落,徹底磨滅,只留下后悔的余音。然而如果當時被老師家長強硬的拆開,在情最濃時被迫分手,感情反而會因為這種壓抑而越發(fā)濃烈,或許多年之后仍舊耿耿于懷。 雖然不盡相同,但他跟趙璨現(xiàn)在的情形,有些像這后一種。 感情在最濃烈的時候戛然而止,反而會令人念念不忘。趙璨幾次三番的來找平安,固然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幫手,但未嘗沒有這種原因在。而平安,他之前一直以為自己面對趙璨挺理智的,今天才發(fā)現(xiàn),那些都是騙人的。 他沒有忘記,一點點都沒有。 這份感情來得不是時候,連平安自己也知道不應該。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反而耿耿于懷,始終不能放下。 平安不由嘆了一口氣。 有泰問,“怎么了?我說錯話了嗎?” 為什么他就說了一句話,平安就開始發(fā)呆,然后嘆氣? 平安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在有泰面前走神的。他是越來越不把對方當成外人了。但也許也是因為,有泰從來不會去探究他的那些隱秘——當然,對方沒有這個智商也是原因之一。 “沒事,做出來可以掛在墻上欣賞?!逼桨舱f。 有泰轉頭看了看房間的墻,若是掛上一副弓箭,似乎的確挺不錯的。 男人少有不喜歡武器的。雖然有泰本人更欣賞大刀斧鉞一類的重武器,但是弓箭也是相當不錯的嘛!他隱約記起,自己沒進宮之前,跟村里的小伙伴做彈弓,然后一起去山上,企圖將天上的鳥兒打下來幾只。 雖然沒有成功,但想想?yún)s也十分令人懷念。 于是有泰便當真投入其中,打算親手打磨出一副弓箭來了。 平安見他那么好忽悠,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相較于有泰的專心,他反而經常在做工的時候走神,拉著工匠們說話。 工匠們動作嫻熟,手下不停的同時還能一心二用,跟平安說話,兩邊都不耽誤。平安每天跟他們聊天,然后小心的將自己所需要的消息記錄下來。 畢竟是軍用的東西,非但會影響人命,甚至會影響大楚的國力,所以平安不可能一上來就叫嚷著改革,所以他必須先將基礎的東西了解透徹,然后才能確定自己的行事方法。 也許是因為平安和有泰比較和善,所以工匠們做工的時候,都積極了許多。畢竟以前的監(jiān)工是絕對不允許大家交頭接耳的,怕浪費了時間完不成工作?,F(xiàn)在監(jiān)工自己帶頭說話,大家的膽子就大了一點。 但平安他們卻很快遇上了麻煩。 廠里的工匠們,世世代代都是為皇家服務的,所以大家基本上彼此都認識,甚至還有聯(lián)姻,關系錯綜復雜,真正掰開了,也是一張大網。 所以平安這里的工匠,自然也有親戚在別的監(jiān)工手下。知道了平安他們這邊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話之后,不免十分羨慕。在被自家監(jiān)工吼過幾次之后,難免聚在一起議論,不巧就被那位監(jiān)工給聽見了。 那人不是什么大度的,一方面是覺得平安讓他丟了人,另一方面看不起平安跟低賤的工匠混在一起,于是一狀告到了掌司那里。 他們的頂頭上司崔掌司,負責弓箭司的督造工作,是個不論什么時候看到都笑瞇瞇的中年人。所以那人告了狀,崔掌司也沒有立刻處罰,而是將平安他們叫了過去,問是否確有其事。 事實如此,平安也沒有否認。 崔掌司這才慢吞吞的道,“平安啊,我知道你想做好事情,不過你跟工匠們說話,難免就會誤了他們手中的活計,萬一月底時交不出足夠的東西,你這個監(jiān)工可是也要一并受罰的??!” “我知道了。但是工匠們并未耽誤工夫?!逼桨驳馈?/br> 不等崔掌司說話,告狀的人已經尖聲道,“你怎么知道沒有耽誤?一邊說話一邊做工,自然就會慢下來!等到月底交不出東西,看你拿什么來狡辯?” 平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我月底交出了足夠數(shù)量的弓箭呢?” 那人被平安一看,心頭忽然一涼,反應過來之后便是惱羞成怒,立刻道,“你若是交出來,我以后也不會再管手下的人說話了,若你交不出來又怎么說?” “你待如何?” “那就承認你做錯了事,從兵仗局滾出去!” “這樣不……”崔掌司剛要開口阻止,平安已經斬釘截鐵的應道,“好!” 于是說了半截的話就被咽了回去。崔掌司心里嘀咕著,莫非這小子還真有把握? 倒不是他格外關照平安,實在是上頭有人叫他多多留意。崔掌司甚至不知道是誰要知道平安的事,只知道平安是司禮監(jiān)的人直接安排過來的。 他的靠山是誰,崔掌司不關心,他年紀大了,就打算在兵仗局干到養(yǎng)老,并不打算得罪平安。本來見面的時候平安看上去十分乖巧懂事知進退,他還覺得沒什么大問題。結果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出了這種事! 崔掌司在心里苦笑的時候,平安已經轉頭看向他,“那就請崔掌司做個見證吧?!?/br> 話說到這個份上,崔掌司也只能苦著臉答應下來。等平安一走,就訓斥告狀者,“小全,你這次做得有些過了?!?/br> “咱們兵仗局的規(guī)矩歷來如此,不能讓他一個人壞事?!毙∪珌G下一句話,然后也走掉了,留下崔掌司一個人唉聲嘆氣。這個小全上頭也是有人的,且每個月他的人交的數(shù)量最多,所以即便十分嚴苛,崔掌司也沒有說話。 哪知道這兩個人就碰上了呢? 從崔掌司那里出來,有泰不由憂心忡忡的道,“平安,你剛才打包票,咱們真的能交出足夠數(shù)量的弓箭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