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這東西的初衷，一方面平安是想驗證一下武學(xué)那邊所學(xué)的東西，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讓趙璨看看整個大楚是什么樣子。

    雖然號稱是江山之主，但趙璨因為種種限制，很難有去這些地方的機會，更不可能看遍大楚的每一寸山水。不過沒關(guān)系，平安可以用這種方法來幫助他看到。

    用他的話來說，聊勝于無。

    但是實際上，從沙盤制作開始，趙璨對它的興趣就不是很大。到現(xiàn)在為止也只來看過一兩次，讓平安頗為傷感。

    當然，這是因為平安沒把自己這種矯情的想法說出來給他聽。否則沒準趙璨看在他心意的份上，每天都來看一次也說不定。

    雖然效果不如人意，但既然都已經(jīng)開始了，就算趙璨不喜歡，平安還是堅持繼續(xù)下去。

    或許將來就會有用得上的地方。

    卻沒想到趙璨今日會過來。

    一直到離開時平安也沒有摸清楚趙璨心里的想法。而趙璨顯然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說他還沒有完全想好，等到準備好了之后，會跟平安解釋。

    既然這樣，平安也就不好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平安倒是發(fā)現(xiàn)趙璨一直在看上書房那邊送來的各人的功課。

    這讓他心中多少有了一點底。也許，趙璨這是在挑選他的繼承人了。

    說起來也差不多，趙璨這時候已經(jīng)年過三十，這件事情上，的確是該著急一下了。畢竟繼承人不是選了就算完，還要對他進行各方面的培訓(xùn)和教導(dǎo)，然后還要帶在身邊學(xué)習(xí)如何處理政事。這個過程，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時間。

    十多年后，趙璨也就快要五十了。

    雖然平安總避免去想那么遠之后的事情，但事實就是，歷史上長壽的皇帝不多，四五十歲便駕崩的反倒比比皆是。這跟他們的生活環(huán)境，常年處在高壓之中不無關(guān)系。

    所以按照平安的規(guī)劃，趙璨差不多也只需要工作到那個時候。到時候就算趙璨還想繼續(xù)忙碌下去，平安也會勸誡他的。

    人年紀大了就應(yīng)該惜福養(yǎng)身，至于那些事情，就交給小輩們?nèi)ヌ幚砺铮?/br>
    這樣一來，趙璨現(xiàn)在這個挑選繼承人的做法，倒是暗合了平安的心思。所以他看在眼里，樂在心上，自然不會追問。

    其實趙璨之前的想法是，挑出一批人比如四五個來，同時進行培養(yǎng)，采取競爭模式，能者上位。反正都不是他的兒子，皇權(quán)又是十分謹慎的事，擇其優(yōu)秀者來繼承，也是應(yīng)有之義。

    不過這種做法被平安否決了。

    奪嫡之爭究竟有多慘烈，看趙璨自己經(jīng)歷過的就知道了。然而實際上，這還是趙璨和平安有意控制的結(jié)果，否則影響還會更多。

    這其實只是一種對朝廷資源的內(nèi)耗，根本沒有任何好處。雖說在這種激烈復(fù)雜的斗爭之中，最終脫穎而出的皇子一定也很出色。不過，那更多是在陰謀上的出色，而未必是在政治上的。

    況且平安也必須承認，因為對方跟趙璨沒有父子血緣的維系，本身就比較疏遠，如果再用這種競爭的方式來挑選的話。繼承人或許會合格，但是肯定也沒什么感情。

    雖說身后事這種東西，不過是活人的安慰，對死者來說未必能夠知曉。就像平安現(xiàn)在雖然活著，但對自己上輩子的結(jié)局，卻是不甚了了。而且既然有了新生，也就不太愿意去想所謂的從前。

    不過皇帝跟普通人不一樣，那是會被寫在史書上，被后世人反復(fù)研究的。既然如此，平安就不希望趙璨身上有任何可以被人詬病的地方。身后凄涼說起來不是趙璨自己能控制的，但只要挑選繼承人的時候謹慎一點，也未嘗不可避免。

    不需要他對趙璨有多少感情，至少不會在趙璨死后有什么不敬就夠了。

    所以平安寧可在挑選之前謹慎一些，確定了人選之后，就傾力培養(yǎng)他。

    說到底，這世上的確有人天生就聰明穎悟，也有人在智力上比較弱勢，但這些都是極少數(shù)的情況。剩下的，大多數(shù)都是普通人。你不能指望自己一找就找到個天才，但就算是普通人，只要花費功夫教導(dǎo)，最后的結(jié)果也不會差。

    有句話說時勢造英雄，這世上能夠取得很高成就的人，未必人人都是萬中無一的天才。有時候普通人有了機遇，能夠做到的不會比任何人差。

    何況趙璨要選的也不是天才，只需要能夠守成，將他跟平安創(chuàng)下來的這一片江山守住就可以了。如果太有能力了，反而要擔心他到時候生出了自己的想法，朝令夕改最后將新政給徹底廢掉呢。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平安跟趙璨達成了共識。

    不過對于怎么挑人，挑誰，平安就不打算插手了。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他不是趙璨，不知道當皇帝需要些什么，就算想要提意見，多半也只是搗亂。

    現(xiàn)在看來，趙璨雖然平日里從沒有提過，卻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看他現(xiàn)在挑選的勁頭，應(yīng)該是很認真的。

    果然等到看完了上書房那邊拿回來的各種功課之后，趙璨便開始頻頻出現(xiàn)在上書房，考校這些宗室子弟的學(xué)業(yè)了。偶爾政務(wù)忙完之后，他也會召見其中一些人。

    這樣的動靜瞞不過人，不少人都已經(jīng)對趙璨的這種做法有了猜測。

    到趙璨這個年紀還沒有成親的皇帝不是沒有，但那多半都是特殊的情況。像趙璨這種早早就登基的，從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問題。如果說之前朝臣們還曾經(jīng)想過要讓趙璨接受這種安排，那么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

    皇帝不愿意讓人議論他的后宮，他們抗不過去，只好假裝看不見。雖然偶爾私底下說起來，也未免要感嘆一聲，但也就只能口頭上發(fā)發(fā)牢sao而已。

    而對于將來的事情，也不是沒有人猜測過要怎么解決。

    其實宗室入繼是很容易猜到的。不過趙璨什么時候會開始行動，又會怎么選人，就不是他們能夠猜到的了。

    其中一部分人覺得根本不需要cao心，等到趙璨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了，再挑選優(yōu)秀的宗室子弟就可以了。另一部分人則覺得，趁著現(xiàn)在趙璨還年輕，直接抱養(yǎng)個小嬰兒，自己養(yǎng)大的自然更滿意。

    前者認為嬰兒看不出良莠，萬一選錯了人到時候就算想改都很麻煩。后者則覺得不是從小作為儲君來培養(yǎng)，在許多方面肯定有所欠缺。趙璨那里還沒有什么意見呢，他們已經(jīng)彼此爭論不休了。

    好在這種爭論只是私底下，并沒有拿到明面上來說，所以趙璨只當是不知情。

    所以現(xiàn)在，趙璨這邊才有了一點動靜，大臣們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了。

    就連宗室也為此激動起來。他們原本覺得趙璨讓自家孩子入宮讀書的做法太過霸道，這時候卻巴不得他更霸道些，直接選中自家孩子，留在宮里別回來了。

    平安以前看過一個笑話說，一個女人小時候的夢想是要做總統(tǒng)，長大后知道不可能了，所以夢想就變成嫁給總統(tǒng)，等嫁人生子，人到中年，便又開始夢想自己能生出個總統(tǒng)。

    人的一生之中，理想跟現(xiàn)實的差距，不外如是。

    這些宗室子弟，年幼時也未曾沒有因為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驕傲過，希望能夠得到機會，建立一番功業(yè)。不過年紀漸長，他們便都慢慢明白了，根本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機會。個人的能力所限不說，皇帝也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出現(xiàn)。如此渾渾噩噩的鍋了半生，如今自然就將一切的期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而現(xiàn)在有這樣一個最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他們怎么可能拒絕？

    既然已經(jīng)人盡皆知，也就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了。所以趙璨便來找平安商量，想問問他的意見。當然，他不是空手來的，手里拿著幾份資料，都是經(jīng)過他初步篩選剩下的。

    平安一看就知道趙璨挑選的標準，“你想選個親新政的？”

    “至少要懂得這些東西意味著什么，對它們感興趣，將來不會隨便廢除掉?！壁w璨道。

    這也算是一種未雨綢繆。雖說平安認為歷史的車輪如果注定了要這么往前滾，那么不管后來的人怎么做，都是抵擋不住的。既然如此，也就無所謂后人是不是維護，只要涉及到他們自己的利益，到時候他們自然會主動去做。

    不過如果能夠少一些波折，減少一點進步的時間，對大楚來說好處也很多。

    有時候大勢無非就是比別人早走了一步而已。保持著這一步的優(yōu)勢，才能成為令人畏懼的強國大國。至少平安不希望再看到那百年屈辱歲月發(fā)生。

    不過如果平安知道趙璨其實只是不想讓他的心血白費掉，恐怕就不會那么唏噓感慨了。

    對于趙璨來說，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平安插手這一切的原因——最初的時候，他只不過是想要在這世界上留下點兒什么，證明自己曾經(jīng)來過罷了。

    既然如此，他當然要全力保護平安留下來的這些痕跡，不讓它們被肆意破壞。

    何況從大楚和趙姓皇族的角度來說，這些東西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最大限度的保留下來，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所以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趙璨就著重挑選了比較有傾向性的。

    至于這種東西怎么看出來？看他們的功課就知道了。

    上書房里也教基礎(chǔ)自然科學(xué)，其中總有一部分人對這些東西特別感興趣，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更多。

    在這些名單里，平安看到了一個并不意外的名字，“趙端？他在這方面似乎的確是有些天賦?！?/br>
    “是的?！壁w璨道，“我打算找個機會，將這些鳳子龍孫們送到城外的工廠里去看看。”

    他牢記平安說過的話，在他弄出來的這一系列東西之中，如果說有哪一項會對將來的大楚造成深遠的影響，那一定是這個目前還看不出多少好處的蒸汽機車。

    而這其中，趙端的表現(xiàn)最令趙璨期待。

    不過，平安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第201章

    歷史已經(jīng)證明了，在某個方面，尤其是科學(xué)技術(shù)方面感興趣甚至有一定成就的人，在其他方面往往會表現(xiàn)得更平庸些。而搞學(xué)術(shù)研究的人，也往往性格比較單純，不擅長陰謀詭計，政治權(quán)衡。

    當然天才也不是沒有，但是平安不可能去賭自己能夠遇到。

    所以趙端對于蒸汽機車的莫大興趣，讓他進入趙璨的視野之中的同時，也讓平安對他生出了疑慮。

    歷史上曾經(jīng)出過一個只想當木匠的天啟皇帝，要說如果不考慮他的政治成就，天啟皇帝本身是個平安很欣賞的人。然而他在自己該在的位置上，卻沒有做出相應(yīng)的事情來，這就是他最大的失敗。

    所以說，讓技術(shù)宅來當皇帝，很有可能只會出現(xiàn)悲劇。他倒是夠重視了，但是也有可能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根本顧不上其他的。

    這一點卻是不得不防。

    平安寧愿趙璨選個各方面都平庸的，也不青睞這種瘸腿的偏科生。

    不過趙璨既然選出了好幾個，自然就是還沒有最后定下來，所以他沒有立刻發(fā)表意見?！瓤戳怂麄冎蟮谋憩F(xiàn)再說不遲。畢竟熱愛一門學(xué)科打算投身其中，跟只是對這方面的東西感興趣當成業(yè)余愛好研究一下，有著天壤之別。

    平安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顧慮固然很重要，但趙璨的選擇也不無道理。

    因為在將這一行人帶到工廠去之后，他們的表現(xiàn)著實有些令平安失望。

    雖然這時候還沒有機油這種東西，生產(chǎn)蒸汽機車的工廠，不是堆滿了各種鋼鐵零件，就是堆滿了煤炭，可以想見環(huán)境有多臟亂差。除此之外，空氣中還始終彌漫著一種生鐵和煤炭燃燒之后混合而成的氣味。

    對于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到那么大，眼里所見都是繁華樓閣的這些王孫公子們來說，這種場面別說是見了，他們的腦子里可能都根本想不出來…

    所以雖然說去的時候一個個都興高采烈，但是真的到了這里，還保持著活力的，看上去神色如常而沒有露出嫌惡表情的，就只剩下趙端一人了。

    畢竟都是小孩子，還不會掩飾自己的神色，有一些已經(jīng)滿臉畏懼腳步悄悄后退，打算離開了。

    很明顯，雖然他們都在自然科學(xué)方面感興趣，但是針對的只有那些看上去比較有趣味性的物理實驗，更深入的，他們不知道，也沒有了解過，看樣子也不會喜歡。

    要是在這種情況下問平安他比較看好誰，毫無疑問平安也會回答是趙端。不管他到底是喜歡這個行業(yè)還是將之當成興趣，但是至少他能夠接受這個地方。

    好吧，他非但接受，而且還躍躍欲試，打算到處走走看看，甚至很想上手去幫工人們做事。

    平安想了想，索性讓他們解散，自由參觀，只要不打擾到別人工作就可以了。

    實際上他的合格決定也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然后立刻退得遠遠的，根本沒有想要過去參觀的意思。平安也不管，反正這件事按照趙璨的意思，只是個考驗，放棄這個機會的人，自然會承受應(yīng)有的后果。

    不過平安也沒想到，除了趙端之外，還有個叫趙厚的，居然也留下來了，雖然面色蒼白，看上去有些勉強，但也跟在趙端的身后往里走。

    這讓平安略感欣慰。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是至少將他的話放在心里了。趙厚可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要求，但是卻已經(jīng)有了保證完成任務(wù)的覺悟。這種責(zé)任感和自律也是平安所看重的。

    因為種種原因，參觀只進行了不到一個時辰。離開工廠之后，平安要求所有人明天交一篇文章上來，就寫今日在工廠的所見所聞所感。

    這種游記式的命題作文，顯然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尤其是那些剛才一直在放養(yǎng)，滿心嫌棄根本什么都沒有看清楚的，更是一片哀嘆。

    第二天，游記交上來，平安拿去跟趙璨一起共賞。

    絕大多數(shù)人根本沒有內(nèi)容可寫，只好隨意的堆砌了一下辭藻，描述了一下路上的風(fēng)景，再例行的將工廠夸一下就算完事。這種敷衍了事的套路平安太懂了。不過，他們能糊弄過去查的不嚴的老師，卻是糊弄不了趙璨的。

    趙璨一共選了七個孩子，但是最終寫的東西能稍微入眼的，果然只有趙端和趙厚。

    這也不奇怪，因為在趙璨這里，“言之有物”是第一要務(wù)。況且論到文采，他們兩個也未必就遜色于其他人了。

    不過兩人之中還是有些分別的，趙厚是將自己所見所聞全都記錄了下來，然后感慨“世上竟然有這樣的東西我今日才算得見”，表達了自己心中的向往與贊嘆就算完事。其實真說起來，也還是套路。只是他套路得很巧妙，而且顯然觀察得很細致，還向工作人員詢問過一些問題，細微處也不見滯澀。

    至于趙端，他只用開頭一段寥寥敘述了一下自己的見聞，后面便全是“所感”了，他從蒸汽機車的神奇之處發(fā)散出去，充分發(fā)揮出了自己的想象力，設(shè)想假如這種東西推廣開來會如何，暢想了一番未來的世界。他的思維天馬行空，卻神奇的契合了趙璨和平安擬定的將來會走的路線。

    兩人看過之后，都不由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