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平安嘆了一口氣，“這個趙端……”

    “如何？現(xiàn)在還覺得朕挑了他不太合適么？”趙璨含笑問。

    “就知道瞞不過你。”平安無奈的搖頭，“不過這次就算是你贏了。他的確很合適?！?/br>
    平安也沒有想到，趙端的思路居然會這么開闊，根本沒有停留在眼前的機器研究上，反而發(fā)散開來，頗有預(yù)見性的開始設(shè)想未來的事。這固然是小孩子的靈光未滅，大概也跟他的本性有些關(guān)系。

    但不管怎么說，他沒有囿于一點，不會被眼前的東西局限住，這就很好?，F(xiàn)在哪怕他真的是個研究型的人才，只要能夠把得穩(wěn)方向，平安也沒什么意見了。

    再說，這個世界上的總不缺少在多個領(lǐng)域都能發(fā)展的人才，或許趙端就是這樣呢？

    或者說，陰謀算計的手段，都可以通過培養(yǎng)和經(jīng)驗來增強，但是個人的眼界和思路，卻是很難去改變的。

    第二天趙璨單獨召見了趙端，平安列席。

    這一次趙端的表現(xiàn)，才真正讓平安大開眼界。事實證明，他根本不是什么沉迷研究的科研型人才，而是個有野心有能力而且思維清晰觸覺敏銳的人。

    實際上，他雖然喜歡研究這些東西，但之所以投入那么多的精力，甚至不惜逃課也要過來，是因為他已經(jīng)察覺到這東西的好處，所以打算提前準備，好分一杯羹。

    畢竟要推廣這東西，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還需要有人去負責(zé)。如果陳國公府能夠在其中占據(jù)一席之地，那么百年之內(nèi)，子孫無憂了。

    身為長子，趙端年紀雖然才十歲，但是已經(jīng)開始接受父親的教育。陳國公會將朝堂上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告訴他，讓他分析學(xué)習(xí)。他本人又聰慧，很多事情上一點就透，再加上刻意培養(yǎng)，雖然還有些稚嫩，但表現(xiàn)卻已經(jīng)相當不錯。

    倒是對于趙璨的青睞，趙端顯得有些驚訝。

    因為他是長子，所以根本沒想過趙璨會選擇他。理論上來說，趙璨本來也應(yīng)該更多的考慮哪些非嫡長的孩子，但誰叫最后表現(xiàn)得最好的就是趙端了呢？

    所以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歡喜激動，而是問了個意料之外的問題，“陛下為何會選中臣？”

    趙璨將他的那份游記拿出來，“因為這個?！?/br>
    趙端面上露出幾分赧然，“我寫的都是些毫無根據(jù)、胡思亂想的東西……”

    “你覺得這些事情做不到嗎？”趙璨問他。

    趙端又不笨，自然立刻聽出了趙璨的言外之意。趙璨分明是說這些東西都有可能會變成真的！這樣一來，趙端也就明白對方為什么選擇自己了，他的胡思亂想?yún)s是歪打正著。

    趙端很激動，趙端很興奮，“真的可以做到嗎？太不可思議了！”他想起自家父親看到這篇文章之后說的話：“倒是有趣。若真的可以做到，有生之年能得見這樣的場景，足可瞑目了?！?/br>
    “如果你愿意的話，你不但能夠看見那一天，還能夠親自參與它的設(shè)計和創(chuàng)造，讓它變成你希望看到的樣子?！壁w璨道。

    這句話徹底的折服了趙端。

    說起來平安覺得古代人就這一點最有趣，為了一個崇高的理想，他們可以奉獻自己的一切。真的是一切，包括性命在內(nèi)。這可能跟這個時代的人不太崇尚自由，不講究什么精神獨立有關(guān)吧。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將他們的一切都跟這個國家緊密的聯(lián)系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就會生出愿意為它奉獻一切的決心來。

    平安自己小時候最偉大的夢想就是做個科學(xué)家，哪像趙端這樣，眼看著就要成為帝國儲君，將來掌控這萬里江山的人。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激動呢？

    接下來就是向陳國公和宗室通報這件事，既然雙方都愿意，別人自然也不能說什么。

    很快趙端就搬進了宮里，除了在上書房上課之外，還要額外接受趙璨和平安的教導(dǎo)，有時候得空也會跟著聽政，正式開始了儲君的生活。

    不過他現(xiàn)在還沒有得到冊封，只能算是有實無名。

    至于為什么還沒有冊封，倒不是趙璨還想繼續(xù)考驗他，實際上考察已經(jīng)結(jié)束，趙璨也沒有吊著人的意思，自然是盡快確立他的地位，免得再出別的幺蛾子。

    不過這就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

    原本趙端要繼承皇位，自然應(yīng)該要過繼給趙璨，在宗室玉碟上，將他的名字改到趙璨的名下，從此稱呼趙璨為父皇，跟陳國公一家再無關(guān)系。

    只是趙璨不太愿意這樣做。

    一部分的原因是覺得趙端都已經(jīng)那么大了，此前陳國公又對他寄予厚望，全力栽培，父子之間自然感情深厚，不是隨便改個玉碟就能夠改變的。而這種做法說不定反而會讓趙端的心里有個疙瘩。

    當然，這個原因只占很小的比重，真正的理由是，趙璨并不想胡亂認個兒子，哪怕只是寄名也不行。

    對于趙璨來說，他并不希望自己跟平安之間，再插進別的什么人來，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

    在這一點上，雖然平安并沒有要求，但趙璨自己卻很堅持。

    趙端那邊不希望原本的身份消失，他也不愿意看到一個名義上的兒子夾在自己跟平安中間，可謂是一拍即合?？上?，大臣們卻不同意這種荒謬的做法。

    名分這兩個字，貫穿整個封建王朝時代，究竟有多重要就不贅述了。

    總之夫妻、君臣、父子，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名分，有了名分之后才好辦事，是一定不能含糊其辭的。

    而在皇家，這個東西就更加敏感了。因為在這里名分不光只是名分，還包含著更多的東西?！獧?quán)勢，榮耀，甚至死后尊榮。

    歷史上藩王入繼，最后尊崇自己的父母，反而把傳位給自己的皇帝擠到一邊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過。有名分的人尚且這么干，何況沒有名分的？

    就說趙端這件事，假如他沒有改到趙璨的名下，仍舊是陳國公的兒子。那么當儲君的時候也就罷了，等將來如果他繼位了，陳國公卻還沒死，到時候該怎么處理？

    按照規(guī)矩，皇帝的父親，該成太上皇?？墒侨绻悋闪颂匣?，那趙璨這個先帝又算什么？

    就算趙璨自己不在意，可陳國公當上了太上皇，就有資格對政事指手畫腳了，到時候忠孝兩個字壓下來，趙端聽不聽？朝臣聽不聽？

    涉及到自身利益時，大臣們可是一步都不會讓的。當然，這也是因為這件事不會觸碰到趙璨的禁區(qū)，讓他使出雷霆手段。只要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朝臣們就有本事把它轉(zhuǎn)過來。

    所以事情一時間便僵持住了。朝臣們堅持要讓趙端過繼過來，才能行冊封，定名分。

    在這件事情上，其實平安很想問問趙端的意見?？上У氖牵虑榘l(fā)展到了現(xiàn)在，趙端已經(jīng)不方便開口了。他不管說什么都不對。

    如果他說希望能過繼，豈不是拋棄親生父母？如果說不想過繼，那便是白眼狼，受了趙璨的好處卻不思回報。反正不管怎么做都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趙端也很謹慎，對此事只是閉口不言。

    最后還是陳國公主動站了出來，表示應(yīng)該要讓趙端過繼。他是生父，由他來開這個口，自然再合適不過。而且趙璨和趙端都沒有了反對的理由。

    然而真正讓平安吃驚的是，在陳國公主動在朝堂上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之后，還要求留下來單獨奏對，之后他對趙璨說的話。

    之前趙玠出海之后，一路上圈了不少地盤，正需要人前往開墾和管理。所以國內(nèi)一直都在招募宗室前往。只要他們愿意去，朝廷會給撥一部分的錢糧人口，作為最開始的基礎(chǔ)投資。

    雖說對于宗室來說，有一片自己的地方，以后不需要再受到朝廷的挾制是好事，但實際上，報名的人卻并不算多。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這么多年來宗室早就習(xí)慣了讓皇帝養(yǎng)著，失去了自立根深的能力和心氣。所以最后除了寥寥數(shù)人之外，沒有別人報名。

    而陳國公這一次留下來單獨奏對，就是希望自己能夠加入其中，帶著一部分人馬前往海外。

    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比較好的解決辦法。

    遠走海外之后，陳國公對于國內(nèi)的影響，就會大大減小了。也不需要再有人擔(dān)心趙端將來因為這個生父做出什么事情來。

    而且假如他將來真的在海外開創(chuàng)了什么事業(yè)，也算是個獨立的小君主了，不算給趙端這個兒子丟臉，朝臣們也不需要擔(dān)心趙端給他加封追封——反正他本來就已經(jīng)是別國的君王了，沒什么好追封的。哪怕那個國家職能算是大楚的屬國也一樣。

    平安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真是能夠解決掉一切的隱患，對于能想出這一點的陳國公，倒是大為改觀。

    不過也難怪，能夠教導(dǎo)處趙端那樣的孩子，本人自然只會更有能力。雖然有些可惜不能在大楚發(fā)揮，不過如果走出過門，去守另一片土地，也算是好事。

    趙璨讓人將趙端叫了過來，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并道，“去給你父親磕個頭吧。往后恐怕要很長時間不得見了。”至少在趙璨活著的時候，陳國公應(yīng)當不會回來了。

    趙端撲通一聲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父親保重！”

    于是這就是平安所知道的這對父子之間，最后的一次見面了。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做法究竟好不好。其實歸根結(jié)底，如果不是趙璨要挑個繼承人，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事。雖說這也是因為趙端自己有心，但實際上，趙璨如果要求，難道有人能夠拒絕嗎？

    但不管好不好，這都是各自做出的選擇，如今也只能夠希望，一切都好了。

    既然陳國公表了態(tài)，禮部自然就開始準備起冊封典禮。

    出于某種不好明說的心思，這一次的典禮辦得很盛大。很顯然，雖然趙璨沒有孩子，但是朝廷希望能夠向天下百姓宣布，皇帝已經(jīng)有了繼承人了。

    有了繼承人，就意味著將來皇權(quán)的更迭會少些波折，這不管是對大楚，對朝廷，還是對百姓都是已經(jīng)好事。

    即便是對于平安來說，這也是解決了他一大心病。

    趙璨有了繼承人，再加上他對朝臣們的震懾，想來以后除了不長眼的，應(yīng)該不會再有人提什么皇帝的婚事了。他跟趙璨，到這個時候才總算是看見了些安穩(wěn)日子的影子。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平安對趙端倒是越來越喜歡看重了。

    因為他的確是在這方面十分聰明。就像是在自然科學(xué)體系還根本沒有出現(xiàn)的古代社會，也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的數(shù)學(xué)家、物理學(xué)家和天文學(xué)家一樣。有些人天生就有這種能力。如果沒有平安，說不準趙端將來也能夠成為某個方面的啟蒙人物也說不定。

    而現(xiàn)在，有了系統(tǒng)性的教育，趙端吸收新知識的速度快得讓平安和趙璨都是又驚又喜。

    除此之外，更讓他們感覺高興的，自然是在這個學(xué)習(xí)的過程之中，趙端屢次表現(xiàn)出來的對未來的預(yù)見性，始終跟平安的設(shè)想保持一直。

    可以想見，將來就算他們不在了，趙端也還是能夠?qū)⑦@些政策繼續(xù)貫徹實施下去，直到他們所期待的那一天來臨。

    而對于平安跟趙璨來說，他們能夠做的，也就只到這里了，至于剩下的，則要靠后來的人們一起努力。

    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繼承人，朝堂上下一片和樂，才讓趙璨覺得，他們的步子可以適當?shù)倪~得更大一些了。反正現(xiàn)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些早就已經(jīng)決定要做的變革，自然是到了提上日程的時候。

    遵循先易后難的原則，對于朝堂的改革，平安打算從軍隊開始。

    文官集團既敏感又強大，硬碰硬不會有什么好處。畢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最后遭殃的還是老百姓。所以平安決定，要先給自己拉攏個幫手。

    后世有句話說，當你擁有力量時，力量就是外交。當你沒有力量時，外交就是力量。

    充分說明了武力值的重要性。

    第202章

    其實縱觀歷史，意識到武力的強大和重要性的人并不少。

    甚至就連整個中國歷史有一大半的時間會形成“重文輕武”的風(fēng)俗，都于此有關(guān)。

    正是因為武力強大難以轄制，所以為了限制住他們，歷代統(tǒng)治者才會放任文臣對武將進行打壓。其中很多事情在后世人聽來簡直咬牙切齒，自毀長城。然而對當時身處那個位置的人來說，卻已經(jīng)是最好的選擇了。

    皇帝畢竟也是人，也會自私，也只想選擇對自己有好處的做法。

    所以在感覺到武將們對自己的威脅之后，自然要采取“制衡”的手段，讓文臣設(shè)法削弱他們的重要性。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打壓最終形成了一種穩(wěn)定而畸形的制度，那就是武將天生低文官三等。

    在情況最嚴重的時候，一個三品武將，甚至要主動向一個五品官員低頭行禮。如果文官有心羞辱，甚至可以命令他下跪，在平安看來是很難以想象的事。

    大楚的武將地位沒有低到那種程度，但也的確是隱隱遭受打壓的。

    但平安知道，這種情況其實對大楚并沒有什么好事。歷史上重文輕武，武將被打壓的朝代，恰好就是國力薄弱，頻頻被周邊少數(shù)民族入侵的朝代。這種情況，總不可能全部歸結(jié)于是巧合。

    這種情況遲早都要改善，而平安選擇在這個時候，同時也能夠讓他們成為自己的幫手，站在自己這一邊。

    當然，之所以這個時候行動，也是因為平安覺得時機已經(jīng)成熟。

    這幾年來他一直都利用武學(xué)對軍隊進行滲透。經(jīng)過這七八年的發(fā)展，原本的中層將領(lǐng)們都已經(jīng)徹底在自己的隊伍之中站穩(wěn)腳跟。他們有些已經(jīng)因功而被擢拔，另一些還在原來的崗位。但不論如何，身為從武學(xué)出去的軍官，天然之間便擁有一層聯(lián)系，自然就容易抱團。

    軍中等級森嚴，命令都是逐級下達。對于下面的將士們而言，高級將領(lǐng)太過遙不可及，直屬上司才是他們要聽命的對象。所以掌控住了這些中層將領(lǐng)，也就等于是掌控住了這個部隊。

    上面的高級將領(lǐng)，除了后來晉升的之外，其實等于是變相的被架空了。就算他們心里有別的想法，也沒有用。

    不過實際上，平安也并不太擔(dān)心這些高級將領(lǐng)會反對自己的政策。

    因為他本身就是要大幅度的提升他們的待遇，這些享受了好處的人，沒道理會反對。反倒是文臣那邊很可能會有些問題。——高高在上慣了，總是不愿意看到形勢改變，原本低自己一等的人突然跟自己平起平坐，甚至隱隱更勝一籌的。

    平安將這當成是一場演練。因為實際上，以文官集團為首的統(tǒng)治階級對下層民眾，又何嘗不是這樣的思想？

    所以他們面對反抗的時候會是什么思路，會用什么手段，現(xiàn)在也能從軍隊改制這件事里窺見一些端倪，為將來做準備。

    對平安來說，第一個要改的，就是軍隊番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