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jié)
這個時候的軍隊是沒有番號的,除了像是禁軍四衛(wèi)這樣的,其他的都只有一個籠統(tǒng)的稱呼:邊軍,地方駐軍。具體到每一支部隊,則以他們的將領(lǐng)來作為區(qū)別。行軍或者出戰(zhàn)時,也會打出將領(lǐng)的旗號。 也正是因為這種制度的存在,所以x家軍這種稱呼才會出現(xiàn)。當(dāng)將領(lǐng)神勇有能力時,軍隊就很容易跟著出彩,從而被人記住。 但這恰恰是平安不希望看到的。 為什么古代的武將總?cè)菀住肮Ω哒鹬鳌?,就是因為這種稱號給大家?guī)淼膶㈩I(lǐng)本身的關(guān)注。一支軍隊的榮辱系于一人,所有的榮耀和威望,自然都是加諸于將領(lǐng)身上。在這種情況下,將軍的個人聲望太高,自然就容易掩蓋掉其他人,就連金鑾殿上的皇帝,也不得不有所顧忌。 所以平安要做的就是模糊這種榮耀和威望,讓他們知道不管是哪一位將軍率領(lǐng)的軍隊,都是屬于大楚的。 而給每個部隊加上番號,擁有特殊功勞的部隊則由朝廷賜下特別的稱號,就是平安想到的解決辦法。 除此之外,輪換制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現(xiàn)在大楚的軍隊,駐守在什么地方,通常一輩子都會待在這里。這主要是因為古代交通不便,大批軍隊要從一個地方遷到另一個地方,往往耗費良多,還很容易在路上出事。畢竟這可是一個傷寒都能要命的年代。 不過現(xiàn)在水泥路修起來了,將來或許還有火車可以乘坐,這種情況就將會大為改善,也為駐防輪換提供了堅實的基礎(chǔ)。 輪換分為士兵輪換和將領(lǐng)輪換,這樣一來邊不容易形成某個人始終把持著某個地方軍權(quán)的情況,也就極大的減少了他們擁兵自立的可能。 當(dāng)然了,士兵對于領(lǐng)導(dǎo)者的歸心還是在所難免,畢竟軍隊里等級森嚴(yán),而且要求絕對的服從。而這也是軍隊能夠獨立于文臣集團存在并與之相抗衡的底氣所在,平安自然不會苛求一定要將這種感情除去。 實際上,他本人對于這種戰(zhàn)友情也是相當(dāng)敬佩的。生死之間歷練出來的感情,原本也該比其他任何感情更加深刻。 只要他們不會眼中只有將領(lǐng)而沒有朝廷,平安也樂于見到這樣的情況。 此外便是晉升機制的改革。 武將的晉升全靠軍功。所以有仗打的時候連跳六七級都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和平年代,晉升就會變得非常難。此外武將的升級體系也顯得十分繁復(fù),具體的晉升標(biāo)準(zhǔn)模糊不清,這些都罷了,最重要的是,武將的晉升,是把持在文臣手里的。 尤其是越到高級,武將們自己反而說不上話,一應(yīng)功勞評定,全都是文官說了算。這也是武將在文臣面前必須低一頭的原因之一。 而平安要做的,除了將晉升機制修改得更加簡潔明了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將這種權(quán)利從文臣手里給奪回來。 “文有政事堂,武自然也該有軍事堂。由高級將領(lǐng)們進入軍事堂任職,所有跟軍隊相關(guān)的事情,都由他們自己來決定,直接對皇帝負(fù)責(zé),不再受任何人的轄制?!壁w璨聽平安說完之后,不由笑道,“這其實也不過是另一種制衡之道罷了?!?/br> 平安想了想,道,“也可以這么說。以前武將實力強大,所以要打壓,現(xiàn)在他們勢弱,反而是文臣的勢力正在無限膨脹,情況自然要倒過來了?!?/br> “可是如此一來,以后再想用文臣節(jié)制武將,就行不通了?!壁w璨道。 “這個我倒是不擔(dān)心?!逼桨颤c了點自己的計劃書,“軍事堂由將軍們組成。而將軍們是從各地抽調(diào)過來的。地域,本身就是一種天然的立場。” 當(dāng)初齊韜被皇帝由河北調(diào)往西北,為何會受到排擠?正是因為河北軍和西北軍暗地里一直在較量,彼此之間關(guān)系可沒有那么融洽。他們自然容不下河北軍來的齊韜在西北的地界上稱王。 文無第二,武無第一。在這種方面,他們爭得只有更加厲害。所以換成別的什么地方,也是一樣的。 所以,其實只要不將軍隊看成是一個整體,細(xì)究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雖然大家都是軍人,但是實際上,他們也有各自的立場,不可能真的聯(lián)合起來。 以前被文臣打壓的時候他們都沒能聯(lián)合起來,何況是現(xiàn)在他們獲得了自主權(quán)? 就像文臣集團看似一個集體,但其中也派系林立,根本不可能一條心一樣。帝王們用在他們身上的異論相攪制衡之道,對武將也是一樣有用的。 在大的范圍內(nèi),文武分立,而小范圍之內(nèi),他們本身之間也有各種矛盾——就算沒有矛盾,制造一個其實也并不難。 實際上,有了利益,自然就會出現(xiàn)針對利益分配而產(chǎn)生的矛盾,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趙璨點頭,認(rèn)同了平安的這種說法。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還有一個問題。若是軍隊是獨立于文官的,只受到自己的上級轄制,那么地方駐軍,也不必聽從調(diào)遣了?” 現(xiàn)在的制度是每一路由一位巡撫總覽軍政大權(quán)。不過實際上他也只起到一種制約的作用,實際上下面則是由掌管軍隊的指揮使和掌管政事的布政使各自掌管軍政兩方面的具體事務(wù),必要的時候才接受巡撫衙門的節(jié)制。 說起來,這種制度跟平安要弄出來的軍政分離隱隱有些相似,算是個濃縮的小朝廷。 但是如果平安這里成功了的話,這種平衡,反而會被打破了。畢竟如果軍隊直屬軍事堂管轄,那么巡撫究竟還有沒有節(jié)制軍隊的能力?如果沒有,那么巡撫本身的職能出現(xiàn)缺陷,沒有他的節(jié)制,很有可能會出現(xiàn)貽誤政事軍情的情況。畢竟文武之間的溝通始終不那么順暢。 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巡撫的職權(quán)范圍就跟下面的布政使完全重合了,這個職位也就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巡撫是正二品的大員,除了京畿路之外,其他五路各有一個,對于文臣來說,這是一片很大的勢力,就這么被撤銷掉,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會贊同的。 原本單獨成立軍事堂這種做法,就很有可能導(dǎo)致文官的不滿和反對。畢竟對他們來說,原本朝廷上軍國重事全都是由他們來決定,然而現(xiàn)在,毫無疑問必須要分一半給武將。 權(quán)力的蛋糕是有數(shù)的,分出去的越多,自己能留下的便越少。 何況還沒等看到權(quán)力被分出去,自己這邊就被剪除掉了那么重要的一片羽翼?這個情況如果處理不好,恐怕會引起朝堂動蕩。 趙璨將自己的擔(dān)憂一一說出來,平安聽過之后,也不由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改革總是滿足一部分人的利益,損失另一部分人的利益。這一點我也沒有辦法?!?/br> 說實話,文官集團可能會是這場改革之中,損失最大的。因為他們正是現(xiàn)在這個制度的既得利益者?!磐駚矶际侨绱?,既得利益者要維護現(xiàn)如今的統(tǒng)治,而反抗者想要建立另外的秩序。 所以說,不管他們?nèi)绾伪苊猓傊叩竭@一步,就不可能再用和平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情了。 所以他們沒有別的取巧的路可以走,只能強硬的去執(zhí)行。過程中如果遇到反對和抵抗,也就只有強壓下去了。好在趙璨本人在朝堂上的聲望很高,能夠壓制住很大一部分人。 “至于其他的,”平安微笑著道,“軍事堂想要成立,將領(lǐng)們總不可能白白得了好處,就將這件事交給他們?nèi)ソ鉀Q吧?!?/br> 面對這種斗爭,自己下場是最愚蠢的做法,讓下面的人去爭斗,而自己保持著上位者的矜持,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給與一些幫助就可以了。這樣一來,政事堂和軍事堂之間,從一開始就充滿火藥味,將來才不會有聯(lián)合在一起的一天。 所以在兩人商量完畢之后,沒有急著將這個新政宣布出來,而是由趙璨先將幾位在軍中威望素重的老將召集過來,將這件事告訴他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應(yīng)該也會是軍事堂的第一屆成員,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就要做好準(zhǔn)備了。 這幾位老將都是已經(jīng)從戰(zhàn)場上退下來的。原本只是在家頤養(yǎng)天年,大概只有逗弄兒孫的時候,才會提一提自己的當(dāng)年勇。卻沒想到倏忽之間喜從天降,竟然有了重新為國出力的機會。而且還是這種能夠大大改善武將和軍人地位的好事! 反正他們年紀(jì)大了,本來也沒有什么指望,所以現(xiàn)在也就沒什么不能豁出去的,得知這件事之后,便立刻投入其中,開始準(zhǔn)備應(yīng)對。 同時,武學(xué)那邊也對之前的學(xué)員進行了一下串聯(lián),畢竟這件事要現(xiàn)在內(nèi)部達成統(tǒng)一的一件,再去一致對外。 等到萬事俱備之后,趙璨才將幾位宰相請來,對他們說了這件事。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在早朝的時候毫無預(yù)兆的公布這個政策,是因為趙璨很清楚,如果不能得到政事堂的支持,實際上這種做法是根本站不住腳的。到時候文官們一怒之下,聯(lián)合起來死諫也不是沒可能。而那是他絕對不想看到的事。 所以他只能先跟幾位大人通個氣。如果能夠得到他們的支持,后面自然就會容易很多。 為了避免他們反彈得太厲害,趙璨還沒有將計劃和盤托出,而是只說了成立軍事堂這件事。至于巡撫很可能會被擼下來這件事,如果他們不能發(fā)現(xiàn),那就等到時候再說吧。 事情也沒有出乎趙璨的預(yù)料,幾位大臣都反對得十分厲害。 “陛下,以文制武,這是祖宗規(guī)矩!為何要如此規(guī)定,陛下想必心里有數(shù),又豈能擅自更改?!”鄭文遠(yuǎn)第一個站出來道。 他是個從頭到尾的守舊派,對于一切新政都不支持。但是之前趙璨做的事情,多少還有點譜,他就算反對,也擰不過其他人??墒乾F(xiàn)在這件事,在鄭文遠(yuǎn)看來,就有些過于荒謬了。 讓那幫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爬上來跟自己平起平坐?開什么玩笑! 文人一向自視甚高,千百年來對讀書人的尊崇,更是讓這種骨子里的清高已經(jīng)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將臉面和名聲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對他們來說,自己才是這朝廷的肱股棟梁,那些武將們不過是只知道打打殺殺的蠻子,其他什么都不懂。 所以有什么資格跟自己平起平坐? “鄭卿,除三皇五帝之外,其他的規(guī)矩,無非也都是后世之人杜撰而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可更改的?三皇五帝之時,可不曾聽說過要打壓武將吧?”趙璨慢條斯理的道,“在前朝之前的數(shù)個朝代,也不曾看見過壓制武將的風(fēng)氣?!?/br> “所以他們亡了國!”鄭文遠(yuǎn)寸步不讓。 趙璨的臉色沉了下來,“鄭卿,前朝也亡了?!?/br> 而且是亡在他趙家的祖先手中,亡在現(xiàn)在的大楚手中。天下大事,本來沒有哪一家的天下能夠千秋萬代,數(shù)百年而一變,已經(jīng)成了定局。將之歸咎于武將,實在是沒有道理。 而且實際上,長眼睛的人都知道,之前的朝代亡國未必是因為武將勢大,可前朝滅亡,卻著實是因為武將無能、軍隊勢弱! 鄭文遠(yuǎn)漲紅了臉,雖然不服氣,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敢繼續(xù)下去。否則的話就有犯上之嫌了。 沒有他這個生力軍在前面頂著,劉敬這個總是在和稀泥的宰相自然只能站出來打圓場,“鄭大人的脾氣也太急了些,陛下今日召見我等,豈不正是為了商議此事?這也是陛下信任,想要聽聽咱們的意見。既然如此,慢慢商議便是。” 他都這么說了,金世文一向是以趙璨為首,自然不可能站出來反對,于是只好順著劉敬的話往下道,“正是,陛下,茲事體大,恐怕要容臣等回去好生思量一番,再行商議。” 先拖著吧,拖不過去了再說。 趙璨明白他們的意思,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了。 鄭文遠(yuǎn)這才怒道,“豈有此理,倘若當(dāng)真讓那些人登堂入室,我鄭文遠(yuǎn)便立刻辭官回鄉(xiāng),絕不與他們共立!”然后也氣哼哼的走掉了。 劉敬和金世文對視一眼,都不由苦笑起來。 金世文上前一步道,“這件事,劉大人怎么辦?” “咱們怎么看不要緊?!苯鹗牢耐w璨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誰能擰得過那位?” 他們也算是經(jīng)過了一些事,對趙璨的威勢有些了解的。他決定的事情,何曾有別人反對的余地?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倒的確是有些蹊蹺,趙璨居然會主動跟他們商議此事,而不是直接在朝堂上宣布,本來就有些奇怪。 金世文心中一驚,也跟著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沉默著離開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按理說對趙璨的政策,他都應(yīng)該支持。但是人一旦走到某些地位之后,就自然的擁有了自己的立場。金世文很清楚這一點,當(dāng)初趙璨還是皇子,他還不是宰相的時候,兩個人有共同的目標(biāo),自然能夠精誠合作。但現(xiàn)在,皇權(quán)和相權(quán)天然對立,他不可能唯趙璨之命是從。 原本如果趙璨沒有那么強勢,經(jīng)過幾次的事情之后,兩人會找到新的平衡點??上У氖勤w璨根本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幾次對立都是灰頭土臉,現(xiàn)在再要跟趙璨作對,就不免要掂量掂量了。 可是這種事情,也不是他說行就行的。畢竟金世文看得很清楚,武將的地位提升,侵害的是他們文官的權(quán)力。如果他不能夠維護住自身的利益,那這個宰相當(dāng)?shù)靡簿吞C囊了。而且下面的文官若是對他失望了,那么他的仕途,恐怕也就差不多走到頭了。 原本倒是可以將鄭文遠(yuǎn)推出來,自己在后面敲邊鼓。但是今天鄭文遠(yuǎn)被趙璨一激,說出這種話,是不能指望他了。至于劉敬,自然更不必說。那么,他要自己站出去嗎? 金世文有野心,有能力,但在這件事上,還真沒什么信心。因為在跟趙璨對著干的路上,他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不能妥協(xié),也不能向前,真是令人發(fā)愁。 思來想去,金世文終于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這種情況下,他覺得,得給自己找個幫手。 第203章 自從吳旭之被下獄之后,原本四人滿員的政事堂中便少了一個人。按例應(yīng)該增補一人進入其中,只是因為種種緣故,人選卻一直未能確定下來。 好在這段時間也沒什么大事,三位宰相足夠處理,所以這件事上面不提,下面不想,居然就這么被耽擱下來了。雖然那些有機會被增補進來的官員們翹首以盼,但這件事誰也不適合開口去提。 而現(xiàn)在,金世文就是希望將這個名額給填上,也為自己拉攏一個盟友,免得在面對趙璨的時候勢單力孤,始終難有底氣。 只不過在人選上面,金世文犯了難。 朝中大臣雖然很多,如果是平常的話,其中好幾個都是有資格進入政事堂的。而且金世文巴不得他們的能力不要太強,免得壓過了自己的風(fēng)頭,自然很樂意見到。但現(xiàn)在的情況不同,他需要強力的盟友,這些人就未免有些不夠看了。 ——剛剛進入政事堂,普通人自然都要謹(jǐn)言慎行,等到站穩(wěn)腳跟了,才會說出自己的意見。要對方一來就反對趙璨,卻是不太可能的。 要說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金世文將朝堂上下都捋了一遍,最后挑中了一個人選,正是教育部部長馮璋。 他當(dāng)然知道馮璋跟平安的關(guān)系,本身也是親新政這一邊的。不過正是因為這樣,兩人才有天然聯(lián)合的可能。 而且馮璋桃李滿天下,在士林和學(xué)子們之中的聲望一向很高,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這樣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跟文官集團綁在一起,而沒有另外的選擇。 所以他是最好的幫手。 只不過這種事情,總不好拿到明面上來。金世文更不可能去對馮璋說,我需要你來做我的幫手,跟皇帝作對。 何況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件事情現(xiàn)在趙璨只跟幾位宰執(zhí)提起過,并沒有公開。也就是說,其他人是不知道的。這樣一來,金世文也就不方便在馮璋面前提起了。 所以雖然他覺得有很大把握可以說服對方,但偏偏這件事卻不能說出口,這叫什么事? 不過但不論如何,總要先試試看才行。 于是這日散衙時,金世文就有意踱到教育部的衙門門口,正好撞見了馮璋,自然免不得停下來寒暄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