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如今人人都知道江南的船隊在海上遭遇風暴，全部都毀掉了。這件事情給那些因為海貿(mào)暴利而頭腦發(fā)熱的人敲響了一記警鐘，也讓保守的朝臣們覺得估計接下來海貿(mào)一定會衰敗。

    萬一海關(guān)收不上稅，朝廷還是只能依靠農(nóng)稅。這個時候取消，他們是無論如何不能答應(yīng)的。

    這樣一來，吵得激烈一點，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過雖然解決了一個問題，但新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因為在玉璽被摔壞了之后，所有人便都三緘其口，不肯再提這件事了。在他們看來，玉璽摔壞這件事預(yù)示著極大的不祥，而直接引發(fā)此事的減稅，更是成了絕對不能夠提起的東西。

    這下子趙璨想要施行，恐怕更難了。

    不過，也是他自己給自己找的麻煩，平安一點都不同情他。反正他相信在，趙璨一定能夠想出辦法，解決這個難題。

    不過實際上，趙璨對這件事情的確是不急的。他雖然打算免稅，但也不需要立刻就推行下去，大可以跟大臣們打打太極，互相來往一番。而之所以要將事情鬧大，則主要是為了把消息傳出去。

    雖然事情還沒有定下來，但是消息這種東西，原本就不是要等到具體的結(jié)果出來才能夠傳的。這件事比較離奇，所以傳得更快，雖然大家不敢大大方方的議論，但是私底下議論卻更刺激。所以不幾日，整個江南都快要傳遍了，陛下要免除農(nóng)稅，政事堂的相公們卻不肯答應(yīng)，陛下氣得將玉璽給摔了！

    ……嗯，流言這種東西傳出去之后，總難免走樣。

    不過總算趙璨的目的達到了，那些鄉(xiāng)紳地主們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后，便都開始惶惶起來。

    這件事傳得有板有眼，多半是真的。雖說現(xiàn)在政事堂不同意，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推行，但是也不一定，畢竟這回是皇帝要免稅。政事堂的相公們再厲害，那還能擰得過陛下嗎？

    何況大家都知道，現(xiàn)在龍椅上的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這幾年來他要做的事情，哪一件沒有辦成？

    而這個時候，官府之前從富商們手中購買來的土地，百姓們可以支付銀兩直接從官府購買的皇榜早就已經(jīng)張貼出去了。當初貼榜的時候，大臣們不知道趙璨的盤算，對此是非常支持的。

    官府拿著那么多的土地和宅子，根本沒有用處，賣了之后換成錢放在國庫里，自然更好。所以大家都鼎力支持，這件事沒有遭遇任何阻礙。

    只不過因為土地的價錢畢竟不低，所以雖然官府并沒有在這件事里面賺錢，售價也不算太高，但買得起的人還是少數(shù)，所以皇榜貼出來之后，卻乏人問津。

    但是現(xiàn)在情況就不同了。

    原本百姓們不愿意自己買地，固然是因為價錢貴，但也是因為自己的土地要上稅。雖說現(xiàn)在政策好，五十稅一簡直是歷史上從沒有出現(xiàn)過的低廉。但是百姓們也有自己淳樸的價值觀——這土地是要流傳給后世子孫的，稅收改來改去，誰知道到時候的皇帝收多少？萬一恢復(fù)十稅三或者十稅五，還不如不要。

    但假如朝廷不收稅，那這買賣就做得了。當今皇帝年富力強，才三十多歲，至少還有二三十年好活，就算他死后政策就改了，至少免費種了二三十年，本錢是賺回來了的。

    有了這種好處，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絡(luò)了起來。

    縱然自己沒有錢，但也不是絕對就沒有辦法可想的。向親戚朋友支借，或者賣掉家中之前的東西，都是可以湊到錢的。

    百姓們積極了，鄉(xiāng)紳們自然開始發(fā)愁。朝廷這幾年減稅，他們也不得不跟著減租，否則佃農(nóng)大可以離開。眼看一年下來，田產(chǎn)麗的出息越來越少，他們早就已經(jīng)不滿了。現(xiàn)在聽說要徹底免稅，那還怎么得了？！

    如果是從前，他們還不懼。畢竟自家有奴仆在，土地怎么都是有人耕種的。但是趙璨早幾年廢除人口買賣，就連原本被發(fā)賣的人口，也不能拒絕其自贖。至于那種世代的家仆，也重新登記了戶籍，將來他們生下來的孩子，就不再是奴籍了。

    所以這幾年來，為奴的人眼看是越來越少，雖然還可以簽訂契書雇傭他們在家中做工，但做工再好，怎及得上擁有自己的田地，做個自在的田舍翁。

    這人一著急，總難免生出些急智。這些鄉(xiāng)紳們倒是很想將這事兒攪黃了，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他們還是知道的，皇帝如果下定了決心，這事恐怕就不會有多少轉(zhuǎn)圜的余地。

    他們彼此串聯(lián)了幾天，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得在這些土地砸在手里之前出手。至少要賣掉如今力所不能及的那一部分。

    但是，賣給誰呢？

    這會兒江南的土地大大貶職，最多的一部分掌握在官府手里，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他們的，根本沒有別的人能夠買得起土地。況且新政的風頭一出來，就算手里真的有錢的人，恐怕也不愿意去買。

    后來還是一人突生靈感，道，“不如咱們將這些土地賣給官府？”

    其他人都紛紛否定，認為朝廷之所以收購?fù)恋?，原本是為了化解那些百姓的怨憤。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了結(jié)，又怎么可能繼續(xù)做冤大頭？畢竟這些土地在他們手里實際上并沒有用處。

    不過提議的這人有親戚在衙門里任職，留了個心眼，打算去探問一番。這件事其實也只過去了幾天時間，說不準朝廷那邊還沒有完全反應(yīng)過來呢？況且自己有相識的人，說不得可以通融一番。

    他回去之后，果然就去了親戚家中打聽，聽說那些人都是皇帝特派來的，這會兒還沒有走，不由喜出望外。

    這些人既然是陛下派出來的，勢必不可能那么了解當?shù)氐那闆r。雖說攝于皇威，也沒有人敢在他們弄鬼，但這件事，也不是沒有商量的余地。只要將自己的名字添到名單上去就可以了。

    于是如此這般，這人竟然真的將自己手中大部分田地都賣了出去，只留下最好的一部分良田。畢竟他身上沒有功名，全靠田地營生，而且就算沒有佃農(nóng)，自己手中的人也足夠耕種這些土地。至于賣得的銀子，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在城中開兩間商鋪。

    這人腦子靈活，倒也看得清楚。陛下既然免了農(nóng)稅，那么朝廷自然只能從別處找補回來。再加上海關(guān)的出現(xiàn)，海貿(mào)的興盛，可見朝廷說不準便會扶持商業(yè)。自己開了鋪子，絕不會有錯。

    雖說商量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否認了這人的提議，但是這不代表他們就沒有心思了。所以除了他之外，也有別人嘗試過這個方法。這些人手中的土地賣出去之后，其他鄉(xiāng)紳地主們自然也就陸續(xù)得到了消息，迫不及待的加入其中，生怕晚了一天這些人就走了，自己手中的土地再賣不出去。

    就這樣，沒過多久，江南九成的土地就都到了趙璨的手里。

    雖然花出去的錢一點都不少，但這些都是十分必要的投入。能夠用這種相對平靜的方法解決這件事，就算給點錢也不算什么。

    現(xiàn)在的趙璨就是這么財大氣粗。

    實際上，現(xiàn)在內(nèi)庫的存款遠比國庫要豐厚得多。

    原本內(nèi)庫名下就有好幾家公司，這些年來一直盈利，后來船隊出海，帶出去的貨物，也都是以內(nèi)庫的名義，賺回來的財富自然也都是屬于趙璨私人的。再加上剛剛打劫的這一波，這種事情不能讓朝臣知道，這些錢自然也只能歸到內(nèi)庫之中。

    哪怕有平安主持的那些各種研究工作，每年都必須投入大量的金錢，內(nèi)庫的錢財還是只見多不見少。

    所以到現(xiàn)在，趙璨覺得錢對于自己來說，已經(jīng)只是一個數(shù)字了，多得簡直花不完。所以在這些地方敗家一點，他也不甚在意。

    在拿到了這些土地之后，趙璨便立刻頒布了一條新的政策。

    名下沒有土地的百姓，可以憑借官府登記的戶籍人口數(shù)，到各衙門購買相應(yīng)數(shù)量的土地。首次只需要支付一成地價，剩下的在二十年內(nèi)還清即可。

    這就是后世的貸款制度。

    平安提出來之后，趙璨立刻就拍板定下了。這主要是因為他財大氣粗，實際上并不在意這些百姓們歸還的那點錢。不急著回籠資金，這種政策自然就沒什么不好的了。至少在這二十年內(nèi)，這些百姓們惦記著償還欠款，一定會努力耕種。而二十年后，這些土地就是他們自己的了，自然只有更加用心的。

    同時，平安還耍了一個小心眼。

    因為是按照戶籍人口數(shù)來分配土地，也就是說，家里人口越多，能夠分到的土地也就越多。這樣一來，想多要些土地的人家，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的增加人口。

    至于為什么他們能夠找到增加人口的辦法？這是因為古代社會，本身就有很多隱匿的人口。他們一部分是為了逃避賦稅和徭役，鉆進了深山之中居住。山高路險，官府也很難追索到，就只能當這些人不在了。經(jīng)過多年發(fā)展，甚至可以在山里形成一定規(guī)模的小村落聚居。

    另外就是大戶人家隱匿的人口。依附于大戶之后，雖然能夠免稅，但卻是不能夠避免徭役的。所以為了增加自己名下人口數(shù)量，又不至于被限制，所以不少富戶都會暗地里多收納一些人口。而這些人，是名副其實的黑戶，沒有戶口的。

    除此之外，大戶人家有自己的莊園田產(chǎn)，總要養(yǎng)些護院來看守家宅，保護自身。畢竟這時候世道還是挺亂的，山匪偶爾也會出現(xiàn)。但朝廷命令規(guī)定不允許有私兵出現(xiàn)，這樣一來，這些人自然也就不能有戶口了。

    反正地方豪紳們跟官府的牽扯千絲萬縷，原本就沒有戶籍的人就不說了，就算原本有，他們只要想辦法報個病亡或者暴斃，這人也就“消失了”。

    正是因為下面的這些隱瞞欺騙，所以大楚對地方的掌控一直都不足，征賦稅和徭役總是十分困難。

    長久以來，朝廷不知道想過多少辦法，想要解決掉隱戶的問題，但都沒什么效果。久而久之，也不得不默認他們的存在了。

    所以平安現(xiàn)在弄出這個新政策，就是希望這些隱戶們在看到希望之后，主動走出來。

    因此，在分配土地之前，官府還會上門進行一次新的人口登記和調(diào)查。而相信這一次，那些隱戶們，應(yīng)該會有相當一部分主動站出來了。

    不過，只要有世家和大戶存在，那么這種事情就是難以避免的。不過趙璨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情況總能夠逐漸緩解，最后徹底的解決掉它。

    至此，江南的事情自然也就解決得差不多了。

    接下來的事情只要按部就班的去做，就不會有問題。未免中間出錯，趙璨還將監(jiān)察院的官員都派了出去，有他們盯著，自然更加令人放心。

    平安原以為這些事情了結(jié)之后，他們就該回京城去了。卻沒想到，趙璨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對趙璨來說，江南之行，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呢。

    畢竟之前一直在忙事情，雖然江南風景如畫，也沒什么心思去游玩。而且平安辛苦一趟跟著自己過來，總不可能只是來處理這些事。

    實際上，趙璨一直惦記著，平安從熙平二十四年回京之后，除去兩人一起去過一趟行宮，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京城了。屈指一算，竟然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

    趙璨心里知道，平安其實并不喜歡這種困于一隅的日子。

    在這一點上他的體會很深。回想當初兩人不在京城的時候，那些日子平安總是表現(xiàn)得很輕松，臉上帶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興致勃勃的。甚至那幾年他四處遠游，寫給自己的信也總帶著一種輕松愉悅的氣氛。

    但是因為自己，他卻不得不委屈自身，待在悶人的宮中。

    雖然平安從沒說過一個字，但趙璨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接下來的行程，是他早就已經(jīng)計劃好的。

    兩人甩開了跟隨的人，只帶著天樞，先去崇州拜訪了徐文美。

    縱然再怎么被時光眷顧，徐文美如今年紀大了，面上也多了幾絲皺紋和滄桑。平安知道他其實身體算不得好——他從小就被培養(yǎng)唱戲，為了養(yǎng)成最柔的身段和最好的嗓子，服用過不少藥物。那東西傷身，早些年不覺，如今卻是漸漸發(fā)作起來了。

    不過，他的氣色顯然很好，臉上帶笑，悠然自得，可見對如今生活的滿意。

    平安跟著他住了幾天，見徐文美將每日的生活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早上起床之后用了膳食，就在院子里讀書，午休過后再去戲園子里消磨到天黑。他在這里結(jié)識了不少同好，大家整日里待在一處，倒也不覺得時間難過。

    退休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

    幾天后徐文美就忍不住開口趕人了，認為平安是來擾亂自己的生活的?，F(xiàn)在他去戲園子，那些票友們總圍著平安轉(zhuǎn)，看得人心煩。

    趙璨對此十分贊同。

    不過兩人也并未離開崇州，而是住進了小山湖畔的一棟宅子里。

    這宅子說起來還是之前趙璨出錢從那些大商人手中買來的呢。這是環(huán)境最好，建筑最為精巧，園林景致美輪美奐的一處，趙璨索性就留下自用了。

    小山湖是江南名湖，周圍風景秀美，而且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人唱和過，留下了許許多多的傳說。這會兒兩人住在湖邊，早上推窗就能看見湖景，湖中的荷花正是盛開時節(jié)，一朵朵清姿幽麗，湖岸遍植楊柳，清風徐來，柳蔭荷香，美不勝收。

    園子里也引了湖水進來，疊石造景，極盡巧思，平安每每游走在這園林之中時，都覺得仿佛誤入神仙畫圖。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擔心，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提前過上了退休生活，每天只需盡著自己的心意來過就可以了。

    只是這種愜意終是有時限的。等到天樞來提醒他們該回去時，夢也就醒了。

    兩人是乘船直接從小山湖離開，轉(zhuǎn)進水路之后，便能直達錦州，與鑾駕匯合。船只穿行在累累蓮葉與荷花之間，像是逐漸從畫中駛出。

    見平安滿臉不舍的模樣，趙璨便道，“你若是喜歡，就將這園子留著，將來咱們老了，就到這里來消磨余下的時光，如何？”

    平安遙想了一番那樣的景象，不由心懷大暢，笑著打趣趙璨，“你想得未免太遠了吧？”

    “遠嗎？”趙璨握住平安的手，“再長的時間，也不過彈指而過，轉(zhuǎn)眼就到了?！敝灰獌扇诉€在一起，無論再長的時間，總能度過。

    平安想了想，道，“在那之前，總要將我們該做的事情都做完，才能放心的過安穩(wěn)日子?！?/br>
    “自然，不過我想，應(yīng)該要不了多久了?！壁w璨道。

    是啊，要不了多久了，新的時代正在前方等著他們！這一刻，兩人立在船頭，清風拂面，極目遠眺，似乎已能隱約看到未來的輪廓。

    我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jié)，番外慢慢更吧，可能會寫一些之后的發(fā)展啊，后世的評價啊，民間傳說什么的，小天使們可以選擇感興趣的訂閱。

    【番外卷 歷史將銘記他們】

    第212章

    所有的成功都不會來得毫無緣由。

    別看宋親王趙玠現(xiàn)在在國內(nèi)國外都風光無限，實際上剛剛出海的時候，很是丟了一些丑，吃了一些苦。

    他雖然在大楚宮禁之中并不怎么受重視，但無論如何，身為一國皇子，也算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至少諸多雜事都有宮人仆役代勞，只不過因為自身處境，心情常?？鄲灹T了。

    來到東南的海軍訓(xùn)練基地之后，趙玠才知道，原來這世上，前路渺茫，焦躁苦悶，并不是最痛苦的事。

    身體上的勞累，似乎讓他的心靈也跟著麻痹了。每天雞鳴起身訓(xùn)練，將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光，夜里沾枕即睡，就連時間都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何況其他？

    趙玠甚至從這樣的疲累之中，感覺到了幾分莫名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