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不久,荷月回的信中寫道:我去打點(diǎn)了。他非要見你,我說你不在京城,讓他有話跟我說。他說他有一個□□蘭的丫環(huán)懷了他的孩子,那丫環(huán)被人買走了,他說眼看自己就要性命不保,連后代都沒留下,一定要我?guī)退业酱禾m。我就跟說,你這具rou身都不是自己的,留不留后代又怎樣? 桐月看罷,倒也不覺得不奇怪。白佑林出生農(nóng)村,對所謂的血脈后代看得十分重要。一個為了拼兒子連生幾個女兒的家庭生出有這種思想的男人不是自然而然的嗎? 她想了又想,最后讓人帶話給荷月:如果順手可為就幫,若是太難就算了。 這天,她跟江星月談?wù)撈疬@件事。江星月淡淡說道:“白佑林有這樣的結(jié)局也不足為奇?!?/br> 桐月也跟著嘆:“這幾年,我算真正感覺到什么叫世事無常。” 那么多人,起起伏伏,生生死死,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又眼看他樓塌了。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這年的春天,桐月再次寫信給荷月,不想回信的不是她,卻是林家的一個伙計。他寫道,五小姐一個月前就帶人離京城了。桐月不禁奇怪,按照荷月的速度,又沒有貨物押運(yùn),她應(yīng)該早回來才對,為什么還沒到家呢。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出什么事? 桐月一連擔(dān)憂了幾天,有天半夜,荷月風(fēng)塵仆仆地回家來了。 桐月和梅月看到她平安歸來是又驚又喜,梅月起床要去給她做飯,荷月也沒拒絕,一邊叫著餓壞了,一邊大口大口灌水。 桐月等她喝足了,才問她話。 荷月哪里用得著她問,拍著桌子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先給你們講我在河邊的蘆葦蕩里發(fā)生的事情。有一伙賊人不長眼,敢惹到老娘頭上,結(jié)果被我們給殺到老巢,我把他們頭領(lǐng)給火并了,在那兒住了好幾天。要不是怕你們擔(dān)心,我就再多住幾天。” 桐月無奈地?fù)u頭,不知說她什么好。 說完這件最得意的,她又說起跟著柳棲白的見聞,她一臉可惜地看著桐月道:“姐,你說你的口味真夠獨(dú)特的,你喜歡的那叫什么人,不吃rou不喝酒沒有別的嗜好,我到他家里發(fā)現(xiàn),他的臥房就像僧房,我就到處打聽,結(jié)果他家下人說,他們少爺以前真打算過要出家?,F(xiàn)在不知道如何了?!?/br> 桐月有些驚訝:“他不吃rou嗎?我不記得了。記得路上,他也沒特意說呀。” 荷月道:“你愛信不信,反正跟我一起是不吃。我估計他以前是沒條件計較,現(xiàn)在有了?!?/br> “很有可能?!?/br> 荷月誠懇地建議道:“你要是喜歡他的長相,找個機(jī)會睡了他放下就完事,要想找個伴侶還是找個正常的,——對了,你還記得跟咱合伙做生意的錢了軒不?他問過你好幾次。” 桐月當(dāng)然記得他。 “我覺得他還湊合?!?/br> 這時,梅月端來一大碗rou絲面,荷月也顧不上說話,埋頭一陣大吃。 吃罷飯,夜也深了,三人各去歇息。 次日,桐月帶著荷月去見江星月。 江星月見到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而是神色凝重。 桐月心中一驚,趕緊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江星月沉聲說道:“我覺得我可能要暴露了?!?/br> 這簡直如平地驚雷一樣,震得桐月心口發(fā)顫。 江星月接著解釋道:“你記不記得我這次派人回去見我母親的事?”桐月點(diǎn)頭。 江星月又說:“結(jié)果那下人回來說,老夫人和姨太太都說小姐上次就派人來過了。可是我從沒派過別的人。你說這些人是誰?他們想干什么?” 江星月接著往上說:“你也知道,咱們先前玩的那些把戲,能騙得了無知村民,但騙不了朝中這些人精。我的破綻太多了。以前沒人注意,是因為我一直默默無聞,現(xiàn)在明州治理得不錯,我在彈劾秦相這件事里也立了功,柳棲白著人告訴我,說太子殿下曾提起過我,如果不出差錯,我任期結(jié)束后,就有可能升任東南兩省的布政使。我站得越高,注意我的人就越多。我的政敵也越多?!?/br> 桐月越來越心驚,她問道:“那現(xiàn)在抽身還來得及嗎?” 江星月沉默許久,搖頭苦笑:“可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江星月的預(yù)測很準(zhǔn),這年的初秋,朝廷下令宣江星月迅速入京述職。他們誰也不知道此行是福還是禍。 ☆、第一百零九章 云涌 第一百零九章云涌 江知府要調(diào)任的消息傳出來后,明州城百姓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府衙和街上,殷殷挽留。江星月為此不得不耽擱了幾天。 這幾日,她在有條不紊地安排家中的事情。她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相當(dāng)于在提前安排后事。先是端月和兩個孩子,端月手中已有休書,其實(shí)再轉(zhuǎn)念一想,若是江星月的身份暴露,端月有沒有休書都是一樣,江星月是欺君之罪,端月也是共犯。但有了休書總感覺多了一層保障似的。然后就是江母的事。 她們白天都很忙,到了晚上,江星月讓人去請桐月來說話。 江星月拉著桐月鄭重囑咐道:“如果一切都好還好,若是你們一旦聽到什么消息,直接帶著我娘和你姐離開。千萬別管我,這不是你們能管得了的,這件事甚至不比柳棲白那件事,你們那時只是對抗一個秦世容,而我的事,則是對抗整個朝廷?!?/br> 桐月避重就輕:“好的,我答應(yīng)你,我會好好照顧伯母、jiejie還有兩個孩子?!?/br> 江星月的手重重地按在桐月的肩膀上:“記住我的話,管好荷月,不要讓她輕舉妄動?!?/br> 桐月默然點(diǎn)頭。 江星月見氣氛有些壓抑,便故作輕松地說道:“也許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壞?;蛟S是升官也不一定。來,咱們出去走走,這次分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br> 江星月攜著桐月的手,步出書房,在庭中漫步。 桐月一直沒有說話,她抬頭望著夜空,今晚繁星滿天。江星月也陪她一起抬頭看星空。 她淡淡笑道:“今晚滿天星斗,明日應(yīng)該是個晴天?!?/br> 桐月心里明白,她是在故意拿話沖突這沉重壓抑的氣氛。桐月心里苦澀,但表面上卻積極配合江星月。 江星月跟桐月閑談一會兒,望著夜空,意味深長地問道:“當(dāng)你看到星空時會想到什么?” 桐月想了想,答道:“心胸會隨之莫名的開闊起來。” 江星月豁然一笑,清聲說道:“天地高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shù)。與無窮的宇宙相比,我們的生命是多么短暫,不過數(shù)十年而已。但即便如此短暫,太多太多的人終其一生也不曾綻放過光芒,默默的生,悄悄的死。如果,我能像這天上的星和月一樣曾經(jīng)照亮過黑暗的大地,哪怕只是一瞬,此生也再無遺憾。我從一開始就預(yù)知了結(jié)局。這不是悲劇,這是一種成全。你能明白我的心嗎?” 桐月默默地看著她,想著她的話,想著她的暗示,又是佩服又是傷感。 是的,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種人,寧愿用全部的生命來換回一瞬間的閃亮。江星月就是這種人。 …… 次日一早,江星月帶著隨從便悄悄離開了。她留下話說,之所以早行,是怕百姓熱情挽留。桐月明白她其實(shí)怕離別的傷感。 江星月一離開,桐月就派人去接江夫人,另外把端月和兩個孩子也送到安全地帶。萬事先做好準(zhǔn)備,如果一切太平無事,那是最好。 江星月上路約有七八天,林家就來了一個熟人,是柳棲白。 桐月看到他十分意外。 柳棲白沖她微微一笑,桐月覺得他似乎有機(jī)密的話要講,立即屏退閑雜人等,略顯焦急地問道:“京中出了什么事?” 他看著桐月的眼睛問:“江星辰真的是女扮男裝是嗎?” 桐月沒有貿(mào)然接話。 柳棲白見她對自己有戒備之意,不覺又是一笑,道:“有人拿此事上疏皇上,被我認(rèn)識的人壓下來了?!?/br> 桐月的心砰砰亂跳,她問道:“那人是怎么知道的?到她的家鄉(xiāng)去查的嗎?” 柳棲白不緊不慢地把事情合盤托出。原來,江星月只不過是權(quán)利斗爭的犧牲品。她在明州的政績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偏偏他又不嫖不賭不貪,渾身上下找不到污點(diǎn),這些人本來無計可施,但有人隱約聽聞他和母親不和,于是就有人想拿不孝來做文章彈劾他,畢竟本朝以孝治天下,如果事情屬實(shí),這也算是一大值得攻擊的弱點(diǎn)。有人假扮江星月的人去探她姨母和母親的話。她母親還好,姨母卻不小心說漏了嘴,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個人又悄悄到桐月他們所在的村子一查,確定了這個事實(shí),于是星夜趕回京城去匯報。這才有了奏折一事。 柳棲白道:“這道奏折被壓下來了,但是下封呢?所以我星夜趕來找江賢弟?!?/br> 桐月知道事已至此,再隱瞞也無用。 她問道:“那如果折子到了皇上手中會如何?” 柳棲白冷笑:“他會對此人此事很感興趣,然后召人進(jìn)宮讓太監(jiān)宮女驗明正身即可。是真是假,很快就會真相大白。” 桐月仍然追問:“那最后的結(jié)果會如何?” “最后的結(jié)果,”柳棲白看了看桐月,目光飄向遠(yuǎn)處,沉聲說:“最壞的結(jié)果是以欺君之罪下獄,最好的結(jié)果是皇上納她為妃?!?/br> 女扮男裝入朝為官慘遭暴露,然后女子入宮為妃,很多戲文小說里都有這種橋段。一般里面的皇帝都是年輕英俊又深情。 但是,現(xiàn)在桐月并不會這么樂觀,她特意問道:“當(dāng)今圣上多大年紀(jì)了?” “圣上前年過的六十大壽,他的后宮有數(shù)百個嬪妃,有皇子二十多位,公主十幾位?!?/br> 桐月突然打了一個冷顫。 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嗎? 江星月,她是一個可以出相入將的人,也是一個可以為了理想而殞身的人,她那么驕傲,又怎么會愿意去屈身服侍一個比她爹年紀(jì)還大的垂暮老人,一個重用jian臣的昏君。 桐月喃喃自語道:“不,不可能,那個最好的結(jié)果跟最壞沒什么兩樣,她不可能答應(yīng)?!?/br> 柳棲白用憐憫而關(guān)切的目光望著她,望了一會兒,他起身告辭,他說他要追趕上江星月。柳棲白雖已提出告辭,但人仍然站著不動,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上┰麓藭r是心亂如麻,并不曾注意到這個細(xì)節(jié),她飛快地說道:“好的,再會。”柳棲白微微苦笑一下,這次不得不起身離開了。 他一離開,桐月就趕緊去找荷月商量此事。 荷月聞言也是大吃一驚,罵了一句道:“這幫挨千刀的,沒事就盯著別人,我以為還能再瞞個幾年呢?!彼又滞抡f道:“事到如今也沒別的辦法,我?guī)е值軅內(nèi)グ呀璲iejie截回來,咱們一起上咱家的大船,我看誰敢到大海上去捉咱們!” 桐月沒有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她只說:“你現(xiàn)在就去準(zhǔn)備,咱們先去追趕星月,看她如何決定。” ☆、第一百一十章 美麗新世界(上) 第一百一十章美麗新世界(上) 桐月嘴里是這么說,但她憑著自己對江星月的了解,已經(jīng)大致猜測她會做什么樣的選擇。 她當(dāng)即命令所有的伙計下人,把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上大船,先運(yùn)到荷月常呆的那個島上,伙計跟荷月的那幫兄弟愿意走的就跟著他們走,不愿意的當(dāng)下就發(fā)遣散費(fèi)打發(fā)他們離開。大多數(shù)人都愿意跟著走,也有少部分有家有口的不愿意離開。 梅月跟著大船走,她與荷月以及一眾功夫最好的侍衛(wèi),駕一艘輕便快船去追江星月。 荷月見jiejie心情焦躁,便安慰她道:“姐,你別急。就算江jiejie被關(guān)進(jìn)大牢我也能去劫獄。” 桐月深吸一口氣,勉強(qiáng)沖荷月笑笑,“我不急,真的。” 荷月開始是催兄弟們趕緊劃槳,無論多快,她仍嫌慢,最后索性親自上陣去劃。 桐月本以為他們要好久才能趕上江星月,畢竟她已經(jīng)啟程七八天了。 他們在第四天時便迎上了江星月和柳棲白,兩家的船并行在江上。桐月看到船頭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禁歡呼雀躍,雙方互相揮手致意。 梢工把船停穩(wěn)靠近,荷月讓人把他們的小船拴在大船上,眾人像魚似的紛紛跳進(jìn)江家的大船中。江星月和桐月兩人更是唏噓不已。桐月問她怎么趕回來了。江星月低聲說道:“在路上遇到一個熟人,一揣測他的話就感覺不對勁?!?/br> 桐月仔細(xì)一問不禁悚然一驚,原來那個懷疑她的人早就把消息給散播開了。如今,整個京城都在議論這件事,這些人分成兩派,一派認(rèn)為是江星月不可能是女人,理由很簡單:女人怎么可能考得上狀元?女人怎么能當(dāng)上知府,而且還把明州治理得那么好?另一派則是相信確有此事,雙方爭執(zhí)不休,他們都在眼巴巴地等著江星月本人入京,到時一驗身一切都明白了。而這個熟人也是對此事半信半疑,他看到江星月就不住地打量審視她,江星月察覺到他目光有異,仔細(xì)一問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她當(dāng)下便已明白此去兇多吉少,于是便尋了個借口,掉頭而回。在回程中,她剛好巧遇來追趕她的柳棲白。 “那你打算怎么辦?”桐月問道。 她猜想柳棲白肯定已經(jīng)把先前跟自己說的話轉(zhuǎn)述給江星月聽了。 江星月的目光眺望著遠(yuǎn)處的江面,傲然一笑,聲音平淡而堅定:“我是不可能進(jìn)宮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別說是當(dāng)如今這個老皇帝的嬪妃,便是皇上駕崩,太子即位,讓我進(jìn)宮,我也不愿意?;蕦m,那只是世間最華貴的牢籠而已?!?/br> 桐月也跟著笑了笑,果然,她猜得不錯。她原本就是這樣驕傲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