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先跟我過去換件衣服。萬一濕漉漉的在街上病死了，豈不是我們的過錯……”紫陌嘀嘀咕咕了半天，拉著洛寧的手腕往回走。

    想起方才那男人簡直就是心驚膽戰(zhàn)，洛寧哪敢往回走，恨不得自己能多張幾條腿跑得快些。

    “真的不用了，jiejie，我沒事的，你讓我走吧。”洛寧都快急哭了，可紫陌也是個(gè)犟的，越看洛寧越覺得不識好歹，便下定了決心非要將她拉回去換件衣服。

    “放手，真的不用了，快放手啊！”想起近來種種，洛寧逐漸崩潰，眼淚如同源源不斷的涓流。

    “紫陌，你在做什么？”清冷的斥責(zé)聲從身后傳來，紫陌迅速回頭，卻見自家公子正在不遠(yuǎn)處看著她。

    顧嵐川身邊四五步，一位端著漆盤鬢發(fā)發(fā)白的婆子旋即瞅見了對面垂眸啜泣的洛寧，她細(xì)細(xì)打量了洛寧幾瞬，最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紫陌無措地看了眼哭得楚楚可憐的洛寧，一瞬間明了，“好哇，怪不得你同我在這拉拉扯扯，原來早就見到公子在我身后，同我在這欲拒還迎好勾引公子，你個(gè)賤人！”

    說罷便要抬手去打洛寧，顧嵐川見紫陌愈發(fā)無法無天，當(dāng)即讓手下將紫陌拉下去。

    “你是長進(jìn)了？如今倒是敢輕易替我做主，還欺辱我的客人？”顧嵐川面容冷峻，冷眸覷向紫陌，“罰俸三月，且先給我反省反省。”

    “公子，我——”

    管嬤嬤見狀，急忙給孫女使了個(gè)眼神，示意她莫要頂撞顧嵐川。

    “兄臺……哦不，姑娘，在下治下不嚴(yán)，讓姑娘見笑了?！鳖檷勾ㄗ呓鼛撞剑粗律罎裢傅穆鍖?，眉頭蹙起，故而轉(zhuǎn)身看向管嬤嬤，“嬤嬤，還請先帶姑娘去換件衣裳?！?/br>
    “不必了，多謝公子?！焙诮奚蠎抑粚铀椋尊拿纨嬕?yàn)槁渌褐粚永淝?，洛寧抬眸對上他關(guān)懷的視線，“多謝公子的恩情，只是我方下有急事，真的不得拖沓?！?/br>
    那雙眼睛靈動清澈，蹙眉時(shí)的神情，當(dāng)真是像極了那個(gè)人。顧嵐川湖州微滯，竟然覺得心中有些激動。這么好年了，好容易遇見一個(gè)長相相似的，他寧愿賭一把。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多留了，姑娘請吧?！彼θ莺蜔?，令人如沐春風(fēng)。洛寧轉(zhuǎn)過身時(shí)嘆了一口氣，若不是楊晟真，她當(dāng)真會應(yīng)了顧公子，可惜現(xiàn)在不得不穿著濕漉漉的衣衫。她的小日子剛走不久，如今腹下已然有了墜痛感。

    然，還為走出十步遠(yuǎn)，大掌沿著肩上一劈，渾身濕透的洛寧頓時(shí)失去了意識。

    顧嵐川也不嫌棄她身上濕漉漉的甚至還帶有些浮萍草葉，直接將人抱到了懷里。

    “嬤嬤覺得，她像不像？”顧嵐川無聲長嘆，打量著懷中人的容顏，“姑母在我六歲時(shí)，不幸遇難。當(dāng)初我只記得祖父說過要見人死要見尸?？蓱已孪鹿鶑┧懒耍w是找到了，而姑母的尸身卻未找到……”

    “祖父祖母念了十幾年，他們總是覺得姑母沒死，或許是在其他地方生活著，怕是被當(dāng)年的事嚇到，躲在外頭不敢回來?！?/br>
    “確實(shí)是像，眼睛和二姑娘幾乎是一個(gè)模子里刻出來的?！惫軏邒卟[起眼眸，回憶著方才對洛寧的打量，“找到了這姑娘，或許就能找到二姑娘了。”

    繞過三處荷塘，再轉(zhuǎn)過一處抄手游廊，一條鵝卵石子鋪成的小徑正對之處就是顧宅的廳堂。

    楊晟真垂眸凝視著廳外的荷塘，回憶著方才他路過那抄手游廊時(shí)，似乎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噗通落水聲，且那丫鬟的神色也甚是怪意。

    這些天他幾乎將整個(gè)云夢縣都翻了一便，全然不見那女人的下落。只在一家客棧發(fā)現(xiàn)了那紅珊瑚手持上的一顆珠子，難不成人還能蒸發(fā)了不成。

    心中越來越煩躁，他執(zhí)起茶盞，將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讓子明久等了。”余光瞥見一身湖綠直綴的顧嵐川沿著石子小徑緩緩而來，楊晟真同他頷首示意。

    “我今早派人去過別鶴山，那處的寨子暫且沒有異動。倒是今早襄王傳人遞來了書信，說待幾日巡撫到后，邀整個(gè)江陵府的官員一同赴宴?！鳖檷勾ㄗ跅铌烧鎸γ?，順便差人那來了那封信件。

    “對了，子明，何時(shí)打算公布行程？”

    “且再等幾日?！彼p撫額頭，這幾日為了那件事幾乎鬧得他心力交瘁。況且上次被瓷瓶砸的傷處還為痊愈，他如今還戴不得幞頭。

    “不過除了這件事外，還有一事?！鳖檷勾ㄕf話時(shí)，神情柔和了幾分，漆黑的眸中仿佛似火星跳躍，“你可記得我曾與你提出的，我的姑母，顧盈？”

    “昨日偶然見到了同她相貌有七分相似的女子，我猜想她或許是姑母的女兒?！?/br>
    袖中的手倏地緊了幾分，楊晟真神垂下眼瞼暗自思量，“這是好事?！彼D了頓，想起自己找了數(shù)日都不見的女子，倏地抬眸看向他，“她如今在何處？”

    “就在我府上，不過方才落水了，如今在休憩?！?/br>
    對上了，偏偏在他進(jìn)來時(shí)聽到了一聲落水中。楊晟真暗自冷笑，珍娘啊珍娘，你還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只是我在想，若她真是姑母的女兒，那應(yīng)該會知道姑母的過往。姑母十幾年都不曾回家，且如今是否在人世都不知，若冒然將她帶回去，恐會令祖父祖母擔(dān)憂。”

    “何況當(dāng)年又出了郭家的事，若是郭欽也知道她活著，那免不得又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鳖檷勾恳暻胺?，嘆了口氣。當(dāng)年姑母顧盈嫁到郭家，因?yàn)榈弥鶑B(yǎng)了外室，便負(fù)氣出走。

    后來便出事了，郭彥過去追姑母，結(jié)果倆人中途遇見山匪，郭彥墜崖身亡，姑母不知所蹤。

    這也是顧郭兩家結(jié)仇的根源所在，顧家氣郭彥養(yǎng)了外室間接害得顧盈失蹤。郭家怨顧盈肚量狹小，因?yàn)楹鷶囆U纏害得郭家嫡系第二代最后的男子慘死。

    顧嵐川想起自己前不久剛同郭欽較量過。郭欽那廝，趁著他不在就肆意欺辱他的meimei，若是得知了姑母未死后后還與人成親生了女兒，定然不會放過她。

    看著漫天的紅霞染紅天際，余暉將院內(nèi)的荷塘鍍上一層金光。顧嵐川落下了最后一子，他不時(shí)看向門外，最后目光落在了對面默然不語神情自若的男子身上。

    “子明，你我已從晌午下到現(xiàn)在，也該休憩會兒了吧。”他語氣有些急躁，不過楊晟真仍是一如既往的輕淡，“不急，待你贏了我再說。”

    “此處不該洛落子?！?/br>
    “公子，那姑娘醒了，鬧著要離開?！笔膛鄷?，步履匆忙地跑來同顧嵐川稟報(bào)。

    “子明，真的不能再繼續(xù)了，我還有要事在身。”顧嵐川將手中的白子放到青瓷棋笥中，皺眉看向楊晟真。

    “無妨，我同你一起去?！彼搽S手收了棋子，似若無意地同顧嵐川講話。

    原本以為他執(zhí)意繼續(xù)，不曾想如此好說話。顧嵐川倒有些過意不去，那改日我再同你對弈。”

    洛寧是被噩夢嚇醒的。侍女正在替她擦著額角的虛汗。剎那間見人突然睜大雙眼神情慌亂的坐起神來急切喘息，菊芷忙的退了幾步遠(yuǎn)，待緩過神來，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時(shí)已掉落在了地上。

    “姑……姑娘醒……醒了。”

    洛寧大致掃了一眼，記起來這是早上紫陌說的顧府，便驟然想到那個(gè)男人也在顧府。一時(shí)間她更加慌亂，當(dāng)即掀了被褥要起身下床。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落水……染了……染了風(fēng)寒，才暈倒的?！本哲葡肫鹋R走時(shí)管嬤嬤吩咐的話，叫她無論如何都要先穩(wěn)住這個(gè)姑娘，一切都等公子來了再做吩咐。

    “姑娘別這樣，求求姑娘了，若是沒有將姑娘照顧好，奴婢，奴婢會受罰的?！本哲朴逕o淚地哀求著洛寧。

    可事出反常必定有妖，洛寧的臉色已然沉了下來。她壓根就沒見過那位顧公子，憑何要待她這般親近。何況今早還在顧府的游廊邊見到了楊晟真，說明顧公子與他是認(rèn)識的。

    洛寧越想越覺得可怕，她閉上了眼睛，隔絕床邊菊芷的苦勸。

    “我餓了，可否請jiejie替我尋些吃食？”見洛寧不鬧著要走，菊芷終于送了一口氣，急忙應(yīng)是。

    她身上只著了一身素白里衣，烏黑如墨的長發(fā)垂落身側(cè)。洛寧的視線在落在房間四處，都不見她那身褐色布衫，心中的恐懼頓時(shí)有涌了起來。

    “jiejie，我的衣衫呢？”聽著她聲線里明顯帶著些焦急，舒朗清澈的身音旋即響起。

    “姑娘莫急，濕衣已讓下人拿去洗了，一時(shí)半刻干不了，我已讓人去成衣鋪去買了?！鳖檷勾ㄕ驹谕忾g，隔著屏風(fēng)同洛寧說道。家中沒有女子，且又不能讓她穿下人的衣衫，自然該去買些像樣的。

    “不必了?！甭犞曇舨皇悄侨耍鍖幰菜闼闪艘豢跉?。“勞煩公子了，下人的衣衫就夠了，只是我還有事，自然不便叨擾公子?！?/br>
    “無事，姑娘并未打擾我，不算叨擾?！?/br>
    隔著蜜合色山水刺繡屏風(fēng)，洛寧見對面站著的一位公子，正是方才同她說話那位。

    她松了一口氣，焦急地癟了癟唇瓣。剛要開口同他提離去，卻不料那公子身邊還有一個(gè)高大的身影，正端坐在他身邊。似乎從進(jìn)來到現(xiàn)在都沒說過一句話。

    她心中的那股不安越來越重，洛寧吸了口氣，紅了眼眶。這顧公子甚是怪異。仿佛鐵了心不讓她離去，而他旁邊那人，怎么看都感覺像楊晟真。

    此刻他一定是坐在那，迷起眼眸恨恨得打量著她。是啊，她逃了婚，上回又砸傷了他，他怎么可能輕易的放過自己。

    若有若無的啜泣聲穿透屏風(fēng)，顧嵐川也聽見了。他驟然想起今日她要離去卻被自己打暈的事，心下一緊，慌不迭開口，“姑娘別哭?！?/br>
    “顧某并非要傷害姑娘，只是有一事不解，還需姑娘答疑解惑。”莫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少說了話，“我姓顧名嵐川，是京城顧首輔的孫子，如今的云夢縣令?！?/br>
    見他如此急切的介紹自己，臉都紅到了耳根，他旁邊的男子漫不經(jīng)心地冷睨了他一眼。

    洛寧早就在紫陌的吹噓中知道了這主人是京城顧家的。若是方才他不介紹自己還好，現(xiàn)在說自己就是顧嵐川，還是顧首輔的孫子，那與楊晟真豈不是同窗同年。且方才他身邊的男子一句話都不曾說過，這在無形中給與洛寧更大的威壓。

    聽著那聲音仍在繼續(xù)，顧嵐川也有些無措，他頓了良久，才道，“姑娘莫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姑娘不妨先聽我講個(gè)故事，再來回答我的問題？”

    隔著屏風(fēng)，他見床上的女子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洛寧也聽懂了，顧嵐川將自己的姑母如何失蹤后來顧家如何找她簡略說了一遍，大致的意思就是她可能是他姑母顧盈的女兒。

    洛寧漸漸止了哭聲，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垂眸思量。她的母親是青樓中的瘦馬，姓郭名漱漱，父親更是韓氏之子，她哪里會是顧首輔的外孫女呢？

    抬眸看向那道巋然不動的身影，洛寧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蒼白的指節(jié)緊緊陷進(jìn)褥中。楊晟真如此敬重顧首輔，更甚親爹。

    何況顧嵐川的姑母都失蹤了十幾年，早已查無蹤跡。若她裝作顧首輔的外孫女，那有顧首輔護(hù)著，楊晟真哪里還敢找她的麻煩？說不定她還能借著顧首輔的權(quán)威，逼迫他將知韞哥哥還給她？

    第68章 你無恥

    洛寧正思量間, 一道熟悉的聲音透出屏風(fēng)直直落進(jìn)她的耳畔。

    “且慢，姑娘不如直接畫出令堂的相貌?！?/br>
    抓著被褥的手愈發(fā)蒼白，對面那身影終于起身, 朝著她不緊不慢的過來。洛寧呼吸一滯，死死咬著唇瓣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身影。

    楊晟真，果然是他。

    “……我……我不會作畫……”洛寧垂下眼簾, 頗為虛弱無力。

    “子明，你莫要這般強(qiáng)人所難？只待聽我的就是了。”顧嵐川見始終默然不語的楊晟真驟然起身, 一時(shí)驚愕。但又怕他這幅凜然的模樣將人嚇到，故而給他斟了一盞茶令他重新坐下。

    “哦, 是嗎？”身后傳來一聲冷笑, 顧嵐川不解地回頭看他。

    “姑娘當(dāng)真不會作畫嗎？我倒是記得, 澤蘭醫(yī)館里有許多水墨丹青。瞧著, 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睏铌烧鎴?zhí)起茶盞, 倒是一口未飲, 視線全然看進(jìn)了屏風(fēng)。

    “子明，莫非你, 認(rèn)識這位姑娘？”顧嵐川也發(fā)現(xiàn)了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涌動, 那姑娘似乎很怕楊晟真。

    那人并未回答，只是笑而不語。顧嵐川卻看出，他的笑意未及眼底，甚至帶著些許冷意。

    “顧公子。”洛寧顯然也有些急了，看來?xiàng)铌烧孢@次是鐵了心不愿意放過她。剛才看穿了她的意圖，就這般行事，可她哪里見過顧盈？

    “姑娘要說什么？”

    “公子……為何覺得我該是你姑母的女兒？”洛寧坐起身, 盯著那扇屏風(fēng)，可目光頻頻流連于顧嵐川的身后某處。那男人似乎也挑起了興趣, 似有似無得打量著她。

    “姑娘與我姑母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鳖檷勾ú恢氲搅耸裁矗垌涣良鼻袉柕?，“姑娘今年多大？”

    “……十八歲?！?/br>
    “那就是了，我姑母正是十九年前失蹤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顧嵐川明顯有些激動，在外間的屏風(fēng)前徘徊不定。

    “那，令堂目如今安好？身子可還康?。克谀睦?？她這么多年過得好——”顧嵐川一時(shí)激動，無意間越過了屏風(fēng)，正對洛寧那雙攏滿愁緒的淚眸。

    “家母早在四載前便去世了?！彼f的越多，越令洛寧焦躁不安。她的母親若是顧盈，那她這個(gè)女兒怎么會不知。若是楊晟真堅(jiān)持叫她作畫，一但露餡，這顧公子也不見會這么好說話。

    “咳咳，顧公子～”洛寧俯身輕咳了幾聲，一縷漆黑的長發(fā)貼在白皙的脖頸，倒有種我見由憐的感覺，“提起家母，倒是勾起了我許多傷心事。”

    “我畫技不佳，故而方才未敢在公子面前班門弄斧。若是要畫，不如等明日如何？”她嬌聲顫顫，一時(shí)間提起母親，倒真是傷心了。顧嵐川看得心中難受，且又從她口中聽的姑母已逝，難免共情。

    “是在下思慮不周了，姑娘身子不適，在下還如此逼迫姑娘……”他頓了頓，“也不用明日了，姑娘先安心修養(yǎng)。等姑娘身子好些了再畫?！?/br>
    這兩人如此有來有往，倒叫第三個(gè)人心生遐想。楊晟真迷起眼眸，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桌案。隔著屏風(fēng)看著那嬌滴滴的女子，他扯唇冷笑，哪里還有什么明日，說不定這女人怕露餡，今晚連夜就逃了。

    最后，見兩人一同出去了，洛寧渾身無力地躺在榻上，淚水沿著眼角無聲蔓延。若是等明日作了畫，她不是顧家的外孫女，那楊晟真定然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