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昭陽繼續(xù)盯著他:“那關(guān)系還挺不一般?!?/br> 皇帝到這姑娘的小心思上就顯得過于遲鈍了,竟然還理所當(dāng)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是挺不一般。” “她生得也很漂亮?!闭殃柲灸镜卣f,“和尋常姑娘不太一樣,英氣勃勃的,挺有巾幗須眉的氣質(zhì)。” “是啊,她從小跟著黎老將軍在馬背上長大的。書讀得不多,但功夫很好,朕頭一回跟她見面,還成了她的手下敗將?!被实凼遣缓靡馑颊f自己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只委婉地一筆帶過,“后來她也時常提點(diǎn)著朕,朕這身功夫也有她和黎老將軍的功勞。” 皇帝對她贊不絕口。 昭陽瞧著他眉眼帶笑的樣子,忽然就有些心酸了。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夸哪個姑娘,過去她以為他不近女色的,不把漂亮姑娘放在眼里,也沒工夫去顧著這些風(fēng)花雪月,可這一次不一樣,他親口夸贊了那個縣主,眼里帶著她沒見過的神采。 她別開臉去,晦澀地說了聲:“嗯,我知道了?!?/br> 皇帝伸手去攬她的腰,把下巴擱在她肩窩上:“你喜歡她嗎?” 不待她答話,他又笑道:“朕自小就認(rèn)識她了,今兒早晨還在念叨著要讓你們見上一面,朕盼著你會喜歡她,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br> 在他的潛意識里,他的昭陽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誰會不喜歡她呢? 可昭陽心里油煎似的,從他懷里掙脫出來,含著怨氣說了句:“小的不喜歡她?!?/br> 皇帝愣住了。 她抬眼去瞧他,心頭酸澀難當(dāng):“她會武功,與您關(guān)系不一般,又漂亮又能干,跟她站在一處只會叫人自慚形穢。我喜歡不起來?!?/br> 皇帝尋思著她這是怎么了,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你們方才聊過些什么嗎?” 他這么一問,昭陽就忍不住了,走到書架旁邊拿下那本書:“聊得多了。聊到這是你倆第一次見面時搶的那本書,聊到你們溜出宮去學(xué)木雕,聊到你們手把手一起做玩意兒——” 她走到花瓶旁邊,拿起那只五彩瓶兒倒過來,把里頭的小馬給倒了出來:“聊到這馬,這馬——” 她把花瓶往地上一擱,抬頭看著他:“您就直說吧,這宮里宮外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姑娘,您一次告訴我,您還和誰一起做過玩意兒,和誰一起溜出去偷偷玩過,和誰一起夜游不拘是江南還是京城的,和誰……” 她眼圈兒一紅,置氣往外走。 皇帝急了,伸手去拉她胳膊:“你都在說些什么呢?胡說八道的,朕什么時候有過姑娘了?還宮里宮外呢,我告訴你,全天下我就只有你一個姑娘!” 他把她掰過來一看,喲,這還跟他紅了眼! 他板著臉孔看她:“你這是在做什么?對我就這么沒信心?隨隨便便來個姑娘,但凡漂亮點(diǎn),你都覺得我會把你丟了,去和她們好?” 她別開臉去,只覺得委屈:“誰知道呢?左右您和這個也能上街逛逛,和那個也能一起做點(diǎn)玩意兒,說不定哪日厭倦了我,另尋別人也成。您還是放我出宮去吧,我可不愿留在這兒看您左一個新歡又一個舊愛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好端端的又把出宮拿來說事! 皇帝氣急了,把她拎起來擱在軟塌上就朝她的屁股不輕不重地打下去:“叫你說渾話!叫你不信我!” 她哇哇大叫,哭著嚷著說:“好啊你,和別人亂來就算了,還打我!” 他把她一下子翻過來,猛地欺身上去,死死壓著她:“我打你?這就是打你了?”心下恨恨的,他瞪著眼睛去瞧她,“你這沒良心的,我說什么做什么都捂不熱你這顆心。成啊,我拿心肝對你,你就存心找茬,你想出宮就直說好了,做什么想這些罪名往我身上安呢?” 偏殿里氣氛激烈得就跟要打仗似的,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殿外的德安忽然急急忙忙跑了進(jìn)來,在偏殿門外聲色慌張地叫著:“主子,主子?趙大人和張大人在外頭求見!” 皇帝怒火攻心,張口就說:“不見!” 哪知道德安慌里慌張地又說:“主子,是急事兒!方才驛館那邊傳來八百里急報(bào),說是前幾日朝廷派軍隊(duì)護(hù)送去黃河一帶賑災(zāi)的糧餉被匪軍半道劫走了!” 什么?! 饒是心頭再氣,皇帝也倏地松開了抓住昭陽的手,猛然下了榻,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第84章 見太后 第八十四章 皇帝走了。昭陽一肚子氣都沒發(fā)出來,憋在里頭難受得要命。 小春子算是明白女人吃醋是怎么一回事了,見她一臉心酸地坐在那里,也湊近了去勸她:“jiejie這又是何必呢?跟主子好端端的,做什么為了個外人把主子氣著,也把自個兒氣著呢?您瞧瞧主子心里何曾有過別人?這不都只有您呢嘛!您若是回回都這么慪氣,可不得把身子骨給慪壞了?” 昭陽默默地擦了擦眼淚,說:“你不懂?!?/br> 她是浮萍,沒有根,沒有枝,在這宮里本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因?yàn)樗敢饬粝聛?,去賭一把沒有把握的將來,所以不管她看上去多么義無反顧,實(shí)際上也怕得要命。 他那么多的后宮妃嬪,她好不容易邁過了這道坎,如今忽然又出現(xiàn)個故交,口口聲聲說著他們的從前。 不管那些話是童言無忌還是真的山盟海誓,她都怕。 小春子躊躇著,低頭去勸她:“jiejie,雖說我?guī)Я税?,算不得姑娘家,可在這宮里我這樣的身份尷尬得緊,私心里也真跟姑娘家比較親近。您說我不懂,這也不見得。我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滋味,我見過很多太監(jiān)宮女做對食兒的,他們都只是圖個痛快,今兒聚在一起,明兒說不定就散了。宮里日子苦悶,寂寞得很,誰都想找個伴兒??赡煌!?/br> 他比德安要實(shí)誠些,德安是老油子了,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少年,早就油鹽不進(jìn)了,說話總是半真半假,怎么好聽怎么來。 可小春子還年輕,正經(jīng)論起來也沒比昭陽大多少。他真心誠意地說:“小的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有這么些年了,雖說縣主那會兒在的時候,小的還沒來乾清宮當(dāng)差,可這些年就我看到的,主子他沒對誰動過心。只有您,您來了,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br> 昭陽的那點(diǎn)心酸沒了,低低地問了句:“怎見得不一樣了?” “他從前就是個皇帝,帝王家的人都是鐵血鐵腕,做事雷厲風(fēng)行,不茍言笑,叫人捉摸不透,咱們這些人伺候的時候都得提心吊膽的,生怕出了岔子?!彼p聲細(xì)語的,左右看看,確定沒人聽見才說的這話,“我也只敢跟jiejie您說這話,您可別告訴別人,不然我的腦袋也保不住了。” 昭陽破涕為笑:“成,我保密。” 小春子也笑了,歪著腦袋望著她:“您來了,皇上成天都愛笑了,話多了很多,整個人都和氣不少?,F(xiàn)如今大家伺候著主子也放松很多,雖說不敢掉以輕心,但私底下也活潑很多,偶爾還能跟主子說一兩句玩笑話。就連這乾清宮都好像生動不少,過去是寒冬凜冽,如今已然春暖花開。” 他從一旁的托盤里把泡好的茉莉銀針端給昭陽,眉眼彎彎地說:“姑娘家偶爾吃味是很好的,能叫主子知道您有多在乎他??蛇@脾氣發(fā)過也就算了,你想想,主子是皇上,每日政務(wù)纏身,cao勞得緊,您是他在感情上唯一的牽掛,若是到了您這兒他也心累,那這皇帝當(dāng)?shù)迷撚卸嗫嘌?!?/br> 昭陽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低頭慢慢地說了句:“連你都看得比我透徹……” 小春子趕緊擺手:“哪里是我看得透徹,分明是您太在乎,當(dāng)局者迷吶!” 氣消了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也不是多大的事,她從未懷疑過他的真心,只是姑娘家一吃起醋來都有些作。她和小春子踏出大殿,在長廊下頭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縣主長得可真漂亮?!彼膲夭婚_提哪壺。 小春子忙道:“哪能啊,我看著jiejie就比她漂亮?!?/br> “她還英姿颯爽的,看著就是個巾幗須眉?!?/br> “姑娘家合該有姑娘家的樣子,舞刀弄槍的算什么吶?” “她穿紅色挺好看的。” “又不是新嫁娘,做什么穿那花枝招展的大紅色?” 昭陽斜眼瞧他:“果然跟你干爹一個樣,怎么好聽怎么說話?!?/br> “我說的可都是大實(shí)話?!毙〈鹤用佳蹚潖潨愡^來,“jiejie,我干爹年紀(jì)大了,將來也不能總伺候您跟主子,若是他將來伺候不動了,您看看讓我來跟前伺候著,怎么樣?” 敢情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昭陽瞥他一眼:“我也就是個御前女官罷了,你干爹那位子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按罂偣?,我說了可不算。” “得了吧,您心里清楚您說了算不算?!毙〈鹤舆七谱?,“看來是我表現(xiàn)得還不夠好,成,您看著,將來我一準(zhǔn)兒為您赴湯蹈火,肝腦涂地?!?/br> 兩人在這頭說著話,外頭忽然有個上了年紀(jì)的宮女往這邊來了,小春子定睛一看,趕緊叮囑昭陽站起來:“是太后那邊兒來的芳草姑姑?!?/br> 太后的慈寧宮里大多是從小伺候她的宮人,雖上了年紀(jì),但都是太后的知心人,知冷熱,使著順手。 來的是芳草,她認(rèn)得小春子,走近了就點(diǎn)點(diǎn)頭,問:“太后娘娘讓我來問問,乾清宮的昭陽可在?” 昭陽心里咯噔一下,忙低頭說:“回姑姑的話,我就是。” 芳草略略吃驚,抬眼看了看,敢情這就在眼前呢。她也略彎了彎嘴角,輕聲說:“哦,你就是昭陽啊。太后娘娘有命,請你去慈寧宮走一趟?!?/br> 昭陽心頭七上八下的,好端端的,太后為何會召見她?她一個小小的御前女官…… 小春子幫她打聽:“喲,這大熱天的,姑姑一路辛苦了,不如先進(jìn)來喝杯茶?!彼疾菀镒撸安恢竽锬镎以蹅儗m里的人做什么吶?” 芳草看他一眼,口風(fēng)很嚴(yán):“喝茶就不必了,我這當(dāng)頭正辦差,誤不得時辰。” 她對昭陽比了比手勢:“姑娘,請吧。” 昭陽看看束手無策的小春子,不動聲色地說:“那我先去了?!?/br> 從乾清宮到慈寧宮,彎彎繞繞也走不了多久。宮墻很高,不知皇帝如今在哪里議事,勤政殿離乾清宮是不遠(yuǎn),可離太后的慈寧宮還是有一段距離。她是不擔(dān)心小春子會擱著消息不報(bào),只是皇帝那頭有要緊事,這兩宮之間又隔著這樣遠(yuǎn)的距離。 她真擔(dān)心皇帝沒法按時趕來。 芳草不說話,昭陽也不便多問。太后跟前的人似乎連氣勢也比尋常宮人要足上一些,板著臉,不茍言笑,走起路來也規(guī)規(guī)矩矩。 眨眼間就到了慈寧宮,昭陽從前沒來過這邊兒,但宮中處處都差不多,皇帝的宮殿,太后的宮殿,其實(shí)看著都一個樣。紅墻青磚琉璃瓦,太陽底下熠熠生輝,看著都是一派富貴。 她拎著裙角跨過門檻,里頭有人給她把殿門打開了,芳草走在前頭,她跟在后頭,跨進(jìn)大殿后聽見殿門合上的聲音,地上的光線也慢慢變暗了。地磚有些斑駁,這四方城建城太久,來來回回也不知住了多少主子,就是偶有翻新,也依然半舊不新的。 大殿上頭坐著個人,身穿五彩朝鳳錦裳,珠光寶氣,艷光四射。 昭陽不敢細(xì)看,穩(wěn)穩(wěn)地跪了下去,額頭貼在冷冰冰的地磚上:“乾清宮典膳昭陽見過太后娘娘,恭請娘娘萬福金安?!?/br> 她跪在那里一動不動,額頭上卻出了汗。 短暫的沉默,座上的人慢慢地說了句:“把頭抬起來,讓哀家看看?!?/br> 是一種細(xì)膩得像綢緞的聲音,粗細(xì)適中,字字句句里隱隱透著威嚴(yán),聽在耳里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是?!闭殃柊杨^抬了起來,總算看清了座上的人。 太后如今只得四十開頭,保養(yǎng)得當(dāng),面容端麗,皇帝雖更像顧家人,但那眼睛卻與她的眼睛一模一樣。只除了他望著她時是帶著柔和笑意的,而太后的眼里沒有絲毫感情,只有銳利的審視,像是波瀾不驚的大海。 皇帝很少與她提起這位太后,前朝的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些,就陸家與太后的淵源來說,實(shí)在算得上是敵對勢力。 短暫的對視,太后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句:“聽說皇帝南下,欽點(diǎn)你隨行左右?” 昭陽心下一頓,點(diǎn)頭道:“是,皇上贊奴婢手藝不錯,讓奴婢跟著南下做吃食?!?/br> 太后彎了彎唇角:“想來你手藝也該不錯,不然皇帝也不會回宮之后都念念不忘,還特意把人安排到承恩公府辦差去了,這不,差一辦完,又給弄到自個兒宮里去了。” 她的笑容里沒有半分笑意,倒聽得昭陽心都提了起來。 昭陽不敢說話,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在那里,太后不叫起來,她就不敢起來。 也不知太后是當(dāng)真忘了,還是有意為之,竟然真的只字不提平身一事,只又看她片刻,說:“生得倒也不錯,只這名字——” 她略略一頓,忽然拔高了聲音:“你一介宮人,竟然叫昭陽這么個名兒,與日月齊輝的向來是主子,你倒是跟哀家說說看,你這名兒是怎么得來的,竟然這么不合規(guī)矩?” 說到最后,太后的眉頭已然皺起。 昭陽嚇出一身冷汗,跪在那里不敢說謊:“回太后娘娘的話,這名兒原是皇上起的。奴婢剛進(jìn)宮時,曾與皇上有一面之緣,皇上將這名兒賜給奴婢,說是盼著來年瑞雪兆豐年。皇上心系天下,隨口賜了這名兒給奴婢,奴婢是卑賤人,原不該叫這種風(fēng)光霽月的名兒,可,可皇命難違,奴婢也只能大著膽子折辱了這名兒……” 太后盯著她,一眨不眨地問:“哦?你進(jìn)宮時見過皇帝?” “……是?!?/br> “你是哪一年進(jìn)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