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jié)
“你是不是又偷偷地吃冰了?”問話時,含了一絲責備。 男子云淡風輕地說道:“素衣又跟你告狀了?” “什么告狀嘛?那是匯報你的日常!”少年撅嘴兒,拿過一旁的披風給他披上,常年握劍的手不如閨閣女子的纖細靈巧,但架不住熟能生巧,少年爽利地系好了絲帶,“說了不許吃冰,我一走你就不聽話!你是不是欠?弄得我都不能好好打仗了,要是輸給了西涼,那就是你害的!” 男子輕輕一笑,不再言語。 須臾,一名身著紫衣、挽素白霓裳的女子端著一個青花瓷碗走了過來,女子身姿輕盈、容貌清麗,霓裳隨風而舞,遠遠看去,猶如壁畫中走下來的仙子。 正是素衣。 素衣給二人行了一禮,這個動作做起來,都透著一股子仙氣,很難想象她只是一個追隨了男子幾年的侍女。 “公子,少公子?!彼郎厝岬卮蛄苏泻?,將瓷碗遞過去,“剛燉好的血燕,公子趁熱吃吧?!?/br> 男子撇過臉。 “給我?!鄙倌臧痒梓雱Ψ诺揭慌裕瑥乃匾率种薪舆^碗,素衣退下,少年舀了一勺燕窩,喂到他嘴邊,“來,吃幾口。” “不想吃?!?/br> “哎哎哎,別人想吃還吃不到呢,我爬了一天一夜才爬上山頂,統(tǒng)共就一斤,不是看在你是我義父的份兒上,我早拿它去孝敬萬花樓的姑娘了!”少年將勺子喂進了他嘴里。 他皺眉:“難吃?!?/br> “難吃?不可能吧?”少年嘗了一口,還行啊,又嘗了一口,的確是不錯啊,素衣的手藝比御廚還好,怎么可能做的不好吃呢?嘗著嘗著,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碗血燕已經全部進他肚子了,他一下子跳了起來,“哎呀!我怎么自己給吃掉了?” 男子卻沒在意,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默默地寫寫畫畫。 少年不用看也知道,他又在寫那個小丫頭的名字了,唉,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去了一趟西涼還見到了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小丫頭呢? …… 馬車內,玄胤與寧玥的討論還在繼續(xù)。 寧玥捏著玄昭傳回來的紙條,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她做夢都沒料到三房竟是與南疆扯上了關系,南疆是誰?西涼的死敵,更別說他們還險些害死了玄彬、逼死了玄煜,三叔的做法,說是通敵叛國都不為過了。 “消息可靠嗎?”寧玥問。 玄胤搖了搖頭:“更多的我也不確定了。三哥只傳回這兩個字,更多的消息應該在路上,人工送達比飛鴿傳書要慢?!?/br> 這倒是真的,從北城到京城,快馬加鞭也需至少七日。寧玥展開卷成一團的字條,盯著上面潦草而蒼勁的字,不難想象玄昭在寫下它們時心底的憤怒與震驚,玄家駐守西涼數百年,不論君主是誰,不論江山姓什么,都始終用生命捍衛(wèi)著西涼的國土,然而現在,這支忠心不二的大軍里長出了一只蛀蟲,真是讓人忍不住想把他給拔掉。 不過眼下還不到弄死他的時候,現在最關鍵的是弄明白這只南疆走狗為何偏偏要對付玄胤。 “玄胤,你在南疆干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嗎?”寧玥問道,不會是皇甫珊恨透了玄胤,刺殺不成,又勾結了三叔給玄胤下套吧? 玄胤一瞧寧玥的神情便知她想歪了,揉了揉她腦袋,道:“亂想什么?爺沒把皇甫珊怎么樣?。£P于她的事,爺該交代的全都交代了!”頓了頓,若有所思道,“應該不是皇甫珊指使的。” 寧玥拿開他的手,理了理被他揉成鳥窩的頭發(fā),瞪他一眼:“喲,都為她說起話了?”雖然心中也的確覺得皇甫珊那種笨蛋根本不可能與三老爺這種老狐貍勾結上,可是玄胤能不能別這么信任皇甫珊? 玄胤看著她吃醋的小模樣,輕輕地笑了:“爺不是信她,爺是信三叔,不可能臣服一個小丫頭?!?/br> 寧玥的心里方好受了些:“你說過有人在追殺你,又是哪一路人馬?與皇甫珊是不是一丘之貉?還是與三叔一丘之貉?” “這個……”他認真地想了想,“那些人認識皇甫珊也忌憚皇甫珊,但不是她派來的,她見到那些人的時候比我還震驚。然后我猜他們應該也不是三叔的同黨,如果是,三叔想滅你口的時候,他們就該出動了?!?/br> 寧玥覺得玄胤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撞破三叔陷害玄小櫻的事情后,三叔一度想殺了她滅口,可惜三叔身邊沒有得力的暗衛(wèi),所以才買了一個江湖混混在回春堂縱火。如此看來,想置玄胤于死地的人不止一個。 “還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毙吠蝗徽f道。 寧玥眉心微微一跳:“什么事?” “瞿老死了,南疆人說是被我殺死的,可我明明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玄胤道。 寧玥狐疑地問:“瞿老是誰?” “南疆的一個老將軍,曾任武帝師,在南疆算是非常厲害的人物。我去救二哥的那次,到南疆大營挑釁單挑,瞿老是第三個出來迎戰(zhàn)的,可是非常奇怪?!毙废肫鹉侨盏氖拢唤⑽櫰鹆嗣碱^。 寧玥握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道:“什么非常奇怪?” “他中風了。” “???”打仗……打著打著中風?天啦,她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么奇怪的事。 玄胤摸了摸下巴,眼底一片凝思之色:“他一個老頭兒,怪可憐的,我就沒動他,他們那邊來人把他抬了回去。夜里,我潛入軍營營救我大哥,不小心進了他的帳篷,他看見我挺激動的,可能我長太帥了?!?/br> 寧玥撫額:“能不能正經一點?” 玄胤聳了聳肩:“我拿了地圖問他我二哥被關在哪里,他告訴我了,然后我就走了,可是不久他就被殺了,我成了兇手。” “他為什么會告訴你?” 玄胤挑眉:“可能看我長得帥?” 寧玥沉默,中風、激動、泄漏玄彬的行蹤,玄胤啊玄胤,瞿老怕是認出你來了。瞿老被殺害,或許也與此事有關,有人不喜歡玄胤與那邊相認。若說寧玥曾經尚存了幾分疑慮,對蘭貞的身世,而今已經差不多能夠確定蘭貞就是南疆公主了。但很奇怪不是嗎?她只是一個公主罷了,為什么會有人阻止她的兒子與南疆皇室相認呢?難道玄胤礙著他們什么? “殺了瞿老嫁禍給你的人與追殺你的人是不是一伙兒的?” “還不清楚?!毙纺罅四笕^,“不過要是讓我發(fā)生想誰給我潑的臟水,我一定要把他骨頭拆了燉成湯喂給他自己喝!” 寧玥的嘴角抽了抽,想起他前世用人的顱骨飲酒的畫面,頭皮麻了麻,隨后又問道:“南疆皇室如今是個什么情況?皇子多嗎?” 前世的司空朔雖也一直對南疆野心勃勃,卻沒讓她經受與南疆有關的任何事,是以,她對南疆知之甚少。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將她冰冷的手握入掌心,緩緩說道:“皇子還挺多的,南疆的后宮比王皇帝的后宮熱鬧多了,一共有七個皇子、十一個公主,七皇子年齡最小,才十幾歲,華妃的二皇子、麗妃的三皇子都過了而立之年,惠妃的四皇子與六皇子、昭儀的五皇子都好像與我差不多年紀?!?/br> 這后宮……不是一般的大?。帿h想了想,問道:“大皇子呢?” 玄胤把玩著她小手:“你說太子啊,他女兒都那么大了,年紀肯定也不小了。” “這里面,哪些是皇后是生的?”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先皇后死了,如今在位的是繼后,她生了七皇子和另外兩位公主?!?/br> “皇帝的孩子真多呢?!睂帿h靠在他懷里的身子慢慢繃緊了,不知前世的他,是不是也這樣三宮六院、兒女成群。如果是,這輩子她寧可他不要回南疆了,也別整出那么多女人孩子膈應她。 “那些皇子里面,除年少的七皇子外,全都封了王?!毙犯惺艿剿木o繃,低下頭,親吻著她額頭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沒?!睂帿h動了動身子,暗罵自己多心,上輩子的事早已是一段過往云煙,這輩子的玄胤怎么看都不是那種會三心二意的人,自己何苦揪著前世不放?“你繼續(xù)說,那些皇子封王之后怎么了?” 玄胤沒料到她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既然她想聽,他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他抱緊了她,道:“封王之后都遷出皇宮,除了東宮太子?!?/br> “太子又是個什么情況?” 前世的玄胤奪了南疆的江山,要么是把整個皇室一鍋端了,像王皇帝顛覆西涼江山一樣,要么是把太子干掉了,順利繼承了皇位。 玄胤寵溺地捏了捏她鼻尖:“別的女人都只關心衣裳首飾,偏你老把眼睛長在政事上?!闭f是這樣說,他還是非常耐心地與她講了起來,“太子德厚流光,在朝堂與民間的威望都十分地高,只是太子子嗣艱難,只得了兩個女兒,皇甫珊是meimei,上頭還有個jiejie。” “生不出兒子的太子要怎么即位呢?”南疆王這么多兒子女兒,足見他是個十分在意子嗣的人,他不可能把江山交到一個可能絕后的人手中。 “太子有兩個辦法,一,退位讓賢;二,從別的皇室血脈中過繼一個到自己名下。據我所知,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經有兒子了,太子如果想順利即位,可以考慮從他們之中過繼一個。” “只能過繼皇子的,不能過繼公主的嗎?你剛剛說,皇帝有十幾個公主吧?” “原則上沒什么不可以,都是皇甫家的男嗣就好,但那些公主中,除去已死的白薇兒,其余的要么沒出嫁,要么出嫁了卻只生了女兒。” 所以……那一輩的公主中,只有蘭貞生下了兒子。 玄胤的背后是整個中山王府與一整支實力雄厚的玄家軍,玄胤如果被太子相中成為皇太孫,那么那些希望太子退位、或者希望太子過繼的人便全都失去希望了。 難怪會有人不喜歡玄胤與那邊相認。 “對了,周神醫(yī)之前說他的大徒弟在皇宮做幕僚,他是誰的幕僚?”按照周神醫(yī)的說法,那位公子的地位比太子還高,如果他支持太子還好,若支持別人,只怕太子的帝王路會走得非常艱難。盡管沒與太子見面,可直覺告訴寧玥,太子是個好人,如若不然,也生不出皇甫珊這么單純的女兒了。所以寧玥還是希望太子能夠成為下一任的南疆王。 玄胤沉吟片刻,道:“他是南疆皇后的人?!?/br> …… 郭況下朝后,像往常那般,先去城東的李記李子鋪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再去城西的慈恩堂把栗子們分給那些被遺棄的孤兒與老人。 他是慈恩堂的老朋友了,大家都對他熟悉的不得了,老遠聽到馬蹄聲與車轱轆轉動的聲音,便猜出是他來了。如此貧窮的地方,除了他,不會再有別的坐得起馬車的貴人過來。 可是,令孩子們與老人非常奇怪的是,從馬車上走下來的居然不是他們的郭大人,而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她穿著云霞般美麗的衣裳,肌膚像被牛乳泡過,反射著潤白的光,她的五官精致可人,尤其那雙明凈清透的眼睛,好似兩汪流動的泉水,散發(fā)著一股透心的涼意。 眾人被驚艷了,傻呆呆地看向她,連話都忘了怎么說。 寧玥朝眾人微微頷首,走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面前,將蔥白纖細的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俯下身道:“郭大人今天來過了嗎?” 小姑娘愣愣地搖頭:“沒有。” 寧玥抽回手,溫柔地笑了笑:“我可以在這邊等他嗎?” “可、可以!”小姑娘聞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香氣,她發(fā)誓,這是世上最好聞的,哦,好像自己衣服臟了呢,可是漂亮jiejie剛剛不嫌棄,還摸了她,她不想洗衣服了,她覺得自己可以再把它多穿一個月。 寧玥從馬車里拿了些糖果分給孩子們。 孩子們高高興興地吃糖去了。 老人們見她并無惡意,盯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屋納涼了,只留下一群熊孩子,一邊吃著可口的糖果,一邊打量著靜靜微笑的寧玥。 郭況沒讓寧玥等太久,一刻鐘后,郭況的馬車抵達了慈恩堂,看到寧玥的一瞬,他狠狠驚詫了一把:“玥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寧玥微微一笑道:“我等舅舅啊。” 郭況沒問寧玥如何知道自己會來慈恩堂的,道了句“你等我一會兒”,將糖炒栗子分給了慈恩堂的孩子們,又掏出一些碎銀給了需要治病的老人,才轉過身對寧玥道:“那邊走走吧?!?/br> “好?!睂帿h與郭況一起在僻靜而臟亂的巷子里走了起來,“舅舅怎么會想到幫助那些無依無靠的人?” “沒什么,舉手之勞?!惫鶝r雙手負在背后,不甚在意地說道。 寧玥頓了頓,一針見血地問:“舅舅是不是看到他們,就會想起無依無靠的蘭貞?” 郭況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 一個賣臭豆腐的商人挑著擔子迎面走來,寧玥側身,給他讓了路,又對郭況道:“那么多年過去,舅舅還是忘不了蘭貞嗎?” “她是我表妹,是親人,怎么可能說忘就忘?”郭況含了一絲喟嘆地道。 “不是因為是未婚妻才念念不忘?” 郭況遲疑片刻,眸光深邃道:“不是?!?/br> 寧玥牽了牽唇角,仰頭,睥睨了一眼碧藍的天:“我想要一幅蘭貞的畫像,不知舅舅可不可以給我?” “你要她的畫像做什么?”提到蘭貞,或許就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他的語氣比平時激動很多。 寧玥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踢開了一塊兒路邊的小石子后說道:“舅舅知道蘭貞的父親是誰嗎?” 郭況的步子停了下來,半晌,靜靜地道:“不確定?!?/br> 寧玥看向他:“所以還是知道?” 郭況嘆了口氣,繼續(xù)邁步前行,此時二人已經走完了那條巷子,拐上了喧鬧的集市,身旁偶爾小販與行人路過,郭況都客客氣氣地避開:“早先不知道,是白薇兒,她死后,我仔細給她驗了尸,也查了她的資料,發(fā)現她得了一種罕見的過敏癥,這種過敏癥又是南疆皇室的遺傳病,而蘭貞,她也剛好得了這種病?!?/br> 寧玥搖了搖頭:“果然什么都瞞不過舅舅,老太君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