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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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澈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定國公也太大膽了!連朕的老師都敢打!他真以為耿伯父只是他兒子嗎?耿伯父受皇命在身,那就是皇室的人,毆打耿伯父,是要量刑的!還有你,你是孤最好的朋友,他打你,就是在打孤的臉!孤咽不下這口氣!” 其實床上的耿喬杉早就醒了,覺得沒臉見太子,才一直裝暈裝睡,此時聽了他如此維護(hù)自己的話,再也忍不住,揪住被子,顫抖著哭了起來。 …… 院中,耿青云面色鐵青地看著緊閉的房門,那里隱約可以傳出幾聲耿小汐的哭泣,但三人說話聲都極小,他聽不清具體的內(nèi)容,他舉步,往里走。 玄江攔住他:“你還想去哪兒?” “那里頭是我兒子,我兒子醒了,我去看看成不成,玄大人?”耿青云沒好氣地說。 玄胤冷哼:“你還知道那是你兒子?瞧你那下的狠手,不知道還以為你夫人給你戴綠帽了呢?!?/br> “你……”耿青云被噎得半死,他只知玄胤身邊有個從小玩到大的護(hù)衛(wèi),因聽說從前只得個小廝之位,縱然如今做到正四品御前帶刀侍衛(wèi),那也不過是皇上的一句恩典罷了,他并未將對方放在心上,然而今日一打交道,方知對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你也別得意,伴君如伴虎,圣意難測,老夫勸你在人生得意時多給自己找?guī)讞l退路,免得哪日失勢,還有個人能夠保你。你若是等到失了勢再去求人,怕是沒人肯給你雪中送炭了!”他另有所指地說。 玄江一笑:“定國公說的很有道理,我的確該為自己謀劃一點退路,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嘛。朝廷這個大池子里的渾水,不淌都不行,終歸是得下水,就看被誰拉下去?!?/br> 耿青云露出一絲笑意,剛要開口,又聽得玄江道:“但定國公,你很快就不是這個池子里的人了,所以我找你,一點意義都沒有。” 耿青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 房中,討論還在繼續(xù)。 皇甫澈總算弄明白了耿喬杉被揍的前因后果,不單單是耿喬杉惱怒對方拆臺,而是矛盾升級到了一種無法言和的地步。耿喬杉是最沖動易怒的性子,在勸說父親無果后,果斷給父親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放棄給玄胤納妃的念頭,一心一意輔佐耿小汐;要么,就放棄族長之位,由耿喬杉來繼承。 耿喬杉想的是,父親想給玄胤弄幾個妃子皇子的,可以呀,把耿家大權(quán)交到他手中嘛,他再去支持太子,皇上和太子也能看到耿家的誠意。 可耿青云又不是傻子,會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家業(yè)交到一個不中用的兒子手中嗎?不中用倒還罷了,關(guān)鍵又變得十分不聽話、不容易掌控。 哪天這蠢兒子被人賣了都不知道,耿家,絕不可以毀在這種人手里。 耿喬杉更怒了,質(zhì)問耿青云,什么叫不中用的兒子?整個耿家,大房已毀,不把產(chǎn)業(yè)交給他,難道交給被先皇貶斥一輩子都是庶人的耿二、耿三?隨后,耿喬杉機(jī)智地察覺到了問題的不對,到父親院子一查,才知有個年輕的姨娘懷孕了。 他深深感到了前途的渺茫,他之所以能混到現(xiàn)在,得父親賞識,無非是仗著自己是家中獨子,其實他自己也明白,自己不夠聰明、不夠圓滑——倘若父親生下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那自己的家主之位還保得住嗎? 反正父親也放棄他了,他也沒必要再對父親手下留情,他當(dāng)即叫來族里的長老,要向他們“坦白”父親的一些“事兒”,父親預(yù)感不妙,不等他開口,便把狠狠地揍了一頓。 “肋骨……我的肋骨都被打斷了……長老們都勸他,這是唯一的兒子,別給打沒了……他說他寧可孤獨終老也不要我這種不孝子……我知道……他是有的新的……就想甩掉我這個包袱了……”耿喬杉一把鼻涕一把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耿喬杉覺得自己與太子還真是同病相憐,都是家中庶子,且是獨子,父母迫不得已對他們好,可他們時刻面臨著被人取代和威脅的風(fēng)險。也或許是類似的經(jīng)歷,讓耿喬杉潛意識里十分地親近太子、信任太子,當(dāng)然,也毫不含糊地利用太子。他自認(rèn)為可以以己度人去揣測太子的心思,也認(rèn)定太子是個非常好掌控的女婿,只要把太子牢牢地拽在手里,自己便能從此高枕無憂地做個人上人。 “殿下……您要替我做主啊……”他哭得毫無形象。 皇甫澈的眸子里閃動起恰到好處的心疼與擔(dān)憂:“老師,您的苦,孤感同身受?!?/br> 這句話,真是走心。 耿喬杉淚如泉涌。 皇甫澈又露出了一絲難色道:“可是孤剛才細(xì)想了一下,又覺得這件事,孤可能無法插手。” “什么?”耿喬杉怔住。 皇甫澈嘆了口氣道:“南疆以孝治國,是老師逼迫定國公在先,定國公才以教訓(xùn)兒子的名義揍了您一頓,這即便是鬧到公堂之上,也是您忤逆生父,大逆不道、罔顧倫常,而定國公嚴(yán)父教子,用心良苦,可歌可頌。” “這……”耿喬杉猶如吞了一塊海綿,連聲音都哽住。 “除非?!被矢Τ侯D了頓,“定國公是做了什么有悖國禮之事,而老師身為太子少師,職責(zé)所在,不得不出言提醒,言辭過激失了分寸,遭來一頓毒打……如此,孤方有些辦法。” 耿喬杉猶豫了。 皇甫澈點到為止,也不逼迫他,起身道:“這里終究是定國公府,孤強(qiáng)行闖入已是大大的不妥,日后怕是再難進(jìn)來探視,請老師和小汐jiejie保重?!?/br> “殿下!殿下!殿下……” 任憑父女二人如何呼喚,皇甫澈還是毅然離開了定國公府。 這之后的第一日,耿喬杉憋住了。 第二日,耿喬杉依舊憋住了。 第三日、第四日…… 陳嬌開始頻繁出入東宮,皇甫澈也頻繁被請入陳太傅家。 第七天時,耿喬杉終于按耐不住,恐自己苦心造詣的一切打了水漂,不甘之下,悄悄買通下人給皇甫澈遞了一封密信。 除夕前一日,大理寺卿親自上門,將耿青云緝拿入獄。 “你們憑什么抓我?你們要干什么?”耿青云大怒。 大理寺卿冷道:“有人控告你私收賄賂、結(jié)黨營私、越境造營、私鑄錢銀,證據(jù)確鑿,你就等著吃牢飯吧!” “該死的耿喬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這小兔崽子?耿喬杉你給我出來——給老子出來你聽見沒有?連親爹都敢出賣!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耿青云的怒吼如雷霆一般,在定國公府的上空來回炸響,震得所有人都猛顫。 耿喬杉躲在屋子里,抱著剩下的半本賬冊,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 耿青云被帶到了大理寺,囚車打開的一霎,侍衛(wèi)無情的大手將他從里邊拽了出來,踹在地上,他滾了滾,正好停在一雙繡了金龍的黑色軟皮小靴旁,小靴質(zhì)地極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小羊皮。他的視線順著小皮靴上移,袞冕服制,玄衣纁裳,不是當(dāng)朝太子又是誰? 他屈辱地瞪了瞪眼,想起身,卻被一只大腳踩住了胸口。 “太子殿下面前,你還是乖一點的好?!贝竽_的主人,玄江毫不客氣地說。 耿青云被踩得吐出了一口鮮血,惡狠狠地瞪著太子,道:“你究竟想怎樣?” 皇甫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小身子透出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沉穩(wěn)氣勢,眸中,還隱隱跳動起一絲狠戾:“孤想怎樣,定國公不清楚嗎?定國公當(dāng)初是如何挑唆孤與皇后關(guān)系的,孤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怎么樣?被兒子背叛的感覺還好嗎?” “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是妖怪!”人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心思?就因為他挑唆了他們幾句,他就要把他弄得身敗名裂!他還以為太子是在報河邊的刺殺之仇,卻原來,太子根本沒將那次刺殺放在眼里,太子介意的,自始至終都是和皇后的關(guān)系。 “呵呵……呵呵呵……”耿青云慘烈地笑了,“枉老夫活了大半輩子,躲過了那么多明槍暗箭,經(jīng)歷了那么多生殺予奪,汲汲營營,活到現(xiàn)在,把大房都熬倒了,把耿妍也熬跨了,到頭來,卻栽在一個毛頭小子手里……太諷刺了……” “莫欺少年窮,也莫欺孤年幼?!被矢Τ豪淅涞貟吡怂谎?,甩袖離開了原地。 耿青云在牢中渡過了生平最冰冷的一個年,除夕夜,一碗餿飯,一壺水酒。 正月十五過后,耿青云的案子被正式提上議程,審案中,尋找線索與取證往往是最耗費(fèi)人力物力的環(huán)節(jié),動輒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哪怕一個不起眼的芝麻官審訊起來,都要拖上半載一年,然而這一次,由于耿喬杉的全力配合,將耿青云所有非法的賬目,一本不落地遞交了大理寺。賬目中詳細(xì)記載了耿青云結(jié)黨營私、私鑄錢銀甚至越境造營的證據(jù)。 早些年,耿家二房也擁有不下于藩王的私家軍,玄胤登基后,他主動將兵權(quán)交到了朝廷手中,雖不如麒麟軍那么數(shù)目龐大,卻也不容小覷。故而當(dāng)玄胤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舉削藩制度的時候,他并未受到任何波及,可誰能料到,他早就在境外的一個峽谷中,秘密培養(yǎng)了五萬兵士。 養(yǎng)私軍已是不赦之罪,何況還養(yǎng)到了境外。 這已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加上他在那私家軍的軍營里又查出一個只比太子公主小了幾個月的小女兒,按照月份一算,小女孩是在南疆王國喪其間懷上的,這是對皇室**裸的不敬,那些想為耿青云求情的官員,都實在是找不到求情的突破口。 人證物證俱在,耿青云抵死不認(rèn)也無法。 二月中旬,三司會審意見達(dá)成一致,耿青云不重國禮,藐視王法,結(jié)黨營私,越境造營,私鑄貨幣,上瞞天聽,下愚百姓,其心可誅,其罪不恕,特剝?nèi)ス俾?,褫奪爵位,賜斬首之刑。 因顧念耿喬杉舉報有功,免除了被株連的厄運(yùn),耿喬杉其實沒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得這么嚴(yán)重,他當(dāng)初舉報父親,不過是一來,不想被父親打死;二來,想把父親弄下馬了自己把權(quán)勢握在手里,但他發(fā)誓,他沒想過要父親的命。 事情發(fā)展到一半的時候便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徹底超出了他的控制,他試圖找到父親以前的朋友,請他們出面幫父親想想辦法,奈何那份結(jié)黨營私的名單還在皇帝手里捏著呢,與耿青云撇清關(guān)系都來不去,誰誰上趕著去惹一身sao。 該處決的官員自然是要處置的,得知是耿喬杉告的密,那些官員的家眷把耿喬杉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僅如此,族里的長老們也找到耿喬杉,揚(yáng)言要把他從族里趕出去。 耿喬杉莫名其妙:“你們有沒有搞錯?是我救了你們??!要不是我大公無私,你以為你們還有命嗎?” “不是你舉報你父親,他能出事?我們能出事?我們?nèi)己枚硕说?!”作為家族的長老,焉能不知一點耿青云的貓膩?但國家如何干他們屁事?他們要的是一個精明能干的家主,一個能引領(lǐng)耿家走向輝煌的繼承人,而不是這個為了一己私欲,把生父送上斷頭臺的不孝子! 耿喬杉接管族中庶務(wù)的事因此而耽擱了下來。 “事情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樣?全都不一樣!父親沒了,我就是家中唯一繼承人,這群老頑固還在等什么?難不成等那個姨娘的肚子里爬出一個兒子來?哼!她那兒能爬出什么東西?!” 當(dāng)晚,耿喬杉一碗墮胎藥,喂姨娘喝了下去…… 本以為是斷了族中老頑固們最后一絲猶豫和念想,卻不曾,反而將矛盾計劃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耿家亂作一團(tuán)、群龍無首之際,撿漏王回來了。 …… 寧玥在椒房殿采集新鮮玫瑰,冬梅滿面春風(fēng)地走了過來:“娘娘!娘娘!奴婢擅作主張了,您饒恕奴婢先斬后奏,奴婢就告訴您?!?/br> “你這丫頭,越發(fā)會調(diào)皮了不是?”寧玥笑了笑,“好好好,恕你無罪,說吧,又是什么大事兒?” 冬梅側(cè)身一讓:“娘娘您看,誰來了?” 一名身材魁梧、五官剛毅的英俊男子徐徐走到了寧玥身前,經(jīng)久風(fēng)霜的緣故,肌膚曬成了古銅色,一雙深邃的眼睛卻越先沉靜明亮。 他張開被風(fēng)吹裂的唇角,激動得失聲,眸中漸漸泛起水光,半晌,跪下道:“小姐!” 寧玥把剪刀放回籃子里,托住他雙臂,紅了眼眶:“你還知道回來!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一封信都不給我!” 淚水,從他眼角無聲地滑落,他隱忍著,肩膀顫抖:“我回來了,小姐,耿中直回來了。” …… 耿中直的回來讓事情發(fā)生了戲劇性的逆轉(zhuǎn)。 早年大房找了馬謹(jǐn)嚴(yán)充當(dāng)耿燁,一些有資歷的長老是知道此事的,畢竟要族里出世證明,朝廷那邊才敢承認(rèn)耿燁的身份,如今正主回來,長老們嚇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怎么辦?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長老們隨便找了個人便說成是我,還以我的名義在西涼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怎么想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耿中直看著一屋子神色各異的長老,長吁短嘆地說。 資歷最長的大長老道:“這事兒不能怪我們,是你父親弄的!當(dāng)時,家主還不是你二叔,是你父親!你該明白,我們說的好聽是長老,可在家主面前,我們還是非常微不足道的。” “是啊是啊。”另外幾名長老訕笑著附和。 “我們當(dāng)時都有勸過你父親,別李代桃僵,你父親不聽,說與西涼公主聯(lián)姻能促進(jìn)耿家的發(fā)展,我們啦,被忽悠著也就信了?!贝箝L老一臉自責(zé)地說:“也怪我,白長了這么些歲數(shù),竟沒想到你還活著,還以為真如你父親所言,你已經(jīng)死了,不會再出來了,若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我當(dāng)初說什么也要攔著你父親的啊!” 耿中直皮笑rou不笑地說道:“這些便是我明白又如何?我理解你們又如何?我的意見就不微不足道了?你們欺騙的是先皇陛下、是皇上!” 眾人嚇得一陣哆嗦。 大長老清了清嗓子,試探道:“我聽說你流落民間的時候,曾在皇后娘娘身邊當(dāng)過幾天護(hù)衛(wèi)?” “啊,確有此事,不過我沒告知她我的真實身份,現(xiàn)在知道了,她都是南疆皇后了,我自然沒必要隱瞞自己。”耿中直說完,眾人不疑有他,他看了眾人一眼,道:“她很生氣?!?/br> 大長老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那她……沒殺你?你、你、你這也是欺君之罪啊……” 耿中直猛地拍上了桌上:“我欺君給你們欺君能一樣嗎?我跟皇后的關(guān)系,和你們跟皇后的關(guān)系,能同日而語嗎?好歹我也跟著皇后娘娘出生入死過!我當(dāng)初流落西涼,又是因為在南疆實在待不下去!兩國交戰(zhàn),我要是說了身份,怕給小姐遭來不必要的禍端,這才瞞了她。但我不像你們,利用這等身份為非作歹、蠅營狗茍!” 長老們被罵得無地自容。 “算了,我回來,是想把我生母的牌位放入宗祠的,至于你們這些人會怎樣,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了,從此,我也不當(dāng)我是耿家人了!”耿中直起身就走。 “哎!哎!耿燁!”大長老抱住了耿中直的胳膊,“你別走,你千萬別丟下我們吶!你走了,我們?nèi)嫉玫裟X袋哇!皇后娘娘這樣器重你,不如……你幫我們說句好話吧?” “我和我母親被那些下人欺負(fù)的時候,你們可有幫我們母子說句好話?我母親沒錢治病的時候,我求到耿府門前,你們可有幫我說句好話?你們早不當(dāng)我是耿家人,我才懶得淌你們耿家的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