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他更想起了這么久以來,她對他漸至無微不至的照顧。 怎么不早說呢?——剛要問出口,便已明白原由。 該做的,她都努力去做,但這般實實在在泄露心跡的言語,她絕不肯先說出口。 沒必要。亦是不能夠。 不能得到回應(yīng)的情意,等同于無,甚至于,會被無情踐踏。 她不能因著自己的一腔執(zhí)念,讓家族都處于可能被輕視的境地。 “阿羽?!?/br> 這一聲呼喚,溫柔如三月里的拂面春風(fēng),其間糅雜著歉意,叫她心里微起波瀾。 他抬手托起她的臉,斂目凝視著她,“日后,讓我好生待你。” “嗯?!彼θ萏鹈?,欣然應(yīng)聲。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把她的小腦瓜按在胸膛,“可曾怨過?”默默付出,而得不到回應(yīng),甚至被冷落的日子里,可曾怨恨? “沒。”她語氣平靜,“這又不干你的事。” 喜歡一個人,只是自己的事情,在最初便將自己放在了一個最為被動的位置。但是,不能因此怨懟。被多人喜歡的男子、女子比比皆是,難道這些人都要回饋每一份真心么?難道每一個沒得到回饋的人都能因此怨懟么? 自是不能的。 停了停,她又加一句:“只要讓我可以經(jīng)??吹侥悖瑫缘媚氵^得好,就夠了?!?/br> 她的情意,是那么單純、簡單,正因如此,才叫他動容?!澳敲?,今日為何要告訴我呢?”在他無意間訴諸心聲之后,她便給予了回應(yīng),告訴了他諸多真相。 “不想你等?!彼f。 她已等了許久,不愿意他也經(jīng)歷那個過程。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況且,”她抿唇笑起來,“兩情相悅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對。”蕭錯由衷地應(yīng)聲,“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情?!彼謱⑹直凼站o一些,“讓我好好兒抱抱你。” “嗯。” ** 這一晚,用飯比平時稍稍晚了一些。再一個例外,便是擺上桌的八菜一湯,都是裴羽親手做的。 海參燴豬筋、胭脂鵝脯、魚肚煨火腿、紅燒rou、釀冬菇盒、炒時蔬、油燜鮮蘑和一品豆腐一一擺上桌,色香味俱佳,最后是一道淡菜蝦子湯。 蕭錯笑微微打量滿桌美味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今日所用的碗盤要比尋常用的小巧、精致許多。 裴羽笑著解釋:“這種餐具,是皇后娘娘和昭華長公主平日喜歡用的,最早是昭華長公主的奇巧心思,皇后娘娘很是認可。我與張夫人、阮夫人都覺著這主意實在是好:一來悅目,二來這樣能節(jié)省些飯菜開銷,一大桌,橫豎一兩個人是吃不完的,不如減少些菜量,省下來的銀子,不妨花到別處去。自然,只是私下里用,待客時還是要按常例?!?/br> “這主意的確不錯。”蕭錯頷首,笑,“看著就更有胃口。” “是吧?”裴羽喜滋滋的在他身邊落座,舉筷給他夾了一塊紅燒rou到碗里,“快嘗嘗,我總算有機會勸你吃rou了。” 蕭錯不由笑出聲來,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這么記仇。” “那是,我都讓你哄得改了習(xí)慣了。快嘗嘗,我很認真地跟大嫂學(xué)的呢。” “好。”蕭錯夾起那塊色澤鮮亮的紅燒rou,送入口中,細品之后,不由頷首稱贊,“好吃。入口即化,肥而不膩?!?/br> “真的?”裴羽生怕他是有故意捧場,連忙親自品嘗,隨即才心安地笑了,“還好,還好?!?/br> “這樣看來,你下廚倒是很有天分?!比羰菦]有點兒功底,絕對做不出這樣一桌菜。他一面說,一面循例給她夾菜,先夾了幾筷子炒時蔬,又夾了兩塊紅燒rou。 “不行不行?!迸嵊饠[手,又對他伸出三根手指,道,“就三塊,還要吃別的呢。” 他無奈地揉了揉她的臉,“沒見過吃飯也給自己定規(guī)矩的人?!?/br> “眼下不是見著了?”裴羽笑著反問,繼而才回答他方才的話,“我雖然挑食,但是很喜歡下廚,菜肴是做魚蝦蟹比較拿手,面食也還好。對了,你要是喜歡吃什么,可以告訴我,我學(xué)起來也很容易?!?/br> “時不時給我做一道菜或一碗湯就好?!笔掑e道,“平時該忙什么忙什么?!庇执蛉に?,“何時瞧著面色不好跟我鬧脾氣的話,我可受不了。” 裴羽真就認真想了想,“那也是,整日耗在小廚房里,臉色可能真的會受影響?!彼置嗣约旱哪?,又瞟了他一眼,“弄得臉色奇差怎么辦?”女為悅己者容,她要每一日都漂漂亮亮的。 蕭錯撐不住,哈哈地笑起來,“你倒是實誠?!?/br> “跟你這個人,說實話比較好?!迸嵊鹦Φ梦⒉[了大眼睛,又道,“對了,我?guī)淼呐惴?,有一個就在小廚房,她會做帶骨鮑螺。我前些日子命人給她備齊了材料,她做了一些,我嘗著味道不比醉仙樓做得差,也正在學(xué)呢。” “行啊,”蕭錯聞音知雅,“日后記得隔三差五給誠哥兒送一些過去?!?/br> “嗯,這是一定的。等我學(xué)會了,也讓你嘗嘗?!?/br> “好?!?/br> 用飯期間,夫妻兩個一直這樣說說笑笑的。 這是蕭錯十幾年以來,最為舒心愜意的一餐飯,因著知道這里面凝聚著小妻子的一番心意。 這是裴羽嫁給他之后,最為舒心愜意的一餐飯,她看得出,他的喜悅、享有都是發(fā)自心底。 飯后,神采奕奕的如意從宮里回來,一身的毛蓬松發(fā)亮,一看就是回來之前洗過澡了,且已吃飽喝足。 它和夫妻二人膩了一陣子,便回了自己的窩。 蕭錯跟兩名工匠給它新建的小房子已經(jīng)替換掉了舊居,空間更寬敞了些——能放的布偶、不倒翁更多了些。它現(xiàn)在是很戀窩的大狗,沒事的時候,最愛窩在自己的小天地玩兒身邊的玩具。 蕭錯看了一會兒書,便知會裴羽一聲,去沐浴更衣,轉(zhuǎn)回到寢室,倚著床頭看書。 過了一陣子,裴羽裹著披風(fēng)回來了,一頭長發(fā)已烘得七|八分干,用一根銀簪綰在頭頂,她在床前解下斗篷,現(xiàn)出藕荷色的寢衣。那樣雅致柔和的顏色,將她襯得更添幾分嬌柔。 他微瞇了眸子。 裴羽只顧著沐浴之后的冷,匆匆忙忙滑進他的被子,拱到他懷里,“真冷?!?/br> “幾步的路,至于冷成這樣?”蕭錯雖是這樣說著,卻放下書,將她攬到懷里。 “這還能做戲不成?”裴羽摟住他,過了一會兒,滿足地嘆息一聲。 這就是緩過來了。他唇角上揚,拍了拍她的翹臀,“走了?”指的是她的小日子。 她輕輕“嗯”了一聲。這個月不湊巧,十四來的,十五進宮那日,可真是把她熬得夠嗆,百無聊賴時,強忍著才能不在人前打瞌睡。 “什么時候的事兒?”他問。 “昨晚。” “那怎么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做什么?”她嘟了嘟嘴,“又不是討便宜的事兒?!?/br> 他輕輕地笑起來,“讓你占便宜,你總不肯,怪誰?”語畢,低頭索吻。 這一晚,她能感覺到他的些微不同。溫柔時更溫柔,激烈時更激烈,溫柔時似在對待不可錯失的珍寶,激烈時那份熱情似要將她融化、吞噬。 自然,她亦無法忽略自己的不同往昔。以前,只是她喜歡著他,如今,是兩情相悅。心頭感觸的不同,全然反映到了身體上。由心而身的、發(fā)生在同時的需要與被需要,是她愿意享有并沉淪的歡悅光景。 魚水交融,大抵就是這情形吧。 昏昏睡去之前,她有些歉疚地對他道:“我請顧大夫來過一趟……她說我自幼身子骨就有些虛弱,眼下用藥膳調(diào)理著最好,到底是藥三分毒……” 蕭錯吻一吻她的眉心,“那就聽顧大夫的話?!?/br> “那……就不能很快有喜脈了?!?/br> “不急。”蕭錯微笑,“孩子這檔子事,隨緣就行。我想要個女兒,是想著她的性子若是像足了你,那該有多叫人喜歡?我想和你一同寵著她長大,想想就是滿心的喜悅。但若沒有兒女的話,我們攜手到老,也是一樁美事。亦或你只肯給我生幾個兒子的話,那我也沒轍不是,加倍地寵著你就是了。” 裴羽被他的言語引得笑起來,輕輕捶了他一下,心海卻如三月煙波,蕩漾著融融暖意。 ** 清晨,蕭錯輕手輕腳地起身,洗漱、更衣、用飯、出門。 到了外院,管家迎上前來,呈上一份帖子:“是季三公子的帖子,他今日下午便能收拾齊整,離京返鄉(xiāng),在走之前,想見一見夫人。” 蕭錯略一思忖,道:“讓他來?!?/br> ☆、77|第077章 077 季興楠站在垂花門外,望著裴羽的身影緩緩而來,神色木然,心頭茫然。 裴羽走到他近前,屈膝行禮,“季公子?!?/br> 季興楠下意識地拱手還禮,張口欲言時,留意到了她對自己成為的轉(zhuǎn)變,便低低喚一聲:“蕭夫人?!?/br> 裴羽側(cè)目望向花廳的方向,“怎么不去花廳呢?” “不必?!奔九d楠道,“只有幾句話要說,說完便走?!?/br> 裴羽也不勉強,示意木香帶著隨行的丫鬟退后一段,攬了攬身上淡粉色緞面斗篷,“請說?!蓖臅r候,心里不是不為之遺憾的。多年的苦讀,滿腹的才學(xué),起碼十年要擱置,不能用來振興門楣、報效朝廷。她知道那份讀書的苦,所以痛惜。又因知道緣何而起,稍稍有些怒其不爭。 可是,那是關(guān)乎心性、品行的事情,作為外人,唯有緘默。 季興楠靜靜凝視著她。淡粉色將她襯得宛若出水芙蓉,斗篷領(lǐng)子上的雪兔毛貼著她的下顎,在微風(fēng)中輕輕浮動,讓她更添一分稚氣、可愛。 再不會有比她心性更潔凈的女孩。 再不能看到這清麗絕塵的女孩。 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到底好不好?!?/br> “我過得很好。”裴羽語氣柔和,“這種話,原不該由你問,我原也不需答你?!?/br> “是,我知道。”季興楠頷首,“只是,我總該聽你親口說出,才能放心,才知自己是否做錯?!?/br> 裴羽有些無奈。他行事的對錯,為何要與女子聯(lián)系起來?轉(zhuǎn)念想到皇后,她失笑,輕聲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要進宮問問皇后娘娘?是不是要她親口說出不是善妒之人,你才認同皇上的發(fā)落?” 季興楠聞言一怔,繼而便是意外。他沒想到,她竟知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的另一個原由。 當(dāng)日,他與翰林學(xué)士、兩名編修到皇帝面前爭論對錯。起先,皇帝只是不動聲色地聽著。后來,翰林學(xué)士委婉地把話題引到了皇后身上,兩名編修立時斥責(zé)他屢次在人前隱晦指責(zé)皇后善妒。 事發(fā)時,他以為只是兩名編修是在蕭錯授意之下排擠他,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真正幫蕭錯打壓他的,是翰林學(xué)士。那兩名編修只是蕭錯或翰林學(xué)士手里可有可無的槍。 皇帝聽了這些,瞇了眸子問他:“屬實?” 是真正做過的事,他無從否認,承認后索性道出所思所想:為著皇室子嗣繁盛,皇上應(yīng)該廣納妃嬪,篩選于社稷有功的臣子府中閨秀進宮,填充后宮之余,也能進一步穩(wěn)固朝綱。 歷代多少帝王皆如此,后宮格局與朝堂息息相關(guān)。他不相信皇帝不明白這個道理,不相信皇帝是從本心愿意守著皇后一人。帝王是不該看重兒女情長的,若是只專寵皇后,便會使得皇后母族地位愈發(fā)顯赫,難保日后不會禍亂朝綱。 皇帝只要稍稍考慮到這些,便會對他既往不咎,將他留下。自然,若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