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是那般纖弱的透著孤單寥落的身影。 甘藍全無睡意,臨窗靜坐,一次次看著那人影經(jīng)過、消失、再出現(xiàn)。期間,她留意到有個纖巧的閃爍著晶瑩光芒的物件兒落在通往茶館西面的地上,聲音微不可聞。 藍氏并未發(fā)覺。 甘藍只希望那不是貴重的物件兒,失之不可惜。 隱隱的,有漸行漸近的颯沓的馬蹄聲打破整個長街的靜默。 藍氏步調(diào)如常地返回到茶樓門前,靜立片刻,回轉(zhuǎn)室內(nèi)。 隨即,馬蹄聲在街角處停下、靜止。 甘藍將呼吸放到最輕微,聆聽著那輕微的腳步聲趨近,繼而看到了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入目。 無疑,那定然是崔振。 他今晚并不似福明說的靜默、凝望,而是緩步徘徊在茶館臨街的一段路。 反反復復,許久。 末了,卻是轉(zhuǎn)身離開。 甘藍不由得在心底喟嘆一聲:急死人了。 崔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還未在她耳里消失,藍氏出門來。 藍氏手里提著一盞燈籠,光影映照下,讓甘藍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神色。 藍氏顯得很焦慮,在門前躊躇片刻,便轉(zhuǎn)向東面,一面走,一面借助燈籠光影望著地面。 一定是在尋找什么。 一定是在尋找她之前無意間遺落在地的那個物件兒。 但是方向反了。 可也沒關(guān)系。甘藍想,夜是那么長,足夠她將這長街來回走上幾遭,總能找到。 但是不由自主的,她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將耳力全部用來聆聽藍氏的腳步聲。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崔振的身形再度出現(xiàn)在甘藍視野。 他望著在茶館東面街上行走的藍氏,片刻后,似是知道了意中人的意圖,不由斂目望向別處。 片刻后,他緊走幾步,彎腰將那被人無意間遺落的物件兒撿起來,捻在指尖,仔細觀看。 甘藍因此凝眸、屏住呼吸,展目望去,見那物件兒是一個手串,手串只是以絲線編織而成,綴著的是亮晶晶的一顆鉆石。 鉆石。這東西如今在大周是可褒可貶之物,有人說它低賤,有人視為珍寶,因何如此,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曉得,夫人、二夫人對鉆石都是格外鐘愛的,喜它那份質(zhì)地的純凈與璀璨的光芒。 藍氏的腳步聲漸進,回轉(zhuǎn)到茶樓前。 她并未察覺到崔振的去而復返,仍舊用燈籠照亮眼前方寸之地,苦苦尋找。 崔振緩步走上前去,面對著微彎了身形、凝眸檢視地面的藍氏,將手中之物送到她近前,溫聲道:“在找這個?” 藍氏身形僵了僵,隨即站直身形,下意識地拿過他手里的物件兒,隨即緊緊地咬住了唇,抬眼凝視他。 “戴了這些年,絲線已陳舊,斷了。”他說。 藍氏胸腔緩緩地卻明顯地起伏著,哀哀地望著他。 “人都不要了,還要這個做什么?”他問。 藍氏不說話。 “人都是個該殺百千次的混賬,你怎能在意這種人送的身外物?”該是咄咄逼人的言語,在此刻的他的口中,卻是低回婉轉(zhuǎn)、憂傷之至的語氣。 藍氏微揚了臉,張口欲言,淚水卻猝不及防的滾落于腮邊。 晶瑩的淚光,在月光、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一如她失而復得的鉆石在夜色中的華彩,不同的是,美人淚,叫人心碎。 “宸宸。”這一聲呼喚,低啞、黯然,微不可聞。崔振緩緩抬手,去為她擦拭面頰上的淚。 她的淚落得更急,身形微微顫抖起來,手上失力,燈籠落地。 那一刻,這兩人的相擁,不知是誰主動。或者,那只是一對有情人等待太久的一個擁抱,只是同一瞬間的默契。 藍氏壓抑而沉痛的哭泣聲,回響在這個原本靜好的夜,讓聞?wù)邆?、黯然?/br> 崔振緊緊地擁著懷里的女子,呼吸聲凝重。 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流下心碎的淚。 ☆、80|第080章 080 牡丹、桃花、薔薇、海棠、郁金香、白玉蘭、山茶 清早,裴羽習慣性地窩在錦被里賴床。 三月早間的陽光,明媚清朗,透過雪白的窗紗,在室內(nèi)灑下淺淡光影。 裴羽挪到床外側(cè),從蕭錯枕畔摸到那本他每日都要翻閱一陣子的奇門遁甲。 本就陳舊的書頁因為翻閱的次數(shù)多到數(shù)不清,邊緣已經(jīng)起了毛邊。 近來才知道,他很多時候只是拿著這本書做做樣子,對著書頁梳理思緒、斟酌事情。 他說就是這個習慣,思量事情的時候,手里一定要有點兒東西,早些年是手邊要有酒,尋常近乎戒酒之后的日子里,手邊總放著本書。 有著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卻是輕易不喝酒,這一點固然是讓她最欣賞、欽佩的一點,但也不可避免的好奇:都說男子戒酒,等同于讓喜歡打扮的女子放棄珠寶華服,做到真的很難。但他真的能做到,這么久,她只見過他喝過幾次酒而已,一次是與張放,一次是與父親、大哥,再就是與崔振。出去這幾次,平日便是赴宴,大多時候滴酒不沾,心情很不錯的時候,也只喝一兩杯。 前些日子閑談時問過,他說本就沒什么癮,近幾年真高興到想喝酒場合又相宜的情形太少,加上真的喝醉之后對一些事情全無記憶的情形,讓人一想就一身冷汗。越是如今這看似安穩(wěn)的局勢,反倒越不能出一絲紕漏。總不能每一次都要事先告訴管家和清風益明:喝醉之后的話,你們一句都不要聽。而且最要命的是,三個人也跟她一樣,根本看不出他有沒有喝醉。 她當時又是心疼又是笑,說原來你也有畏懼。 他說自然,而且日后會更加惜命,更要確保自己時時刻刻保持清醒,因為,余生有妻兒需得他呵護。 她聽了就想,原來真的有人是這樣的生涯:幾乎整場生涯都要清醒、克制。 遐思間,她睡意全然消散,準備起身的時候,聽得在外間服侍的丫鬟低聲喚“侯爺”。 出門怎么又折回來了? 她望向門口。 先轉(zhuǎn)過門口屏風的,是吉祥。它脖子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紅底繡小貓滾繡球圖樣的荷包。 “吉祥?”裴羽笑著喚它,“來得這樣早??爝^來。” 吉祥搖著尾巴走了幾步,隨后停下,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裴羽這才發(fā)覺,小家伙有點兒打蔫兒,神態(tài)渾似受了委屈的孩童。 蕭錯掛著笑意走進門來,對吉祥道:“別扭什么呢?快過去?!?/br> 吉祥這才顛兒顛兒地跑到床榻板上。 裴羽先親昵地摸了摸它的頭,繼而將荷包取下來,嘴里問他:“難不成又闖禍了?” “也不算是?!笔掑e笑著在她身側(cè)落座,“皇后聞到一種花香就會沒完沒了的打噴嚏——去年我們?nèi)m里謝恩,也是為這個緣故,她當日不能見人。是吉祥在御花園玩兒的時候,身上沾了那種花粉?;屎蟠蛄艘徽盏膰娞?,皇上提心吊膽的,把它安置到了御書房,不讓它回正宮,想等皇后好利落了,宮人把那種花全部移除之后再讓它回去。它生氣了?;屎罅隙ㄋ鼤磉@兒,早就備好了這個荷包?!?/br> “是什么???”裴羽把荷包遞給他,“你怎么不著急呢?快看看?!?/br> “躺好,別凍著?!笔掑e給她掖了掖被角,“這次是給你的兩幅畫?!?/br> “是么?”裴羽大為驚喜,連忙取出里面兩張一尺多見方的畫。 都是工筆畫。她最先看到的,是如意、吉祥并排坐在正宮臺階上,都是喜滋滋的神色,漂亮的毛分毫畢現(xiàn),頸部上各掛著一枚金葉子,分別雕篆著如意、吉祥的字樣。 之后看到的畫像,竟是她的??幢尘啊⒋┐?,是她首次在府里見到皇后的情形。 “天……”裴羽凝視著畫像中的自己,仔細回憶著,發(fā)現(xiàn)竟連簪釵、耳墜、衣裙上的紋樣、繡鞋的顏色都分毫不差。 皇后過于精湛的畫藝、過目不忘的絕佳記憶,到今日,她是真正領(lǐng)教到了。 隨后,她凝視著畫像中自己的容貌,不由恍然,“我哪兒有這么好看啊。”說著話,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是皇后當日絕美的容顏、璀璨的笑容。 蕭錯失笑,勾了勾她的下巴,“想趁機讓我夸夸你?” 裴羽斜睇他一眼,將兩幅畫小心翼翼地收起來,“皇后的墨寶,我要好生珍藏起來。” 蕭錯只是笑。他沒告訴她,皇后那個沒正形的,到現(xiàn)在還惦記著他手里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荷包里原本還有皇后的一個字條:拙作贈予蕭夫人,望能博美人一笑,換得侯爺手中寶物。若應允,送至御書房即可。 他當時看了,心里就想:怎么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呢?不是有喜了么?不該老老實實安胎么?多久的事兒了,還惦記著。還有皇上,管不住她也算了,怎么還這樣縱容著? 可是到末了,還是因著曉得妻子看到畫作定會滿心歡喜的份兒上,心甘情愿地被皇后敲了一次竹杠,回房之前,已命人把那柄千金難換的匕首送去了皇上的御書房。 他想要妻子更開心一些,皇后要給她的弟弟搜羅寶物,皇帝想讓皇后如愿跟著添亂——這么一想,誰也別說誰了,都沒好到哪兒去。 這時候,裴羽問他,“怎么折回來了?” “從宮里出來就要回來,”蕭錯用下巴點了點難得老老實實坐著的吉祥,“它跟在后面,長出息了,讓它上車都不肯?!?/br> “大抵是看誰都不順眼了。”裴羽裹著被子,探出身,柔聲道,“是不是啊,吉祥?” 吉祥只搖了搖尾巴,居然透著點兒矜持。它這兩日被皇帝訓得暈頭轉(zhuǎn)向,洗了起碼八次澡,還不讓它往皇后和紅蘺等宮女身邊湊,活生生氣飽了——只要是女子,它都看著有點兒不順眼,也就是裴羽,它是喜歡的,卻又怕蕭錯再把它一通訓。 “唉,原來吉祥這日子也有不好過的時候?!迸嵊鹕斐鍪郑翱爝^來,讓我哄哄你?!?/br> 蕭錯忍俊不禁,“先起來是正事,特地回來跟你一同用飯?!钡皖^親了親她臉,“我讓小廚房給吉祥準備點兒吃的,帶它去后園找如意。” “嗯,好啊?!?/br> 這日上午,蕭錯到巳時正才去往京衛(wèi)指揮使司。 裴羽總算知道為什么好多人詬病他偷懶多閑不著調(diào)了——人家上半天要下衙用飯的時候,才見到他的人影。 蕭錯出門之前,總算和裴羽把吉祥哄得高高興興的了,自然,也沒忘記吩咐甘藍、水香在一旁仔細照看著,讓她別跟如意、吉祥由著性子嬉鬧,摟摟抱抱的舉動決不能有了,并且一定要及時洗凈雙手。 再疼愛它們,也要分時候。 裴羽在一旁聽著他破例對丫鬟說了這么多,有些感動,還有些想笑,心說好像我自己不知道輕重似的,況且人家如意、吉祥也只愛往你身上蹭,跟我可是一直很乖的。 蕭錯慢悠悠瞥了她一眼,微微揚眉。 裴羽只當沒看到。 用過午膳,她在正屋院中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一會兒擠在窩里的如意、吉祥搶布偶,又看了看院中開得正好的海棠,這就算是消食了,繼而回室內(nèi)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