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裴夫人和裴大奶奶都說,看她這情形,到兩個多月的時候,貪睡的情形會有所好轉(zhuǎn)。并且都說這期間貪睡是好事,本就該多在床上歇息。 裴羽只認(rèn)同大部分,末一句并不能全然遵從。有喜之后,不睡的時候,她反倒不能長久悶在房里。由此,每日還是稍稍走動,顧大夫也說只要是出于習(xí)慣的事,有喜之后又不覺不舒坦的話,可適度循例而為。最初幾個月連地都不下,養(yǎng)的身體過于嬌貴的話,也不見得是好事。 拜蕭錯所賜,她可不就是習(xí)慣了?自去年冬日到現(xiàn)在,每日都因為飯量的增加在府里游轉(zhuǎn)好一陣子,不到覺著疲憊時不罷休。如今只是在正房里打轉(zhuǎn),比之以往已是懶得不像樣。 午睡醒來,甘藍(lán)回來了。 裴羽意外,“不是說了,要你多在家里住幾日的?!?/br> “家里一切都好。”甘藍(lán)笑著行禮,繼而道,“奴婢的娘、弟弟白日里很是忙碌,晚間又要忙到很晚,不忍心再讓他們抽空與我說話。況且我也幫不上什么忙,只是依著他們的心思找了個營生,自己真是一竅不通??粗袟l的,放心了,便回來當(dāng)差。”其實,是太久的聚少離多、處境迥異,讓她與兩個親人共同的話題太少。 裴羽指一指身旁的小杌子,“坐下喝杯茶,說說話?!?/br> 甘藍(lán)笑著稱是,先是一一答了裴羽關(guān)切的詢問,繼而,說了昨夜的所見所聞。到底還是小姑娘,說到末尾,已是臉色微紅,“后來,崔四公子把藍(lán)氏送回了酒館,在門口站了片刻,便離開了?!?/br> 裴羽的語氣不無愉悅:“看起來,兩個人是有轉(zhuǎn)機(jī)了?” “奴婢是這樣盼著的?!?/br> “但愿,崔夫人不再從中作梗?!?/br> 甘藍(lán)抿唇笑起來,“這樣說來,夫人真的是盼著這對苦命鴛鴦成眷屬?” “這是自然?!迸嵊痤h首一笑,“讓崔四公子這般在意的人,與崔夫人母女三個定是兩路人——與其他娶個心術(shù)不正的女子,或是孑然一身獨守寂寥,娶藍(lán)氏最好。” 甘藍(lán)想了想,“真是夫人說的這個理?!贝拚袢羰侨€與崔夫人一個鼻孔出氣的人,那么,婆媳兩個明里暗里怕是會繼續(xù)針對蕭家的女眷,不斷尋釁滋事,那樣總歸是一個負(fù)擔(dān);若是崔振的姻緣注定是黯然收場,他為人處世很可能會因為情殤變得陰險偏激,甚至沒了底限——于蕭錯,亦是負(fù)擔(dān)。而藍(lán)氏,讓崔振這般鐘情的女子在,起碼不是亂摻和門第之爭的做派。 ** 這一次,吉祥的小脾氣動了真格的,在蕭府一住就是好幾日,并且一點兒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皇后派紅蘺來看了它兩次。它瞧見紅蘺就轉(zhuǎn)頭跑開。 紅蘺沒法子,又因讓皇后敏感打噴嚏的小花還未除盡,便隨它去——偌大的一個皇宮,安排的人手再多,也不可能在幾日內(nèi)將一種花全部查找完畢并清除干凈。 三月十六,韓國公府傳出喜訊:昭華長公主誕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對于夫妻兩個及其親朋而言,都是莫大的喜事。要知道,昭華長公主出嫁之前,曾臥病在床幾年之久,若不是經(jīng)由顧大夫悉心調(diào)理兩年多,不要說生兒育女,便是身子能否痊愈都是未知。 當(dāng)日下午,顧大夫來了一趟,先為裴羽把脈,笑吟吟道:“胎兒脈象沉穩(wěn)有力,夫人就照這情形安心將養(yǎng)就好?!?/br> “嗯,這是一定的?!?/br> 隨后,顧大夫說出前來的另一個原由:“昭華長公主喜得貴子,洗三禮自是免不了的。前兩日去韓府的時候,說話期間我沒留神,長公主曉得夫人有了喜脈——是我之過。等人送帖子來的時候,您隨意找個借口推辭掉就好——長公主說,請?zhí)匀皇且欢ㄒ蛠淼?,不管怎樣,國公爺與侯爺?shù)慕磺樵谀莾海沁^來人,知道這時候您不方便出門?!?/br> “那我要是想去呢?”裴羽誠摯地望著顧大夫,“去看看長公主,說幾句話就回來?!彼鐚嵉莱鲂木w,“長公主這樣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露面呢?況且,我這脈象出門的話,也沒事吧?只是來回乘坐馬車的工夫。”都為她著想,但她若是情形允許,便該前去賀喜。的確,長公主的身份聽起來壓人,但正如顧大夫所說,韓越霖與蕭錯的交情擺在那兒,京城皆知,于情于理,她都該走一趟。 說白了,如今是恰好皇后也有了喜脈,免了命婦每月初一十五請安,要是沒這巧合,她在胎相安穩(wěn)之前又不想請?zhí)t(yī)院的人來把脈、把喜訊宣揚出去,總不能又稱病躲在家里——叫人一看,她成什么了? 顧大夫想了想,道:“脈象的確很好,夫人不要過于勞累便可。至于其他,夫人斟酌之后,隨心行事就好。”她是想到了皇后懷著大皇子的最初兩個月,平日也是帶著吉祥在宮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曾有過不適。但是更多的她不能說——子嗣是大事,要看蕭錯是否同意。 裴羽也不難想見對方的心思,頷首一笑。 這日,蕭錯回到府中,聽得韓府的喜事,很為韓越霖高興。 裴羽跟他商量:“洗三禮當(dāng)日,我趕早去,看看昭華長公主就回來?!?/br> “等到滿月酒再去也行?!笔掑e柔聲道,“韓府送來的帖子,只是……”他語聲頓住,沒再說下去,因為她正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無奈,“不是說好了,要時時處處只為你自己著想么?” 裴羽牽了牽唇,“我就是為自己考慮,才想出去散散心?!彼龘е氖直廴鰦?,“你幫我安排好跟車的護(hù)衛(wèi),我去點個卯就回來。好不好?” 蕭錯沉吟,只問她一句:“確定沒事?” “嗯!”她用力點頭,“確定沒事,只當(dāng)我多處理了一會兒家務(wù)事,又坐青帷小油車在府里來回走了幾趟?!?/br> 蕭錯只好頷首,“那就依你?!崩^而又用力吮了吮她的唇,“你給我記住,逞強(qiáng)害得自己受罪的話,我會恨你?!?/br> 裴羽逸出滿足而喜悅的笑靨,“我又跟自己沒仇?!?/br> 蕭錯沒轍地拍拍她的背,輕輕嘆息,“一日比一日有主意,真管不了你了?!?/br> “是啊?!迸嵊鹦χ醋∷牟弊?,“妾身正處心積慮地要造侯爺?shù)姆茨兀蝗辉趺磿堑梦覀兗液顮斶@樣抱怨?” 蕭錯被她淘氣促狹的神色引得哈哈地笑起來,“這小東西。”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這些日子,蕭錯看出來了,她將孩子與他區(qū)分的很清楚,由此很多時候并不愿意他無微不至的在意、關(guān)心,甚至是有些抵觸的——類似母憑子貴的情形,因胎兒額外得到的,她根本就不稀罕。 小妮子的溫柔體貼似是天性,傲氣、執(zhí)拗卻在骨子里——想要的,會不遺余力的盡心爭取;不屑的,哪怕是別人白給也不要。 他思忖之后,大抵明白因何而起:在她忐忑、孤單的日子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想到最好與最壞的情形,最好是如今的兩情相悅,最差是終究以心傷收場,守著寂寞度日,若是那樣的情形下有了孩子,孩子便是她的全部支撐,與他息息相關(guān),但也可以與他無關(guān)。 他倒是想跟她好好兒說說這其間的差別,又怕她太敏感,以為他為著孩子連刻意哄她勸她聽話的事情都做得出。那就太要命了,怕是會更加抵觸他的關(guān)心。 只有放緩步調(diào),潛移默化,讓她慢慢習(xí)慣,慢慢了解他更多一些:是因為她,才想要過上美滿的時日,因為曉得她懷胎的辛苦,才更關(guān)心她。 那個分寸,很難把握,但是,心甘情愿。 比起她曾經(jīng)并正在付出的,比起她給他帶來的心海暖光、無盡歡笑,不過是微末小事。 ** 翌日早間,蕭錯吩咐管家妥善的安排下去,命跟隨裴羽出門的護(hù)衛(wèi)明里暗里照看著。 水香在裴羽準(zhǔn)備出門時上前道:“夫人,奴婢曉得一些藥理,一早去請教過顧大夫——您帶我和甘藍(lán)一同前去韓府吧?”語聲停了停,解釋道,“管事mama在幫您尋找醫(yī)婆了,但是眼下還沒有妥當(dāng)?shù)娜诉x?!?/br> 裴羽會意,笑道:“本就要帶你前去的?!毙睦飫t是驚奇:如甘藍(lán)、水香這樣的女孩子,身上到底還有多少本事是她所不知的?也太出色了些。見到的是這兩個,沒見到的還有多少?轉(zhuǎn)念就愈發(fā)心安,有這樣的女孩子隨行,到何處也不需擔(dān)心什么。 水香笑著行禮,“那奴婢這就去換身衣服?!?/br> “快去吧?!?/br> 辰正,裴羽抵達(dá)韓府,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車,已有一名管事mama滿臉是笑的迎上前來:“蕭夫人,您快請上車。長公主聽說您來了,忙不迭的吩咐奴婢前來相迎?!?/br> “有勞mama?!迸嵊鹈虺鰷仂愕男θ?,取出事先備好的一個荷包打賞。這是她一個小習(xí)慣,打賞從來是喜歡用荷包裝著小額銀票或是金錁子,命府里針線房的人備下了很多個小巧精致的荷包。 那名mama恭敬而大方地謝賞,臉上的笑容愈發(fā)謙和,親自服侍著裴羽賞了青帷小油車。 昭華長公主因著生產(chǎn)之故,現(xiàn)在身在正房東面的耳房。 三間耳房,正屋用做堂屋,纖塵不染,東間是昭華長公主的安寢之處,西間分給孩子與奶娘住。 裴羽走進(jìn)東間,目不斜視,在距床榻幾步之遙恭敬行禮:“妾身拜見長公主?!奔纯瘫懵牭搅艘还苋岷蛣勇牭穆暰€: “免禮,快坐?!闭讶A長公主倚著床頭,笑盈盈地抬手,又指了指近前的椅子,“你可真是的,怎么還親自來了?” 裴羽聽得出對方語氣誠摯,便含笑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落座,“長公主這樣大的喜事,妾身怎能不前來道賀?”說話間,關(guān)切地打量著,見長公主面色有些蒼白,許是頭胎、體弱之故狠吃了一些苦頭。 昭華長公主以手勢示意丫鬟上茶點,嘴里道:“顧大夫來的時候,我問起她這些日子的動向,她便說去濟(jì)寧侯府的時候不少?!毙α诵?,繼續(xù)道,“我便多事詢問了幾句,起先是想著,你要是不舒坦,我命人送些補(bǔ)品過去,倒是沒成想,是喜事。是為此,才請顧大夫幫忙傳話的。你可不要多心,我們就是太熟了,她又知道我們兩家的交情?!?/br> “長公主言重了?!迸嵊鹈Φ?,“侯爺聽聞府上喜訊,特別高興,妾身亦是如此。加之脈象很好,便來給您道喜。若是情形不宜,妾身也只得告罪婉拒?!?/br> “瞧瞧,這就見外了。”昭華長公主滿眼的笑意,“先前實在是不宜多出門,你的情形我也曉得,不然早就去擾你了。等我日后身子爽利了,去找你說話?!?/br> 裴羽欣然笑道:“那可是妾身求之不得的。” 丫鬟奉上茶點,送到裴羽手里的,是一盞熱騰騰的羊奶。 昭華長公主道:“喝這個有好處?!庇钟芍缘匦?,“可別嫌味道不好?!?/br> 竟是這般體貼,裴羽心里很是感動,“怎么會。妾身平日就喝這個。” “那就好。”昭華長公主的笑意更濃,婉轉(zhuǎn)道,“顧大夫真的是罕見的良醫(yī),只是偶爾性子霸道些,要是不照著她的吩咐將養(yǎng),她是真生氣?!?/br> “但是她是一番好意,我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那就難怪了。”昭華長公主笑道,“不怪她總說你最是省心的,她最喜歡。” 說話間,奶娘將孩子抱過來。 昭華長公主坐直身形,把孩子接到臂彎,容顏煥發(fā)著初為人|母的人獨有的光彩。 平心而論,初時見到長公主,因為有皇后珠玉在前,裴羽并沒覺著是多漂亮的女子。但是,這女子是少見的十分耐看的女子,越看越有韻味,越是越是悅目,只消一餐飯的光景、幾個矚目的工夫,便會認(rèn)定這是個美人——而這印象在再見的時候,全然不改,甚至于,會覺得她芳華更盛。 這般的女子,只要入了眼,便是獨有的一份難得。之于男子,則是只要入了眼,便是此生的一份難能可貴。 韓國公慧眼識珠——不是所有男子,都會靜心細(xì)品那樣的一種美。 “快看看孩子。”昭華長公主對裴羽笑,有些羞赧,“名字早就取了不少,卻一直沒定下來。” 裴羽由衷地笑了。這恐怕是韓越霖與昭華長公主的分歧了,很甜蜜的一種分歧。她站起身來,斂目凝視著小小的孩童。 面頰粉嘟嘟的,正在酣睡。是初生兒,但已看得出毛發(fā)烏黑濃密,“好長的睫毛啊。”裴羽輕聲說著,敲了敲昭華長公主,“要到滿月才看得出像誰,現(xiàn)在只是知道是個很好看的孩子——妾身的小侄子就是在近滿月的時候才能看出容貌到底隨了誰。等到滿月的時候……” “到時候看情形。”昭華長公主騰出一手,握了握裴羽的手,似嗔怪地道,“我可不能縱著你亂跑?!?/br> 裴羽靦腆地垂眸一笑。也是啊,萬一到時候她跟二夫人一樣害喜呢? 昭華長公主正想讓裴羽抱一抱孩子,有兩名丫鬟相形入內(nèi)。 走在前面的紅色衣裙的丫鬟行禮之后先一步道:“奴婢拜見長公主,拜見濟(jì)寧侯夫人?!?/br> 裴羽覺著這語聲耳熟,轉(zhuǎn)頭望去,卻是曾在蕭府有過一晚停留的小宮女芳菲——宮女來了這兒,意味的是不是皇后來了這兒,或是親自命人來看望? 昭華長公主語氣透著些許無奈,“快起來吧。真來了?” 芳菲笑道:“是。此刻在外院。” “沒法子,真是個神仙也管不住的?!闭讶A長公主笑起來,又問后面那個自己府里的丫鬟,“何事?” 丫鬟恭聲稟道:“崔夫人來了,說一定要當(dāng)面向您道喜,人就在門外。”頓了頓,瞥一眼裴羽,委婉地道,“攔不住,說有一道要請皇后過目的折子請您轉(zhuǎn)交。” 昭華長公主的笑意轉(zhuǎn)涼,只是片刻,便神色如常,對裴羽道:“既然如此,要委屈你去西間稍坐。這會兒出門定會迎面遇見?!笔强紤]到了蕭錯與崔家的過節(jié),加之裴羽又身懷有孕,萬一崔夫人失心瘋了怎么辦?她瞧著可不是沒有那可能的。 裴羽恭聲稱是,與抱著孩子的奶娘轉(zhuǎn)到了西間。 奶娘將孩子安置好,便給裴羽搬了一把椅子,又低聲吩咐小丫鬟取來茶點。 裴羽笑著落座,給了奶娘一個荷包。 奶娘雙手接過荷包,笑著深施一禮。 孩子正睡著,席間又有不速之客,兩人自是不會言語,如此一來,東間人的言語聲,想聽不想聽的,都能聽到。 其實,昭華長公主就是有意讓她聽到——不然的話,安排她離開而不與崔夫人遇見的話,并非難事。 東間的寒暄之后,言歸正傳,昭華長公主的語氣里多了一點清冷、威嚴(yán):“我雖然不曾住在長公主府,可這身份是誰都曉得的,哪一個不請自來的人,想要如愿見我,不易。你長話短說,我今日繁忙,你該知曉。若啰嗦不休,還是此刻就走的好?!?/br> “是,是,妾身曉得。”崔夫人語聲停頓片刻,緩聲道,“妾身有要事稟明皇后娘娘,礙于皇后娘娘剛診出喜脈,實在是不敢遞牌子進(jìn)宮。除了長公主能幫妾身傳話給皇后娘娘,臣妾別無他法?!?/br> “嗯,說原由。” 崔夫人衣裙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她跪倒在地,“妾身家門不幸,四子崔振不孝,竟鐘情于先帝在位期間被貶為庶民的官員之女藍(lán)氏。今日有人跟妾身說,那可是罪臣之女,如何要得?那般的出身,且已是有夫之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