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是他的珍寶，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她因此動容，婉轉(zhuǎn)回應。

    **

    端午節(jié)當日，蕭錯陪著裴羽回娘家。越兩日，到了農(nóng)忙時節(jié)，官員放田假。

    下屬林珝反咬自己一事，蕭錯于情于理都不會閑著，只是在家一直神色如初，并不談及這些。

    五月初九，刑部尚書夜訪蕭府。

    翌日，甘藍悄聲稟明裴羽：“刑部尚書是來跟侯爺說林珝的事兒，說那人迄今態(tài)度不明，一時說有人誣陷，一時又說是侯爺默許甚至暗示他對身居要職的人攀關系，以圖人脈更廣，權勢更大。

    “侯爺跟尚書大人說，即使如此，也好，那我就公事公辦，詆毀京衛(wèi)指揮使司的人，我容不得。若有幸仍在其位，便會斬草除根。

    “尚書大人即刻說，會將侯爺?shù)脑掁D(zhuǎn)告林珝?！?/br>
    林珝先前一再翻供，是不是源于左右為難？——既畏懼崔振，又畏懼蕭錯，處在夾縫之中審時度勢。

    可是，一再翻供的人，說出的話還有誰會相信？

    在絕境中又焉能有審時度勢的余地？

    墻頭草，從來就不會有好下場。

    只看他更怕誰。

    說到底，崔振便是再有才干，在京城為官的日子畢竟太短——此舉，興許只是存著試探之意。

    試探蕭錯的勢力，試探蕭錯在京衛(wèi)指揮使司的威信。

    他若能得逞，日后可乘之機良多。

    他若不能得逞，日后便要另辟蹊徑。

    這番思量之后，裴羽松了一口氣。

    五月十六，皇后在宮中設宴，五品往上官員及其家眷皆可赴宴。

    她是對田假再清楚不過——哪個官員都是坐在家中發(fā)號施令便可，親自前往田間的人，不是太閑，便是手頭太拮據(jù)，以至于連田地的收成都很在意。

    裴羽懷著的胎兒一絲為難她的意思也無，一直胎相安穩(wěn)，并無明顯害喜的跡象。又想到皇后亦是有孕之人，人家該做什么做什么，她若明明無事卻顯得太嬌氣的話，全無益處。

    由此，她有意前去。

    蕭錯也知她一直老老實實安胎的日子有些單調(diào)沉悶，況且自己又要前去，便爽快應下。

    當日，夫妻兩個一同進宮赴宴。

    對于宮里的宴請，皇帝皇后出現(xiàn)的時間從來沒個準成——不知何故，便會早早坐在殿內(nèi)，看人們陸續(xù)到來；不知何故，便會等人到齊之后才會現(xiàn)身。

    上次延熹殿為太后慶祝壽辰，帝后一早就在殿內(nèi)。

    而這一日，卻是人們?nèi)康綀鲋蟛畔群蠖痢@情形倒也好，裴羽有足夠的時間與相熟或較好之人寒暄一番。

    裴羽有喜的消息，尋常命婦都已得知。相熟交好的上前去詢問她近況，交情泛泛的上前去道喜，足夠她應承一陣子。

    除去這些人，便是與崔家相熟交好的女眷，俱是站在別處三五成群，閑閑說話，全然不知她這邊的情形一般。

    這樣最好，全無必要應承的人，在這場合下逢場作戲不過是枉費了力氣。

    裴羽與昭華長公主見禮的時候，兩女子都不自覺地平添了一份親昵。

    昭華長公主的孩子滿月那日，先給裴羽寫了張字條，讓她不準前去，繼而又命顧大夫傳話，苦口婆心規(guī)勸一番，待得她允諾只送賀禮不到場之后，做表面功夫的帖子才送到了蕭府。

    有這前提在先，裴羽又怎么能與昭華長公主不親近。

    帝后到來之前，最后一個到場的人是長平郡主。

    長平郡主身著一襲粉紅色衣裙。

    巧的是，裴羽今日穿的亦是粉色——粉紅色暗繡荷花的褙子，配著嬌綠色裙子。

    阮夫人冷眼打量長平郡主片刻，輕聲道：“人與人，果然是比不得啊?！迸嵊鸬囊簧泶┐鳎屓擞X得是清水芙蓉，長平郡主的一襲粉色，則不能為她嬌俏的容顏增色。相比之下，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還真是如此。”在阮夫人身側(cè)的張夫人頷首以示贊同。

    裴羽沒聽到二人的談論——知道也沒用，與別人一樣，上前去與長平郡主見禮。

    長平郡主見到裴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語氣略略拔高，并且意味深長：“蕭夫人這容貌，并非見不得人啊?！鄙陨灶D一頓，掩袖而笑，“先前聽聞蕭夫人一度閉門謝客，我還當是……”近前的女子因著這突兀的言語或驚愕或幸災樂禍，陷入沉默。

    裴羽抿唇微笑，“妾身未見郡主之前，也不知是這般的容貌?！闭Z氣亦是意味深長，讓外人怎么想都行。

    長平郡主抿唇冷笑，“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br>
    “郡主此話何意？”裴羽不動聲色，心里也是絲毫怒意也無，“自認不曾失禮于郡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因何要膽怯？郡主可要把這話說明白?！鼻榫w顯露于面上的人，要么是毫無城府，要么就是故意尋釁，這兩樣，她都不需動怒。沒腦子的人，不值得動怒；故意找茬的人，那就需得長久應對。一碰面就跟她較勁，不是犯傻么？長平郡主可不似那種人。

    裴羽語聲剛落，張夫人把話接了過去，笑吟吟地道：“蕭夫人這般的容貌，哪一個能說不好看？硬說她不好看的人，腦筋怕是不大靈光啊。”說著，語氣轉(zhuǎn)為輕快，“反正我要是男子，在此刻，在場的女子便是全站到一處，我一眼便能瞧見的，唯有蕭夫人。人家這樣貌，可是穿什么顏色都好看，尤其今日，這般嬌嫩的衣飾，一定要有襯得起的樣貌膚色才行?！?/br>
    長平郡主目光一瞬，大大的杏眼顯露出不悅，唇角諷刺地上揚，“張夫人這話是何意？眾所周知的美人，不是我皇嫂么？”

    “郡主這話又是怎么來的？”張旭顏走到張夫人身邊，并且下意識的展出雙臂，把母親與裴羽往身后一帶，做出保護的姿態(tài)，“家母方才已經(jīng)說了，是‘此刻”、“在場”的人，并且她以往多年、迄今都認為皇后娘娘是大周第一美人，多少人都知道。你平白斷章取義是何居心？你沒將人的話聽明白就胡說八道，是不是太可笑了？我娘與蕭夫人都是一品誥命夫人，看你擺擺架子是念著皇上與皇后娘娘的情面，不搭理你也不失禮?！闭f到這兒，冷冷一笑，“家母與蕭夫人都一樣，在娘家可都是嫡出的大小姐，家族的掌上明珠。真行差踏錯也罷了，若是有人胡說八道平白污蔑，便是她們能忍，旁人就看不得好端端的人受這種腌臜氣！憑什么？你憑什么？”

    語聲剛落，便又有人接話道：“張二小姐說的句句在理?？ぶ鬟@種明打明無事生非的行徑還是能免則免吧。憑誰是皇室宗親，若是無理取鬧的話，也沒誰會容著?？蓜e會錯了意，把這大京都當做你江夏王府！”

    眾人循聲望去，才知說話的人竟是楊氏——崔五公子之妻。

    楊氏并不是要幫裴羽或張家，只是先前與婆婆也受了長平郡主的奚落，這會兒趁這由頭幫腔而已。

    她反手握了張旭顏的手，予以對方一個誠摯的笑容。

    張旭顏笑著點一點頭，微聲叮囑兩句。

    裴羽頷首應下，轉(zhuǎn)回到自己的位置，多看了長平郡主兩眼，思忖片刻便明白過來。這長平郡主，是崔家、蕭家都看不上。

    真有意思，誰稀罕你看上了？——她腹誹著，正等著面色奇差的長平郡主反詰的時候，皇帝與皇后相形而來。

    人們在聽到內(nèi)侍傳唱期間迅速各歸各位，之后行禮參拜。

    長平郡主神色恢復如常。

    別人亦是如此。誰會傻到跟帝后提及這等小事？

    飲宴期間，長平郡主趁著一個空閑離座，上前去對帝后畢恭畢敬行禮，道：“江夏王請安折子上，曾提及請皇上與皇后娘娘為臣女賜婚，不知皇上與皇后娘娘還記得？”

    皇上皇后倒是不想記得，可那已經(jīng)是傳遍京城的事兒，他們怎么能忘記？

    皇帝道：“記得。怎樣？”

    “臣女請皇上念在家父年事已高、病痛纏身，允準他的請求，將臣女許配給崔四公子或是蕭三公子?！?/br>
    崔振也在場。聽得這位郡主的話，嘴角一抽。

    蕭錯亦是，眼里有著嘲諷之色。

    裴羽與張夫人、張旭顏卻有些糊涂了——長平郡主到底是什么心思？這左一出右一出的，真是毫無章法可言，這意味的便是她們對這個人無從了解，不知她哪一面才是真性情。

    “嗯?！被实鄄粍勇暽澳敲?，有個事兒朕要先弄清楚：江夏王府，到底是要請朕和皇后賜婚，還是要我們遵循著你們的意愿為你安排婚事？”

    這話的分量很重了。

    長平郡主慌忙跪倒在地：“江夏王府不敢，臣女更不敢?！彼Z聲很急，不容人打斷，“臣女曉得，想嫁入崔家蕭家實屬難事，可是皇上，”她抬眼望著皇帝，“濟寧侯是蕭三公子的兄長，兄長為父，他若是應允臣女嫁入蕭府呢？崔四公子也是一樣，若是他愿意答應我嫁給他呢？”

    帝后聽了，玩味地笑了笑，沉吟著。

    蕭錯與崔振聽了，不動聲色，喝茶的喝茶，飲酒的飲酒。若能讓一個女子擺布，他們也就白活了這些年。

    皇后閑閑地吃著手邊的瓜果，完全是一副不予理會的樣子。

    皇帝問長平郡主：“你有把握？”

    “沒把握，但是臣女可做到言出必行、愿賭服輸?！遍L平郡主的語氣很堅定。

    皇帝視線掃過蕭錯與崔振，繼而道：“那你試試？你想怎樣？”

    這話不對——裴羽想著，真有心幫堂妹嫁得意中人的話，不該是這種話鋒——這言辭間的意思，并無成全之意，說難聽點兒，是皇帝想看熱鬧。

    唉——真是夠壞的。她沒好氣地腹誹著。

    “臣女愿意一試！”長平郡主向上行禮謝恩，繼而悠然轉(zhuǎn)身，視線略過蕭錯、崔振，“聽聞二位大人以前都是箭無虛發(fā)的奇人，今日能否讓我開開眼界？”

    大殿內(nèi)靜寂無聲。

    崔振坐在原處，沉了片刻才道：“箭無虛發(fā)的名聲，有幾年了，箭出必要見血。我習武，不是當眾給人看的?？ぶ骱我?？安穩(wěn)日子過膩了？”

    “蕭侯爺呢？”長平郡主眸光一轉(zhuǎn)，“你怎么說？”

    “一般無二?！笔掑e說道，“不見血，不動手?！?/br>
    “也不管別人提出怎樣的要求？”長平郡主道。

    “笑話?！笔掑e冷然一笑，“你荒唐瘋癲，別人也要陪你不成？這般徒惹人笑話的底氣，誰給你的？”

    “……”長平郡主死死咬住了唇，繼而垂眸，嘴里卻繼續(xù)道，“見血而已，我豁得出去，敢問二位是如何打算？”

    蕭錯不屑地彎了唇角，“先請旨再說其他。誰稀罕落得個欺辱弱女子的名聲。”

    “正是如此。”崔振笑道，“最好是立個生死狀。男子的名譽，也不是誰都能玷污的?！?/br>
    長平郡主面色不顯端倪，轉(zhuǎn)身向皇帝請旨。

    “這是你自己選的?！被实壑皇堑溃岸嗌偃硕荚?，朕時候偏袒不得，你可明白？”

    “明白！”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長平郡主一眼，轉(zhuǎn)手喚崔鑫：“照她的意思立文書、生死狀。”

    “??？”長平郡主花容失色。

    皇帝冷酷一笑，“你以為他們是什么人？”頓了頓，問一句，“作何打算？”

    長平郡主斂目思忖片刻，“臣女心意已決?！?/br>
    皇帝頷首，再無言語。

    這期間，裴羽留意到，崔振去往蕭錯那邊，并在近前落座，低聲交談。

    這兩個狠到家的男人，是商量什么呢？

    之后，長平郡主悠然轉(zhuǎn)身，望向兩男子，抬起左手，“三百步射程?！庇重Q起食指，“射中者，我廢去一根手指亦無怨言?！?/br>
    即刻有武將高聲嗤笑道：“所謂生死狀，就是你一介女流的一根手指？讓我家將軍為這等小事出手？天大的笑話！咱們報國殺敵，可不是為著你這勞什子的郡主，是為著帝王、天下、百姓！你算老幾？！”

    長平郡主聞言不免窘迫地望向皇帝。

    皇帝卻回以淡淡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