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王爺，皇上宣您進宮面圣。”

    墨凌鈺無奈地閉上了眼，麻煩還真是接踵而至啊，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上轎，忽然背后有人拉了他一把，安錦曦拽緊了他的衣袖：“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宮里的太監(jiān)瞥了她一眼，尖聲道：“安大小姐，您剛剛是不是沒有聽清，皇上說的是宣六王爺進宮?！?/br>
    墨凌鈺握住了安錦曦的手，他明知進了那宮門恐怕就是地獄，依然溫柔地笑道：“乖，留在這兒等我，我進宮去面見父王，你一個外人跟著不合適?！?/br>
    “外人？”安錦曦?fù)P起下巴，不高興地瞪著他，“你之前不是才說，我是未來的王妃，不算外人么？”

    墨凌鈺愣地說不出話，曦兒說這話，難道是……同意了？

    洛北不嫌事大地在一旁插嘴：“對對對，安大小姐是未來的王妃，當(dāng)然不算外人了！”

    “曦兒，”墨凌鈺從未有過這般嚴(yán)肅地看著她，“你不知這宮中險惡，王府剛剛來了刺客，父皇就召我進宮，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你引火燒身?！?/br>
    他手中暗暗使勁，一道氣勁把安錦曦推了出去，然后轉(zhuǎn)身坐上了馬車。

    洛北無奈了：“王妃，我們該怎么辦??？”

    安錦曦面色肅然，“牽馬來！”

    京城中，只見一裝飾華貴的馬車在驍騎營侍衛(wèi)的包圍下往前走，后面竟有一女子騎馬在后面緊追，“駕！”安錦曦?fù)]動馬鞭，此刻什么都顧不上了，眼里只有墨凌鈺乘坐的那輛馬車。

    此時，馬車已行至宮門前，侍衛(wèi)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她，提起劍怒喝道：“后面跟的什么人！宮門前速速下馬?！?/br>
    此時安錦曦已經(jīng)很靠近那輛馬車了，她勒緊韁繩，踩著馬鞍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她就賭墨凌鈺一定會接住她。

    這時馬車簾子一動，墨凌鈺腳尖點地，輕功過去接住了安錦曦，那一身云紋白袍在風(fēng)中輕揚，只為一個人的驚艷，“本王進宮面圣，開宮門！”

    墨凌鈺拉著安錦曦的手走上大殿，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多次叮囑，曦兒，不該說話的時候別說話，一切都交給我。

    安錦曦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憂心忡忡的模樣，她印象中的六王爺，風(fēng)華絕代，孤傲清高，感情從不流露于言表。君簡，你也怕失去么？

    傻丫頭，我怕失去你啊。

    *

    “兒臣參見吾皇?！薄俺寂畢⒁娀噬希噬先f歲萬歲萬萬歲?！?/br>
    墨凌鈺跪在殿下，依然顯得那樣清冷高貴。

    “墨凌鈺，誰給你的膽子，私自處決顧家小姐！”皇上已經(jīng)查實，顧月言確實死在了六王府，也確確實實是墨凌鈺下令關(guān)押的。

    “臣沒有殺她?！蹦桠暺届o地說。

    “那她為何死在你的牢中！”

    墨凌鈺抬起頭，盯著側(cè)坐的皇后，冷冷一笑：“怕是有人擔(dān)心引火燒身，才派了刺客，殺人滅口?！?/br>
    “口出狂言！好啊你，如今是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今天偷偷在宮中殺人，明天是不是要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皇上氣得語無倫次，墨凌鈺殺了顧月言，面對皇后竟然毫無悔改之心，反而咄咄逼人，這的是反了！反了??！他早就知道這孩子冷血無情，當(dāng)初就不該讓他活下來！

    “兒臣不敢?！?/br>
    安錦曦看不下去了，忽然出聲道：“皇上，您覺得堂堂王爺會自降身份去殺一個宮女嗎？”

    “放肆！朕宣的是墨凌鈺，誰讓你進來的！”怒火熊熊燃燒，天子盛怒之下所人噤若寒蟬，安錦曦脊背依舊挺得筆直，面容平靜。

    墨凌鈺眉峰緊鎖，側(cè)頭瞪了一眼安錦曦，用口型告訴她，此刻別說話。

    “皇上，王爺是冤枉的！當(dāng)日家宴，臣女也在場，可以為王爺作證，王爺并未想要殺了顧月言。昨日王爺府上遭刺客突襲，府中無人傷亡，唯獨顧月言死了，這么明顯的栽贓嫁禍，皇上您還看不出來嗎？”安錦曦條理清晰地一口氣說完，俯身磕了一頭，“請皇上明鑒！”

    皇上一聽愣住了，王府進了刺客，他怎么沒聽說這件事。

    皇后霎時變了臉色，憤恨地瞪著安錦曦：“本宮一直聽說你和墨凌鈺走的近，果真如此啊，兩個人聯(lián)手唱的一手好戲，來人！把兩個人押下去，讓大理寺審訊！”

    幾個侍衛(wèi)走上來架住安錦曦，把她往下拖，墨凌鈺面色一冷，差點就要動手，卻聽安錦曦冷靜地說：“皇上！要是去了大理寺，真相恐怕就變成亡魂了，六王爺畢竟是您的骨rou，是關(guān)乎此，為何不當(dāng)面審理清楚。”

    皇后怒極：“竟敢和陛下頂撞，真是無法無天！給我拖下去！”

    “住手?。?！”

    第81章 梅妃

    伴隨著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的, 還有咚咚的拐杖敲在地面的聲音。

    皇后臉上的震驚盡數(shù)換成了恭敬。

    “參見太后。”“兒臣參加母后。”

    皇帝大步過去扶著太后，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老人家落座，“母后, 您怎么來了？”

    “我怎么來了？哀家怕再不來，你就要把我這孫兒處置了！”太后威嚴(yán)地坐下, 俯視著殿內(nèi)跪著的兩人，每一道皺紋都是歲月鏤刻下的痕跡, 每一道皺紋也都散發(fā)著威嚴(yán)的氣息。

    皇帝面色有些無奈, 卻是恭恭敬敬地道：“母后，您不知道，墨凌鈺這逆子私自處決宮女！死去的那丫頭是安平的伴讀，也是皇后特意從旁親中挑選出來的，如今突然就走了，皇后心地仁慈, 怎能不傷心難過?！?/br>
    皇后拭去眼角的淚水, 跪到太后腳邊：“老佛爺, 兒臣剛剛也是一時氣極，顧月言那孩子您也見過, 她生性乖巧, 豈是那種油嘴滑舌、栽贓陷害之人, 求您為她做主啊?！?/br>
    王后看著坐下跪著的兩人，慢悠悠地開頭道：“旁邊那個丫頭，是不是安王府的那位，哀家還記得, 你叫安錦曦？”

    “正是臣女?！?/br>
    墨凌鈺立即緊張起來，抬頭道：“太后，此事發(fā)生在兒臣府上，是兒臣管教疏漏，顧月言的死與安大小姐無關(guān)?！?/br>
    皇后冷笑一聲：“既然無關(guān)，那她為何跟過來?！被屎筠D(zhuǎn)頭看著太后，眼里立即又充盈了淚水，“太后，聽聞六王爺三尺之內(nèi)不能近人，否則殺之，這規(guī)矩多么殘暴，就說顧月言那柔弱的姑娘，王爺竟忍心將她關(guān)在地牢里，夜里好好的一個人就沒了?。〔皇撬麣⒌?，就是他派人殺的！”

    “哦，證據(jù)呢？”太后緩緩看向她。

    皇后咬著唇，有些慌了：“那牢中的尸首難道不是證據(jù)么，太后休要相信什么刺客之說，顧月言已身陷牢獄，性命堪憂，為何還有刺客要冒死潛入王府，就為殺一個囚犯呢？”

    這理由編得也太拙劣了，安錦曦聽得心中發(fā)笑，她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瞧著皇后：“對呀，你說為什么呢？”

    “住口，休得無禮！”皇后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來人，把這個死丫頭拖下去杖五十！”

    墨凌鈺神色一緊，袖中滑出暗器，心中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打不了就從皇宮一路殺出去。

    “慢著，”太后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道，“她反了什么例律，為何要用刑？”

    “是啊，不合三尺法，何以信天下？”安錦曦笑呵呵地附和道。

    一語出而四座皆驚，皇上和太后不可置信地盯著這個小丫頭，不能相信這般話竟然由一個不滿二十的女子說出口，這安淮的閨女真是每次都能帶來出其不意的驚喜，太后不禁笑了出來：“哈哈哈，這話說的好，不合三尺法，何以信天下?！?/br>
    她扭頭看著皇上，語重心長道：“皇帝啊，哀家信佛，最不喜殺戮，顧月言也是大家族出生的小姐，若是真的被私自處決，哀家一定嚴(yán)懲。但今日要想定鈺兒的罪，一定得拿出個證據(jù)來。當(dāng)年梅妃遇刺，也沒有證據(jù)，事情都沒有查清楚，豈能說是鈺兒害死了她！”太后態(tài)度堅定，竟是一步不讓。

    “當(dāng)年，梅妃她……”皇上神色恍惚，眼底滿是哀傷。

    梅妃。

    這么一個久遠(yuǎn)的名字，讓許多人都沉默了。

    那個名字，那個名字能和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聯(lián)系在一起，能和滿腹經(jīng)綸，知書達理聯(lián)系在一起，那個名字能和清冷孤傲，尊貴風(fēng)雅聯(lián)系在一起。她是當(dāng)年楚家的大小姐，京城第一才女，是圣上最寵愛的梅妃娘娘，也是墨凌鈺的母親。

    而所有人想起來的，不是她當(dāng)年的才高八斗，而是自古紅顏多薄命，那樣一個生活在詩書中的美好女子，死在了自己親生兒子手里。

    安錦曦不可置信的看著墨凌鈺，太后剛剛說的什么，他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這怎么可能呢？

    “曦兒，”墨凌鈺也看著她，苦笑著揚起嘴角，“你相信我么？”

    安錦曦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觸手冰涼，“嗯?！?/br>
    墨凌鈺對當(dāng)年的事情已經(jīng)沒有多少印象，只有一些片段深深地烙印在腦海里，那些片段太多血腥，至今對他而言都是一段陰影，他隱約記得，一把剪刀狠狠地刺過來，然后……母妃擋住了他，鮮血染紅了母妃的衣服，也染紅了懷中的他。

    其后記憶中斷，只記得他自己手里拿著一把染血的剪刀，宮女驚恐地尖叫，眾人痛哭，父皇來了，皇祖母來了……

    他被幾個不認(rèn)識的人拽到大理寺，手指被竹板夾得發(fā)紫，幾度疼暈過去，又被冰水潑醒。

    再之后，皇祖母去大理寺把他接了出來，留在身邊照看。他發(fā)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多年來暗中蟄伏，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只為了查明那夜的兇手……

    皇帝說完那話也一怔，悲傷的情緒從他身上溢出來。那一夜，他聽見宮人喊，梅妃娘娘出事了！他匆匆穿好衣服來找她，那樣一個美好靈動的女子，臉上已經(jīng)失去了生氣，胸口一個血窟窿，血液不斷的涌出來。

    那血太紅，刺痛了他的眼睛。

    還有孩子嗷嗷啼哭的聲音，他這才注意到一邊的墨凌鈺。

    他的皇兒嚎啕大哭，手里握著一把剪刀，那上面還滴著血！梅妃身邊的丫鬟說：“奴婢該死，六皇子玩耍剪刀，失手傷了娘娘……”

    他大怒，要殺了這個狠毒的孩子，可太后趕到了，無論如何都不予，“沒有證據(jù)，就不能定罪！”

    皇帝微微閉了閉濕潤的眼睛，要不是太后攔著，下令把孩子送去大理寺調(diào)查，他到場就會殺了這個逆子！可憐了他的梅兒……

    太后娘娘想起那個才華橫溢的女子，深深的皺紋也不禁舒展開來，她在深宮多年，那是她唯一見到過的心靈純凈的女子，那般玲瓏心竅任何污穢都沾染不了。琴棋書畫，天文地理，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她不爭不搶，在這陰謀傾軋的后宮中安靜地生存，像長在崖縫間的蘭花，靜靜吐露芬芳。

    淡泊明志，寧靜致遠(yuǎn)。

    “皇上，這么多年過去了，您還是放不下。當(dāng)年梅妃重傷而亡，皇兒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了鈺兒，可他不過一個話都說不流利的小孩子，即便再頑皮，怎么可能誤傷自己的母親呢？”

    墨凌鈺緊緊地閉上了眼，過往的記憶他不愿過多的回想，每次想起，就像是親手揭起看似好了的傷疤，露出里面的鮮血淋漓。

    “父皇，如若您認(rèn)定兒臣是殺人兇手，兒臣也無話可說，當(dāng)年母妃死的時候，父皇寧可相信一個婢女的話，也不肯信我，如今又怎么會信我？”冰冷的聲音在大殿回響。

    “你還有臉提你母妃！你殺了她，朕還沒叫你償命！”梅兒是他心里永遠(yuǎn)恢復(fù)不了的痛，那樣美好的女子，時至今日，御書房中還有她親筆題的詩，還有她親手畫的畫。

    “不是鈺兒殺的。”大殿外，女子溫潤堅定的聲音傳來，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皇上皺起眉頭：“殿外何人？”

    一位素衣的中年女子走上前來，妝容精致，眉目如畫，雖是徐娘半老，但風(fēng)韻猶存。

    皇上怔怔的看著面前這張臉，，老淚縱橫。這張臉，和梅兒的有六分相像。這世界上和梅兒這么像的，也只有她了。

    “民婦楚若蘭參見皇上，參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币慌e一動行云流水，禮儀半分不差，多年未進宮中，這些東西卻揉進了她的骨子里，畢竟都是她最親的jiejie教她的。

    安錦曦眼睛一瞪，不可置信地死死的盯著楚若蘭……這這這……這不是賣青梅酒的老板娘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轉(zhuǎn)頭看墨凌鈺，對方淡淡地一笑，仿若一切盡在掌控中。

    “我算好時間，她也該來了，楚若蘭，梅妃的親meimei。”

    安錦曦眼睛瞪得更大了，臥槽，她就知道這個腹黑一定留了后手，否則怎么可能冒著生命危險進殿面圣，整得她剛剛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還以為要和墨凌鈺一起死在這兒了。

    “蘭妃……你回來了?！被噬细锌灰眩嗜艘呀?jīng)多久沒有相見了，自從梅妃死后，楚若蘭終日慟哭不已，一場大病差點要了她的命，皇上知道她不喜這宮中生活，當(dāng)年只是為了保護jiejie才選擇進宮，便放了她自由。他知道她在賣酒，他也給了她隨意進出宮門的令牌，可是這么多年，一道宮墻，他沒有出來，她也沒有進去。

    楚若蘭無奈的嘆一聲：“皇上，很多年前，蘭妃就死了，如今我楚若蘭只是一個酒鋪的老板娘，一介草民罷了?！彼]有花太多的時間沉湎于過去，轉(zhuǎn)頭對墨凌鈺說：“六王爺，您要查的事情有下落了，我們找到一個重要的人，能為梅妃的死作證?！?/br>
    墨凌鈺一怔，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悲痛，還有欣慰，釋然，緊張，期待，多種情緒交織，安錦曦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些，“沒事，我在呢?！?/br>
    楚若蘭進門的一瞬間就發(fā)現(xiàn)了和墨凌鈺一起跪著的安錦曦，望向安錦曦的眸中含笑，溫和似水，果真是鈺兒看中的女子，有膽量，有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