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雖然不在自己身邊貼身伺候,對于這個很會說話討人喜歡的宮女,皇后還是有兩分印象的,有時候還會讓她在跟前說兩句討喜的話逗趣。 今日萬歷帝在這,皇后便讓她過來說些有趣的事情。這宮女的確是生了一張巧嘴,聲音若玉盤滾珠,讓人覺得悅耳動聽,模樣生得更是嬌俏明媚,讓人賞心悅目。 不過說著說著,她卻不經(jīng)意提到昨夜東宮之事,似乎不是有意為之,說完她自己臉色就變得慘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上半個身體都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陛下,娘娘……饒命!” 屋里伺候的其他宮人也一一跪了下去,舉止間,竟然沒有任何聲音。瞬間,屋里溫馨的氣氛蕩然無存,只剩那宮女急促的呼吸聲。 皇后深色不變,取了乳白色的湯勺舀了一碗燕窩粥擱皇帝身前,微微一笑,道:“這可是太子前些日子遣人送來的,可是上等的金絲燕窩?!?/br> 她語氣柔和,只讓人如沐春風,屋子里有些緊繃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許多腦里繃著一根弦的宮人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氣。 皇上笑道:“太子,倒是孝順?!?/br> 皇后滿臉歡喜,撫著手上白玉雕花的玉鐲子,道:“可不是,而且太子每日都來椒蘭宮向我請安,就沒一日落下的。” 說著,她悠悠嘆了口氣,捏著帕子按了按有些濕潤的眼角,道:“只是太子總歸與我不甚親熱,我也不怪他,那七年的日子,也不知他是怎么過來的?!?/br> 說到這,皇上臉上頗有動容。若不是太子幼時多病,他又怎么會狠心送他去懷恩寺的。這可是他的嫡子,中宮之子,本該錦衣玉食,金堆玉砌著長大的。 “太子,的確是苦了他了。” 皇帝總還記得,他從懷恩寺回宮時的模樣,一身清冷,似是披了滿夜的月色,讓人看著他,心里就透著兩分涼。 皇后有些傷懷道:“他那個性子,輕易不動怒,也不知太子妃,是做了何事,惹他如此大怒。”甚至,絲毫不給太子妃情面,拂袖而去。 “你就拐彎抹角的替他說好話吧!”皇帝笑,皇后這是在給太子話里話外說好話了。 皇后嗔道:“那可是我親兒,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我怎能不疼他?!?/br> 太子妃,雖說是半個女兒,可是又怎么比得過自己的親兒?這中間,始終是隔了一層。 皇后正是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年紀,模樣還生得周正端莊,氣質(zhì)更有她人學(xué)不過來的雍容高貴,再加上保養(yǎng)得體,眼角都沒有多少細紋。這般宜嗔宜喜的模樣,自有一股風情。 皇帝很受用她這副模樣,拍了拍她的手笑笑。 皇后繼續(xù)說道:“而且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子的性子,輕易是不會動怒的。而且,太子妃……他待她比起旁人更多了兩份情意。您也是知道的,太子妃為他險些去了半條命,太子雖然看起來冷情,實際上卻最是重情不過了?!?/br> 可是,昨夜他竟然絲毫不給太子妃面子,皇后也頗覺詫異。 皇帝吃了一碗燕窩粥,意有所指的道:“這人的感情,消磨完了自是沒有了?!?/br> 說著,他看著皇后說道:“你不用擔心朕會責難于他,說來太子這般,朕倒覺得,他有人氣許多。以往,朕還以為他受佛主熏陶,對這世間之事,毫不在意了?!?/br> 皇后哭笑不得,不過卻也深覺有理——自己這個兒子,她便從來沒看懂過。 ☆、、第73章 太子很聰明,這是毋庸置疑的,更有一種“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嵐”的淡然。他從生下來便被封為太子,可是五歲便被送往懷恩寺,十二歲才得以回宮。這時候,朝上兩股勢力,大皇子與四皇子兩派,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你卻未曾見過他有任何焦躁,而只是短短一年的時間,他便讓朝中很多大臣紛紛倒戈,站在他這一邊。 有的人,生來便讓人忍不住追隨他——太子,便是這樣的人,天生便應(yīng)該位于最高位置的人。 這樣一個兒子,皇后很為他驕傲,即使膝下無子,也沒人能撼動他太子的位置。 太子,從來不是依靠子嗣鞏固地位的。 送走皇上,皇后斂了臉上溫婉明媚的笑,施施然坐在羅漢床上,她看著外邊一簇金菊出神。 在她前邊,剛才“失言”的宮女跪在那里,伏趴在地上,忍不住發(fā)抖。 皇后頭也沒轉(zhuǎn),只淡淡的道:“將人拖下去,問問,是哪邊的人。淑妃,還是……德妃?” “是,娘娘!” 立刻便有人應(yīng)了一聲,是她身邊的大宮女秋容,揮手便有兩個宮女將人拖了下去。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娘娘饒命?。∵怼?/br> 那宮女臉色發(fā)白,冷汗直冒,出口的求饒聲被堵在嘴里,吐不出來。 皇后轉(zhuǎn)過頭來,問秋容:“秋容,你家主子,看起來很好騙嗎?” 不是故意的?呵,就算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又如何?既然進了宮,就要知道什么叫做禍從口出的道理。 秋容含笑說道:“娘娘自來圣明不過了?!?/br>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宮女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在秋容耳邊小聲說了什么。 秋容讓人下去,走到皇后身邊,輕聲道:“娘娘,那宮女招了,她是德妃身邊的人。” 皇后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只淡淡的道:“將人處置了吧?!?/br> 秋容應(yīng)了。 “德妃……”皇后手指撫著小桌上的紋路,道:“即使到了如今地步,她還是不甘心嗎?” 皇位這個位置,誰都想坐上去。當初太子沒回來的時候,皇位人選最有望的便是大皇子,那時只有少部分的大臣還堅持著正統(tǒng),期盼著太子。對于大皇子一系而言,那可是大好的局面,可是這樣的局面,太子回來,卻頓時將其打破了。德妃,還有大皇子一系的,又怎么會甘心了。 皇后冷哼一聲,道:“果然是皇上,養(yǎng)大了他們的野心。” * 菊月院。 沈月瑯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通體舒暢,只是聽到太子后邊去了寧良媛的絳色院,她又不怎么開心了。 初云打量著她的表情,一雙手忍不住握了握,猶豫片刻道:“昭訓(xùn),您能給青竹jiejie找給太醫(yī)嗎?奴婢,覺得,再這樣下去,青竹jiejie,真的不能堅持多久了?!?/br> 這樣的話,她已經(jīng)說了無數(shù)次,只是,沈月瑯,卻從來沒請過太醫(yī)。 眼里閃過一絲不耐,沈月瑯面上卻溫溫柔柔的道:“初云,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實在是有心無力。就算是我病了,怕也沒幾個太醫(yī)愿意到你主子這來的。更遑論,青竹那一個小小的宮女呢?” 初云瞬間就急了,忙道:“那,昭訓(xùn)您能求求太子妃嗎?青竹jiejie真的,已經(jīng)……再沒有大夫,她真的,就不好了?!?/br> “求?”沈月瑯重復(fù)了這個詞,臉上的笑容終于斂去,以一種毫無溫度的眼神看著初云,直至她不敢再說半個字。 沈月瑯笑道:“初云,你逾越了。你若是不愿意伺候我,大可離開我這菊月院,我也不會攔著你?!?/br> 初云面色一變,忙跪下,道:“奴婢,奴婢從來沒有這個想法,昭訓(xùn)明鑒啊。” 沈月瑯微微一笑,忙扶她起來,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肯定沒有這個想法的?!?/br> 初云惶惶的看著她,沈月瑯拔了頭上一根赤金的簪子插在她頭上,笑意吟吟的道:“瞧,我們初云也是個漂亮姑娘了。” “昭訓(xùn)……” 沈月瑯笑道:“你啊,好好的跟著我,總歸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初云咬了咬唇,道:“奴婢明白。” “你下去吧?!?/br> 沈月瑯蓮步輕移,走在梳妝臺前,坐下。 模糊不清的銅鏡里邊,映出一張更顯昳麗的嬌顏來,白皙如玉的細致臉龐,松松挽就的青絲,發(fā)間嵌寶的寶石梅花簪子,在眉心更貼了梅花花黃,更襯得一張臉仙姿卓約,楚楚動人。 沈月瑯輕輕撫過鬢間的碎發(fā),抿唇而笑,她的樣貌,她的才能,本就該是人上人的。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阻了她的路。 “我見院里薔薇花開得好,你去給我折幾朵過來,與我簪花戴。” 沈月瑯從銅鏡里見初云楞楞的站在那,便吩咐了一聲。 初云回過神,忙應(yīng)了是,匆匆跑出去折花。 菊月院墻角種了一叢粉白的薔薇,層層疊疊的花瓣堆砌,枝蔓攀爬上墻頭,蔥蔥郁郁,其間粉白,桃紅的薔薇花一朵朵拳頭大小,極是艷麗。 初云站在薔薇花叢前怔愣半晌,才驚覺自己沒拿剪子花籃,低罵了一聲自己不靠譜,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折回大屋,而是去了自己屋里。 還未進屋,她便聽到熟悉的咳嗽聲,嘶聲力竭的,聽著讓人都忍不住難受起來。 初云不敢耽擱,急忙推門進去,干凈簡潔不算寬大的屋里,左右兩邊分別擺了一張床,中間靠窗則放了一張桌子。此時,一個孱弱的人影正勉強支起身子,掙扎著倒水喝。 “青竹jiejie!” 初云神色一變,急忙走過去,將人扶住,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杯子,她道:“你快快躺下?!?/br> 將人扶著躺在床上,初云伸手倒了杯水遞到青竹嘴邊,慢慢的喂她喝水。 “……青竹jiejie,我對不起你!” 咬著唇,初云愧疚的道:“昭訓(xùn),她說她實在是無能為力,請不了太醫(yī)?!?/br> 說著,她自個兒大顆大顆的掉起眼淚來,在沈月瑯面前她不敢哭,可是現(xiàn)在心里的悲傷卻怎么也止不了。 “傻姑娘!” 青竹苦笑,當初明媚動人,溫暖沉靜的她,如今卻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原本合身的中衣穿在身上也變得空蕩蕩的,臉上毫無血色,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驚。 “你,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br> 急促的喘息兩聲,青竹一只手抓住初云的手,這雙手干枯似年過八旬的老人,像是鐵鉗一樣牢牢的抓著初云,讓她甚至覺得有些疼。 “沈……沈月瑯,是不會……不會放過我的!” 分明是二八芳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行將木就之人了,她能感覺得到,她快死了。 “初云,你是個好姑娘!你要知道,這宮里的女人,最可怕!她們能眼不眨心不跳的就奪去一個人的性命?!?/br> 說到這,她突然開始猛烈的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嘴里,開始彌漫了一層血腥氣。 “……青……青竹jiejie……你,你嘴里,流血了……”抱著自己的身體害怕得發(fā)抖,青竹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但是從初云的表情上也知道自己如今肯定很狼狽,很難看。 初云拿著帕子去給她擦嘴里流出來的血,滿臉惶惶:“我,我去求昭訓(xùn)!” “沒用的。”青竹死死的拉住她,眼里似乎有淚光,細看卻沒有。 “你以為,我為何會成今日這般模樣?”她的嘴,像是泉眼,不斷的涌出紅色的血液來,似乎是要將她體內(nèi)的血給流干了。 “是沈月瑯,是她,是她給我下了藥。” 初云一愣,使勁的搖頭:“不……不可能的!” 青竹冷笑,道:“傻丫頭,看在你我往日情面上,我便提點你一句,莫被人身上好看的那層皮所蒙蔽了。沈月瑯,非是好人,你若有機會,便離了這菊月院吧……” 鮮紅的血液將她雪白的中衣打濕,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幾乎喃喃,一雙眼里瞳孔張大,慢慢的,沒了氣息。 初云小心翼翼的的叫道:“……青……青竹……jiejie?” 懷里的人,毫無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兩人身體接觸的地方,她甚至能感覺到一種駭人的涼意。 青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