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劭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吃過夕食，jiejie拉著我說了好一會兒話，還問了爹的飲食起居。”

    薛直不禁彎了彎唇。

    薛劭已經(jīng)把挎回來的籃子里的吃食都擺上了炕桌，往他爹面前一推，“爹，吃飯吧，別傻笑了?！?/br>
    薛直：……

    *

    鄭繡跟薛直的事，在眾多八卦愛好者的嘴里越傳越厲害，也越來越有模樣。

    以至于到后來，鄭繡跟鄭老太出門買個菜，都感覺到背后有人指指點點的。

    雖然她之前并不覺得這些傳言有什么，可當發(fā)展到眼下這種地步，都已經(jīng)開始影響到日常生活了。

    鄭繡倒還好，鄭老太是臊的耳朵都紅了。

    鄭繡也是在家待了幾天沒出來，沒想到外頭的傳聞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她爹不讓她走動，或許也有想保護她的因素。

    兩人買完菜，鄭老太就拉著她回家。

    還沒走出街上集市，就被人攔了路。

    鄭繡定睛一看，來人穿一件湖藍色圓領綢衫，頭上帶著個亮晃晃的金冠，身子足有普通人兩個那么大，一張白胖的大臉上，兩條被肥rou擠成縫的小眼睛。不是馮員外家的馮公子是誰。

    馮公子手里還搖著把白底黑字的紙扇，見到鄭繡，把紙扇‘嘩’得一合，笑瞇瞇地問：“大姑娘和老太太這是出來買菜??？”說話的時候，那眼睛就跟黏在鄭繡身上似的，教她渾身不舒坦。

    鄭繡并沒有和他說過話，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上來攀談，故而只是點點頭，面無表情地道：“已經(jīng)買完了，正準備歸家?！?/br>
    馮公子轉(zhuǎn)頭吩咐家丁道：“沒看到大姑娘手里提著東西呢嘛！沒眼力的東西，還快不去幫忙！”

    家丁應了一聲，上來就要提過鄭繡手里的菜籃子。

    鄭繡側(cè)身避開，當下就道：“我同公子素不相識，不敢勞煩你的人?！?/br>
    “小可仰慕大姑娘久已，這點小忙算什么？”馮公子笑嘻嘻地道，“大姑娘不必同我客氣，往后咱們說不定還能成一家人呢?！?/br>
    “誰和你一家人？”鄭繡也起了火性。剛才被人指指點點已經(jīng)讓她覺得破為不耐煩了，誰成想眼下又來了這么個滿嘴跑火車的家伙！

    兩人在街上這么說著話，馮公子又帶了三五個家丁。早有看熱鬧的人在旁竊竊私語，鄭老太拉了拉鄭繡，讓她注意一些。

    “回家去吧。”鄭老太道，然后轉(zhuǎn)頭對馮公子說，“不勞煩公子了，我們這就回去了?！?/br>
    馮公子哪里肯這樣放她們走，他爹交代過了，要趁著眼下這形勢，將鄭繡握在手里。想想一個為出閣的姑娘家，正遭受各種流言蜚語的壓力，突然有人表示不介意這些，并表達了對她的仰慕，那么這個姑娘一定會感動的，嫁給他是遲早的事，何況她別無選擇。

    無奈這段日子鄭繡深居簡出，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好不容易趁著她出門買菜，制造了一場‘偶遇’，他是怎么都不會這么放過這個機會的。

    “哎，老夫人太客氣了?！瘪T公子道，“我爹說這兩天就要去府上提親了。咱們兩家可不是外人?！?/br>
    “我爹不會同意的，你別白日做夢?！编嵗C冷笑，她爹聽說她要嫁給薛直都一口回絕了，別說眼前這個肥頭大耳、一臉猥瑣相的馮公子了！

    馮公子卻搖著紙扇，信誓旦旦地道：“大姑娘這話說的也太過武斷了。如今流言四起，就是書院里也有在傳的，我爹同院長有些私交。若不是我爹從中斡旋，怕是伯父在書院里的日子也不能像從前一般?！?/br>
    鄭繡可從沒想過自己的事能影響到他爹！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外頭這流言越傳越逼真，朱氏出了一份力，馮家又何嘗不曾推波助瀾。

    馮員外久經(jīng)商場，自然之道人言可畏，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

    當初他想鄭繡娶回來當兒媳婦，卻也沒有輕舉妄動，直接請媒人上門提親，而是借著朱氏探了口風，知道鄭繡不愿意嫁，他也沒再繼續(xù)糾纏下去，而是蟄伏下去，等待機會。反正鄭繡背著‘克夫’的名頭，一時半會兒也嫁不出去。

    而眼下，便是馮員外等待多時的‘良機’了。

    他這樣的人，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然要有所得。

    先由著朱氏四處抹黑，自家再火上澆油，非把鄭繡逼到絕處不可。

    馮員外也知道，以鄭仁的聰明，早晚能發(fā)現(xiàn)自家從中作梗，但那也不礙什么，反正等鄭繡真的嫁進馮府，鄭仁為了女兒，也不會對馮家怎么樣。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馮員外給院長送了重禮，讓院長以‘私德有虧’之名，停了鄭仁的課。

    雖然外頭傳的是鄭繡，可養(yǎng)不教，父之過。鄭仁養(yǎng)出這樣的女兒，如何再為人師表。

    書院里的讀書人最注重品性，孤高的很，自然不愿意再接受這樣的老師。便是有那等一心維護鄭仁的，也不敢冒然違抗院長。

    當然這些事鄭仁沒有同家里說。他每日還是像往常一樣出門，到天黑了才回家。

    “你說我爹，他怎么了？”聽了馮公子的話，鄭繡緊張地問道。

    馮公子笑道：“伯父已經(jīng)被停了課，但只是暫時的。伯父眼下還是青竹書院的先生，至于往后……”

    鄭繡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讀書人最愛喜名譽了，他爹若是被青竹書院開除了，那這消息很快就會傳遍縣城和州府，很有可能這會成為他爹名譽上一生的‘污點’。

    馮公子似乎早就料到鄭家人對此不知情，故作惋惜地道：“伯父志存高遠，教書育人多年。沒想到如今卻陷入這樣的困境……”

    鄭繡不想再聽他廢話下去，拉著鄭老太道：“我有些不舒服，奶奶，我們快些回去吧?！?/br>
    鄭老太亦處在震驚之中，吶吶地點了點頭。

    兩人不再理會馮公子，徑自回家去。

    馮公子見敲打鄭繡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揮了揮手，讓家丁退下，讓她們走了。

    *

    回到了家，鄭老太神色慌張地問鄭繡：“你爹那可怎么辦？他在青竹書院經(jīng)營了快十年，難道就真的……”

    鄭繡搖搖頭，道：“奶奶先別急，具體情況怎么樣咱們還不知道。等爹晚上回來了，我來好好問問。”

    鄭老太又抹淚道：“這可怎么是好？”

    鄭繡自己也頭大如斗，安慰了鄭老太幾句，放了菜籃子，就回屋去了。她需要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馮家使了手段，軟硬兼施地想逼著她嫁給馮公子。先不說馮公子那樣的人她看不上，光是這種手段，就讓她覺得惡心透了。況且就算嫁過去了又在怎么樣，她的名聲壞了就是壞了，人家在背后還是會說她在婚前就與別人有染。

    *

    鄭仁這段時間同樣是愁得不行，院長停了他的課，還幫著馮家出面做媒。

    院長到底不是其他人，相當于鄭仁的上司。鄭仁也不好回絕得太過分，下了他的面子。

    甚至有一些想幫著鄭仁出頭的學生，都被人暗地里為難。那等家里做生意的，都在商場上遇著了阻力。還有貧困些的學生，本是在書院里做些雜貨，來抵用學費的，如今為了他，連活計也丟了。

    鄭仁不愿再連累他人，想著索性從青竹書院請辭算了。

    可這一來十分對不起那些慕他名前來的學生，對不起那些為了他奔走的學生，二來，家里幾口人也就指著他一人的束脩過活——鄭仁自問除了在學問上長于他人，再無其他謀生技能。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一走了之，都是最不負責任的行徑。

    晚上，鄭仁從外頭回來，就發(fā)現(xiàn)鄭老太神色有異，他剛想詢問，鄭繡就從屋里出來，對著他道：“爹，女兒有話想同你說?！?/br>
    鄭仁點點頭，跟著她進了屋。

    鄭老太不放心，也悄摸著去窗戶底下聽著。

    鄭繡擔心了一個白天，也不想跟她爹兜圈子，“白日和奶奶出門買菜，遇上了馮公子，他說爹在書院里不大好？”

    鄭仁本是想隱瞞的，只是眼下也瞞不住了，便道：“書院是確實發(fā)生了一些事，不過都是暫時的。阿繡，你不用放在心上，過一段時間便好了?！?/br>
    鄭繡再傻，都知道簡單的流言確實能很快被人遺忘，可眼下這事，有人在里頭推波助瀾，卻不是簡單能糊弄過的。

    “爹，真的不想我嫁給薛直嗎？”鄭繡問，“難不成爹想我嫁給馮公子？”她從前想的太過簡單，頂著‘克夫’的名頭便頂著吧，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了?？裳巯鲁隽诉@樣的事，她若是不嫁，還不知道馮家會借著這流言對家人做出怎樣的事。

    “胡鬧！”鄭仁喝道，“你遇不著好的就不用嫁，爹養(yǎng)你一輩子！大不了，咱們搬家便是，天下之大，還能無我們?nèi)萆碇?？?/br>
    外頭鄭老太聽到這句話就再也待不住了，推門進來道：“老大，你這話說的，繡丫頭不嫁，你還要不要做人了？外頭會怎么說咱家？你說搬家，我和你爹一輩子都扎根在這里，我們都這把年紀了，搬到別出去，你是想我們客死異鄉(xiāng)么？還是你就想帶著兩個孩子離開，留下我和你爹不管不顧了？”

    鄭老太說著又掉了眼淚，“為了供養(yǎng)你讀書，我和你爹辛苦了大半輩子啊……”

    當初為了培育鄭仁，家里可是什么好的都給先緊著他，鄭老頭白日種完田，晚上還出去幫別人干活，不然到老了，身子也不會差成這樣。鄭老太則是沒日沒夜地給人縫補漿洗，到現(xiàn)在，每年冬天都會生滿手的凍瘡。

    年邁的母親說出這樣的話，鄭仁無顏以對。

    “爹！jiejie！”鄭譽喊著就推了門進來。他素來傍晚就回家了，這天已經(jīng)晚了許多。

    他也不是一人回來的，后頭還跟著薛直和薛劭。

    他一進來，鄭繡就發(fā)現(xiàn)他左眼上一圈青黑。

    “阿譽，你這是怎么了？”

    鄭譽仍然氣呼呼地道：“沒事！”

    “你在外頭打架了？”鄭仁蹙著眉頭問。

    鄭譽道：“他們說jiejie的壞話，我氣不過才打架的！”

    孩子們分辨能力欠佳，聽大人說話聽風就是雨，發(fā)生這樣的事鄭仁并不意外。他這回倒是沒說什么。

    薛直是見去接薛劭回家的，然后就在學堂門口看到了和人打作一團的兩個孩子。薛劭雖然會拳腳，但對方人多勢眾，他們兩個打五六個孩子，都吃了不小的虧。

    薛直把人拉開以后，就把鄭譽送回家，本是想幫著鄭譽解釋幾句的，沒想到在屋外就聽到了里頭的爭論聲。事關他，他也就沒有避開，跟著鄭譽一起進了屋。

    她爹的工作不保，奶奶覺得沒臉見人，連弟弟都在外頭受人欺負，鄭繡只覺得心痛如絞，道：“若是這樣，爹不如把我送到尼姑庵里做姑子吧。我清凈了，家里也不會因為我再受牽連！”

    “不可！”薛直和鄭仁異口同聲道。

    滿屋子的人都不禁看向薛直。

    薛直亦不是一味逃避的人，外頭的傳言都難聽，他一個大男人都覺得不能入耳，何況對鄭繡一個姑娘家。當下他便道：“鄭舉人若是放心的過我，便讓大姑娘嫁給我吧。我保證日后以禮相待，等這風波平息，就還大姑娘自由身！”

    鄭繡也道：“本朝民風開放，和離之事并不少見。寡婦再嫁，亦是平常。爹，你看那白寡婦不是也都……”

    “別再說了！”鄭仁閉了閉眼，一臉疲憊，“讓我靜一靜吧?！?/br>
    說完這話，他便推了門出去，回了自己屋里。

    鄭老太抹了眼淚，后腳就跟了過去。

    鄭繡跟薛直無言地對視一眼，她淡淡地笑了笑，“我送你和阿劭出去吧?！?/br>
    薛直點了點頭。三人一起出了屋。

    走到門口，薛直站住了腳，轉(zhuǎn)身對她道：“事出從權，大姑娘恕我唐突。”他喜歡的姑娘都說要去做姑子了，他怎么能不急？

    鄭繡點了點頭，“你先回去吧，我爹那兒，我再同他說說?！?/br>
    兩人之間的氛圍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一時也有些尷尬。薛直遂也不再多言，拱了拱手，就帶著薛劭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