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秦毅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第133章

    天邊太陽的余暉消失之后，城北的一條花街就漸漸熱鬧了起來。

    原本白日里街道兩旁緊閉著的大門，這會兒已經(jīng)一一打了開來，又有幾個壯漢走出手腳麻利地將掛在門外的燈籠點起，霎時，紅色或是粉色的暖光照亮了一條街，顯得既朦朧又曖昧。

    行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便有身著輕紗，手握香扇的姑娘走了出來，她們笑吟吟地依在門口，若是見了有男子走過，便會走上前，巧笑顏兮地跟他們交談，差不多時，手上也動起了手，要把他們拉入了店里。

    謝景鈺年紀還尚小的時候就隨著他師父走南闖北，見過了不少市面，但是走進青樓妓院，倒是頭一遭，他的樣貌出眾，衣裳的料子也是上乘，一雙桃花眼又總是帶笑，端是風(fēng)流瀟灑，一踏進這街道，就立刻有姑娘朝他圍了上來，想邀他成為自己的入幕之賓。

    饒是謝景鈺平日里再肆意瀟灑，憐香惜玉，這會兒被幾個姑娘你來我往的拽著衣袖，又爭著是誰都不相退讓的模樣，也不禁皺起了眉，覺得頭疼的緊。

    這時，他心里不禁生出了一點慶幸來，他先前險些就把阿臨給帶出來的，幸好是阿臨被慕子凌叫去幫忙了，讓他不至于犯了傻，做了讓自己后悔的蠢事。

    謝景鈺被吵得眼暈頭疼，又不好隨便碰觸這些姑娘，于是就用折扇輕敲了一下幾個拽著他衣袖不放的姑娘的手臂，趁著她們‘啊’的驚訝出聲，下意識收回手時，就提氣足尖一點，使了輕功越出了這個‘包圍圈’。

    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這么狼狽地落荒而逃。

    有了這次的經(jīng)驗，之后他就學(xué)乖了，走路時，臉上不再掛著笑意，而是板起了臉，眼神也兇狠了一些，或許是他生人勿進的模樣確實是嚇著人了，姑娘們真的不再靠近他了，都避著他走。

    他就這么一直走到了距離‘楊柳閣’不遠的地方，才停下來重新理了理剛才被拽出褶子的廣袖，臉上也恢復(fù)了淡淡的笑意，又過了片刻，他便打開了手中的折扇，閑庭信步一般地朝著‘楊柳閣’走了過去。

    ‘楊柳閣’的門口并沒有站著姑娘，與其他青樓一比，就顯得特立獨行了，不過雖然沒有招客的薄紗姑娘，但進進出出往來的客人卻仍舊不少，十分的熱鬧。

    謝景鈺只是在門外站了一會，就看見有不少的男子走了進去，在這些人里頭，他還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在看到那人出現(xiàn)時，謝景鈺眼神一閃，不禁擰起了眉。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蘇州城里四處走動，認了不少人，也查了不少的事，他記得剛才走進去的男子，乃是石步原府里的一名門客，叫做何清。

    何清原是一名心懷理想抱負的學(xué)子，但由于先前考場舞弊之風(fēng)盛行，他在幾次秋試都落了榜，心灰意冷之下，他遇見了石步原，石步原許了他前程似錦的好處，他便干脆投到了石步原門下，給石步原出了不少主意，是石步原信任的心腹之一。

    只是何清如今出現(xiàn)在此，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謝景鈺尋思著，眼睛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在周圍掃了一圈，在確定四周并無埋伏，知道何清大概只是來此喝花酒之后，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忽然一個青年打扮的人走到了謝景鈺的面前，笑著問道：“我看公子已經(jīng)在此站了許久，可是要等人？若是等人，何不進去里頭等?！?/br>
    謝景鈺聞聲，打量了他一眼，又輕咳了一聲，開口說道：“……我是第一次來。”說話的時候，他刻意帶上了一點初次的尷尬和不好意思。

    青年聽了淡淡一笑，仿佛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含笑道：“我是這‘楊柳閣’的管事，姓楊，公子可需要我?guī)氵M去？”

    謝景鈺連忙擺手拒絕道：“不必了勞煩了，我自己進去便行了?！?/br>
    楊管事聽了一笑，也不勉強，他朝謝景鈺拱了拱手，含笑道了一聲“自便”，隨后又朝謝景鈺笑了笑，就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注意到楊管事邁步時的自然輕盈，謝景鈺瞇起了眼睛，他若是沒有看錯，這人是會武的，而且武功不弱，絕對不是小小的管事那么簡單。

    不過今日此行的目的不在于此，所以謝景鈺僅是稍稍一想便先擱到了腦后，準備等到明日，再去秦府找秦毅問一問。

    糾正了跑偏的思緒，謝景鈺在心里計算了下時間，發(fā)現(xiàn)已是快到戌時三刻了，便邁開了腳，搖著折扇走進了大門。

    謝景鈺一踏入‘楊柳閣’，就立刻有一個老鴇打扮的女人朝他走了過來，她搖著一柄香扇，笑盈盈道：“這位公子好生面生，可是第一次過來？不知喜歡什么樣的姑娘，我們這里什么樣的姑娘都有，保管您會滿意。”

    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收回視線后，謝景鈺便拿出了一片金葉子，淡笑道：“給我準備一間安靜一些的上房，再叫幾個溫柔一些的姑娘過來給我看看?！?/br>
    老鴇一看金葉子，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態(tài)度也越發(fā)恭敬起來，她拿過了謝景鈺手上的金葉子，塞進了自己的腰間，笑著說道：“公子您請隨我來?！闭f著，她又抽空轉(zhuǎn)頭對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把梅蘭竹菊四位姑娘叫來?！?/br>
    那丫鬟應(yīng)了一聲，連忙小跑著就上了樓。

    丫鬟離開后，老鴇就把謝景鈺領(lǐng)到了二樓，她推開了靠近最右側(cè)的一間房間，說道：“請公子您在此稍等片刻，姑娘們很快就來?！?/br>
    謝景鈺微微頷首，又用余光掃了一眼隔壁的禁閉的房門，便抬腳走了進去，然后打發(fā)走了老鴇。

    把門關(guān)上后，謝景鈺隨手拿起了一根筷子，走到了墻邊，觀察了一會，又伸手按了按墻面。

    在墻上找了個恰當(dāng)?shù)奈恢?，謝景鈺就將內(nèi)力匯入了自己的指尖，借著內(nèi)勁，用筷子在墻上打了一個小洞，而后便湊了上去，觀察起了隔壁的房間——那里便是他們與徐達約定相見的地方。

    此時徐達還未來，屋內(nèi)還尚且無人，謝景鈺看了一會，忽然聽見門外頭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便立即用書畫遮住了圓孔，轉(zhuǎn)身回到了圓桌前坐下。

    推門走了進來，老鴇擺了擺手，示意她身后的四個姑娘站到一旁排成一排，然后笑著對謝景鈺說道：“這四位姑娘，便是我們店里的頭牌姑娘了，她們分別以梅蘭竹菊命名，琴棋書畫都略微懂得，不知公子可覺得滿意？”

    謝景鈺聞言，抬頭看了過去，只見四名姑娘的樣貌確實是十分出眾，又各有特色，只是沾染了一身的風(fēng)塵，此時僅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眼角都會自然流露出一股媚意來，讓他不禁覺得感慨不已——

    明明都是好姑娘，卻無端陷入了這青樓之地，掙扎求生，逃脫不掉，當(dāng)真是無奈的。

    移開了目光，謝景鈺對一旁的老鴇點了點頭，道：“嗯，就她們吧?！闭f著，他又拿出了兩片金葉子，賞給了老鴇，而后又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聽了話，老鴇心領(lǐng)神會，她滿臉笑容道：“公子您玩得盡興。”說完，她就依言退了出去，又把門關(guān)上。

    站在門外，老鴇迫不及待地就拿出了兩片金葉子放進嘴里咬了咬，確定是真的，就又重新放回腰間，然后輕拍了一下，臉上笑出了一朵花來。

    她滿臉笑容地走了幾步，卻忽然遂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她‘哎呦’一聲正要開口質(zhì)問，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撞她的人乃是徐達，于是已經(jīng)要脫口而出質(zhì)問便又趕忙噎了下去，忙不迭改成了一聲問候：“徐大人您來了。”

    由于在樓下大堂看到了何清，此時的徐達滿心都是擔(dān)心，何清之前是見過蘇棋語的，若是被何清發(fā)現(xiàn)自己和蘇棋語見面，那他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費了，但他如今也不能離開，否則更容易讓何清起疑。

    徐達正兀自思索著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難，卻突然撞上了一個人，他回了神后，就看到眼前賠笑的老鴇，掀起眼皮，他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隨即便直接越過了她，朝著最里頭的房間走了過去。

    而此時，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響，謝景鈺便勾了勾唇站起了身，他緩步走到了四個姑娘面前，對她們展顏一笑，之后便趁著她們不注意，迅速點了她們的睡xue。

    在確定她們都軟倒在地并且睡著了以后，謝景鈺就又來到了墻壁旁，他小心地移開了字畫，透著小洞去觀察著隔壁房間的情形。

    這邊。

    進了屋內(nèi)后，徐達就坐了下來，只是他僅是坐了一會，就又站起來把雙手背在身后，皺著眉神色不安地走了幾圈，又時不時看向門外，神情之間，滿是忐忑。

    他既擔(dān)心蘇棋語出現(xiàn)，又擔(dān)心蘇棋語不出現(xiàn)。

    就這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忽然，在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直到在他門口停下，于是徐達也跟著停住不動了，他偏著頭，睜大眼睛盯著門口處，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了。

    過了一會，他才咽了咽口水，啞著聲問道：“是誰在門外？”

    第134章

    徐達的話音落下，便聽見一個青年的聲音緩緩回道：“徐大人?！?/br>
    站在門外的人，乃是何清。

    聽出聲音是誰的之后，徐達心里咯噔了一下，整個人緊張了起來，他又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這才定了定神，緩步走到門口處開了門。

    這會兒，徐達已經(jīng)壓下了心頭的忐忑，恢復(fù)成了本來的模樣，他看著門外站著的何清，朝他拱了拱手，淡笑著說道：“原來是何先生，不知何先生今日怎么有空來此？”

    何清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屋里，稍時才收回視線，笑著說道：“難得能夠清閑一日，便來放松一下，不曾想如此有緣，竟然在此碰見了徐大人，相請不如偶遇，不若便一道放松如何？”

    聞言，徐達的神情微變，他額上冒出了些許冷汗，有些為難道：“這……”

    何清笑問：“怎么，徐大人不方便？”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徐達，并沒有笑意。

    徐達心下一震，連忙擺了擺手，忙不迭賠笑道：“不是不是，怎么會不方便……只是我來此一般會叫幾個小倌來伺候，有時會玩得瘋了些，我不是擔(dān)心何先生會……”后面的話他沒說完整，但要表達的意思，倒是完全了。

    聽了話，何清習(xí)慣地瞇起眼，笑著打量了一會兒徐達，“原來徐大人竟還有如此愛好？”

    訕笑了一聲，徐達小聲道：“就是玩玩，玩玩罷了。”頓了頓，他又道：“還請何先生勿要告訴石大人，畢竟這等興趣，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輕笑了一聲，何清意有所指道：“徐大人請放心，這私下之事，石大人是不會管的，只要徐大人替大人做事時盡心盡力就夠了?！?/br>
    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徐達連忙拱了拱手，應(yīng)道：“那是自然，下官自當(dāng)竭盡全力，效忠大人的。”

    過了一會，徐達又笑道：“何先生請進，不知何先生可叫了姑娘？若是還沒有，不如便讓我給你推薦幾位，你看如何？”

    “那就勞煩徐大人了?！焙吻逍α诵?，而后就從善自如地隨著徐達的腳步，走進了屋里。

    跟何清一道坐下，徐達心里有些焦躁，他擔(dān)心蘇棋語會闖進來，被何清發(fā)現(xiàn)，但是在面上，他卻一點都不敢表達出來，只是一直笑著，跟何清說著話。

    拿起桌上的酒盅給何清斟了一杯酒，徐達笑問道：“不知何先生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何清沒有起疑，也循著話，笑應(yīng)道：“何某人不挑，性格溫順點的就行?！?/br>
    聽了話，徐達便順勢道：“那倒是簡單，我這便去叫老鴇把書棋和書畫姑娘叫來，這兩位姑娘，性子十分溫順，又人如其名，一個下得一手好棋，一個作得一手好畫，何先生該會喜歡的。”

    喝下了酒杯里的酒，何清點頭道：“那我就在此等候徐大人了?！?/br>
    徐達又給他斟滿了酒，道：“不麻煩不麻煩，何先生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來。”說罷，他就起身，從容自若地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了何清看不見的地方時，徐達才抬起手，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又在樓里走了一圈，確定沒有蘇棋語的身影后，這才去找到了老鴇，給她塞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讓她叫來書棋和書畫兩位姑娘，又讓她找來幾個小倌。

    笑盈盈地應(yīng)下，老鴇又問道：“今日，徐大人可還是要找青竹和青松兩人？”

    徐達點了點頭，道：“便讓他們兩人來伺候吧。”

    這邊，徐達走后，何清便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后，這才松開了皺起的眉，又重新走回圓桌前坐下。

    他覺得自己或許是多疑了些。

    但近來徐達的行為確實有些可疑，他不得不防。

    而在墻的另一側(cè)，謝景鈺把剛才的情況都收入眼底，又確定了徐達能用后，就沒有再停留，留下了幾片金葉子，又解開了幾個姑娘的睡xue，便直接離開了。

    回到了城南的宅院，謝景鈺又徑直去了書房。

    此時，燕文灝和慕子凌都還未休息，正坐在書房內(nèi)下棋，看見謝景鈺歸來，慕子凌便停了下來，轉(zhuǎn)頭問他道：“如何了？”

    飲下了一杯茶水，謝景鈺回答道：“秦毅所說的，確實不假，這徐達的確能用，今日我在暗中觀察了他許久，他的行為不像是作假的，他確實是來等蘇棋語的?！?/br>
    摩挲著手中的棋子，燕文灝沉吟了一會，道：“既然如此，夜深之后，我們便去會一會他?！?/br>
    聞言，謝景鈺詫異道：“你要親自去？”

    燕文灝點了點頭，又應(yīng)了一聲。

    擰著眉想了想，謝景鈺不贊同道：“這樣不妥，還是我再去走一趟吧。”

    “文灝?！蹦阶恿枰矓Q眉喚了一聲燕文灝，然后偏過頭去看著他，眼里含著滿滿的擔(dān)憂。

    “無需如此麻煩?！?/br>
    拍了拍慕子凌的手，又扭頭看了一眼謝景鈺，燕文灝思索了一會，沉聲道：“即便是你今日自己去了，到了明日，我還是要去一趟，我們剩下的時日已是不多，唯一能夠進入石步原府里的機會，就是他兩日后辦的周歲宴，若是錯過此機會，不知還要等上多久，如今匈奴在外虎視眈眈，我們已然沒了時間，再拖延下去，恐怕真的誤了事。何況，有你和暗二他們在，即使有事，我也能全身而退，所以，景鈺你不用太過謹慎了?！?/br>
    見是勸不了燕文灝了，謝景鈺只好無奈地聳了聳肩，輕嘆著說道：“也罷，你說的有理，也是我多慮了?！?/br>
    燕文灝對謝景鈺一笑，隨即又轉(zhuǎn)頭看向慕子凌，牽起了他的手，溫聲說道：“謙和，今夜我不能陪你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會讓多元和龍一龍二留下，若是有事，你就和他們一起離開，我一定會去找你的?！?/br>
    忍不住反握住了燕文灝的手，慕子凌抬起眸，安靜地注視了他許久，眼里滿含憂慮，過了好半晌后，他才微微頷首，溫聲道：“好，你千萬要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