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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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行峻言厲,當年的雷霆手段余威尤震,她以為對自己也不會有溫顏,可是沒有。 陛下聽她彈了首曲子,還叫人拿了大鸚鵡給她玩。有這一分正眼看重她就知足了??梢孕钠綒夂偷淖鱾€寶相莊嚴的皇后,匡輔大寶,協(xié)理六宮。她已經(jīng)準備好說得體的話,維持端莊的儀范,持皇室的權(quán)柄,承那一夜之恩……可是也沒有。 陛下賜了一斛珠,那之后就有好多人來問她。叫她細細回憶,思索自己哪里出了差錯,逆了龍鱗。 問到她煩。為什么一定是她的錯。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出來,陛下明明是心有所屬。 這一點……也是沒想到。 沒想到深宮里竟有真心人。 真心,真意。也是真莽撞,真愚蠢。 連她一個深閨女子,都明白肩上擔(dān)子有多重。一個家族里,兒子是枝丫,要竭力伸展往高爬,女兒則是深根,要盤根錯節(jié),和別的家族穩(wěn)固勾連在一起?;适译m尊,可也是一棵樹,根基要扎得廣扎得穩(wěn),就得和世家相連。舉族繁盛,盡在一身,怎么能容得下私情和任性?枷鎖雖沉,畢竟是黃金。 她半日不語,司儀女官便以為她神傷,低聲寬慰道:“姑娘別傷心。天下沒有不疼兒女的父母,以姑娘的人品家世,還怕沒有良人相配嗎?嫁過去便是大家主母,不比宮里差。” 云婉嘆了口氣,低聲道:“是啊。去哪里都一樣?!?/br> 她們又等了一會兒,便見掌殿女官帶領(lǐng)眾宮人將陛下恭送了出去。宮中品秩森嚴,女官入宮都從侍人做起,一階一階考核晉升,沒有二三十年的資歷不可能掌權(quán)。云婉見著外面那位女官云鬢微挑,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便驚了一驚,道:“這位年紀這樣輕!” 司儀女官也跟著掃了一眼,笑道:“姑娘常在沅江不認識,這位是劉家的,尚書臺左丞劉大人的長女,名喚展眉。家世擺在那里,入宮是從承恩女官直接就做了侍書女官,掌殿一告老,她就繼任了?!?/br> 女官不得婚配,要在宮里侍奉終老,從此就是皇家的人,卻不如妃嬪尊榮。凡家世高一些的,都不愿意自己女兒做女官。云婉很意外,問:“好好的怎么作了女官?” 當年展眉摘紫入宮之事,宮里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司儀女官便壓低聲音道:“她自己說是厭煩繁文縟節(jié),家長里短的俗事,寧愿書墨相伴,清清靜靜過日子。聽說本來安排她和林氏聯(lián)姻,大概是嫌那家妾侍太多?!?/br> 說完掩嘴笑了笑,道:“家里教的不好,年輕氣盛,又不懂得容人。雖然說后悔了可以再退宮,可女人的好時候就這么幾年,年紀大了哪有人家敢要呢?劉大人一世清名,到老了卻被自己閨女玷辱,滿皇城人都在戳著脊梁骨笑話他,也是心酸?!?/br> 云婉一呆,問:“她家里……怎么就讓她入宮了?” 司儀女官道:“人家是先斬后奏。等爹媽知道的時候,宮冊登了,衣服都換了,還能有什么辦法?” 云婉忍不住,又向窗外瞥了一眼,低聲道:“她……她膽子這樣大?!?/br> 她心中猛地起了一陣沖動,被一個可怕的,激烈的想法蠱惑了,下意識的攥緊了帕子,魂不守舍的問:“只要……只要找掌殿女官說不想婚嫁,就可以嗎?” 司儀女官笑道:“哪有那么容易!聽說這位展眉姑娘飽讀詩書,文章經(jīng)史都有見解,作承恩女官的時候才得了掌殿的偏愛。沒幾分本事,人家憑什么庇護你呢。” 云婉怔怔的想了一會兒,說:“我……我做點心很好吃?!?/br> 司儀女官嚇了一跳,見云婉好像當了真,忙道:“姑娘別胡說。做點心也好,管書也好,再大的本事也是伺候人的。人前看著風(fēng)光,人后沒個男人依靠,不知道有多凄涼呢。一品世家的女兒入宮做女官,家族也跟著蒙羞,劉大人都哭到御駕前去了,老臉丟了個干凈?!?/br> 云婉忙問:“陛下怎么說?” 司儀女官撇了撇嘴,道:“圣上倒替展眉說話,說她志大。志大怎么不去當個娘娘?像姑娘這種,后宮之主,母儀天下才是真志大呢?!?/br> 云婉很悵然,低聲道:“志大志小,也都由不得我?!?/br> 她再次抬頭向窗外看去,卻見御駕已經(jīng)走遠,年輕的掌殿女官正指揮宮人們把書箱子往殿里搬。 這一次進書兩千余種,皆是從各地大儒那里借來的孤本珍本。聚水閣會將其重新謄抄刻板,發(fā)往坊間書齋供學(xué)子參閱。書是個奢侈的東西,學(xué)者著書立說,不過印個幾百本,往各大世家書房里一送,嘩啦啦就沒了蹤影。寒門子弟家里縱有余財想讀書,也不知道從哪里能得一本。容胤親政后為了推行科舉,便新辟了外殿,專做制版印書,往民間發(fā)行。他政務(wù)繁忙,這些事都交由掌殿女官一力主持。眼下科舉規(guī)模漸漸擴大,到底考什么,學(xué)什么卻還沒有定論,一開年容胤便下旨,令隸察司與御書房參政們?nèi)刖鬯w驗書,盡快定出書單來推廣發(fā)行,陸德海和泓都在其中。 陸德海自那日宴席上泓不告而別后,心里就有點發(fā)虛。那美人本來是要送泓的,卻被自己占了,隱隱的總怕將來泓知道有想法。他試探了泓幾次,問他家世并妻妾,泓卻總不詳答,就讓他有點惱火,想著自己雖然得了個察舉一品,到底還是寒門,叫人輕賤。泓官職還不如他,不過是攀上了個云行之,就對自己愛搭不理的,可見世態(tài)炎涼。 他蒙天恩重新入朝,心內(nèi)存了一腔熱血,發(fā)誓要在朝中趟出條血路來,立志要位列九卿,入尚書臺御前盡忠,才不辜負陛下厚眷??墒茄巯滤陔`察司分管科舉,打交道的盡是些寒門學(xué)子,手里沒有實權(quán),想求人提攜都拉不上關(guān)系,不免焦急。如今奉旨入聚水閣讀書,更是連出宮都不太自由了,一半惦記家宅,一半覺得差事清寒,日日煩惱。 轉(zhuǎn)眼就出了正月,科舉取士一百二十余人,容胤親自召見過,留下了十來人。遣往地方任職的都賜了鈐印,允諾他們奏言上達天聽。他暗地里把自己的耳目和暗線都交給了泓,泓這才知道那箋箱里的密折,大部分來自于科舉后返鄉(xiāng)的士子鴻儒。他和容胤行事風(fēng)格又不同,看箋箱格外關(guān)注民生疾苦不平,以皇帝名義廣施恩惠。容胤卻另有打算,叫他用自己的私印,方便將來公布于眾。 又過了幾日,御駕赴籍田舉行勸農(nóng)儀典。云白臨便趁這個機會遞了封信給云婉。他為人寬和,待子女也如旁人一般尊重,定下什么決策都不相瞞,便告訴云婉眼下漓江回暖,治河工程又要開期,朝廷大筆銀子投下去,現(xiàn)在后續(xù)無力,正是要仰仗世家的時候,云氏打算聯(lián)合漓江的周隆兩家,斷掉對朝廷的支援,稍作要挾。沅江臨著入???,如今全是淤流,云氏若是不開郡望,朝廷在上游花的心力就全打了水漂,須知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天子位尊,卻也不能任性而為,不給臣子余地。這一次十拿九穩(wěn),朝廷必會讓步。只是眼前尚有隱憂,天子座下亦有家族扶持,漓江固然上下一條心,卻怕別家掣肘。他已久不理事,朝中以尚書臺左丞劉盈為首,實力也不可小覷。希望他能袖手旁觀,不要偏幫。 他先分析了下局中形勢,又叫云婉盡快脫身出來,怕一旦兩方對峙,女兒夾在其中成了人質(zhì)。云婉把信細細讀過,只覺滿紙兵馬,言語雖平淡,筆墨下卻全是刀光。她愣了會兒神,到底長吁了一口氣。 有人桃花樹下桃花仙,就得有人鞠躬在車馬前。她已經(jīng)半生作爛泥,無力傲寒枝,卻可以讓父親心無掛礙,酒酣去向花下眠。 沉得下氣,擔(dān)得起重,享得住福,才是世家女兒的真胸襟。 她心中極平靜,掀了熏爐上瑞獸納福的蓋子,把信塞了進去。宮人都在外面伺候,她便敲了敲窗欞,淡淡道:“去請聚水閣的掌殿女官過來?!?/br> 第26章 權(quán)謀 展眉已經(jīng)是宮中女官,兩個人家世雖然相當,但現(xiàn)在身份上卻低了云婉一頭。她跟著宮人進了偏殿,見云婉已經(jīng)肅容等候,便微躬身施了禮。 云婉回了禮,低聲道:“聽說前一陣子劉大人身子違憂,現(xiàn)在可好些了?” 云氏和劉氏分屬兩派陣營,尚書臺兩位丞相大人明爭暗斗了十幾年,平日少有來往。云婉突然相請,展眉有些摸不著頭腦,便謹慎應(yīng)對,答:“已經(jīng)大好了?!?/br> 云婉就笑了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br> 她并不落座,遠遠的站著,打量了展眉一會兒,才道:“婉兒行止失當,被陛下賜還,想來掌殿已經(jīng)聽聞了?!?/br> 此事展眉自然知道,只是云婉以謁見太后的名義入宮,明面上不過是陛下賜珠作見面禮,并無失儀之處。云婉突然直白的說了出來,展眉卻不好應(yīng)答,只得不吭聲。 云婉等了等,緩緩道:“家人讓我回沅江學(xué)學(xué)規(guī)矩,太后便給了恩典,準我?guī)晌慌倩厝?,貼身教導(dǎo)宮中禮儀。我文課粗陋,見了掌殿文彩才知天下之大,心中不盡艷羨。因此冒昧相邀,想以東席之禮迎掌殿和我同回沅江?!?/br> 展眉心中一跳,連忙拒絕:“我有職責(zé)在身,怕是不能相陪。” 云婉道:“我會稟告太后,另安排合適人選接替你?!?/br> 展眉驚住了,只覺沁骨的寒意緩緩升了上來。世家子女成日在深宅大戶里耳濡目染,就算再不懂事,心中那根政治利益爭奪的弦也是緊緊繃著的。云婉一開口,她便意識到這是云氏要拿自己作人質(zhì)要挾父母。她已脫離了家族庇佑,在深宮中不過是個小小女官,哪有力量違抗?不由惶然無措,勉力保持著鎮(zhèn)定,道:“父母在堂,展眉不敢不孝。沅江路遠,待我先稟告父母,想來太后也能體恤。” 云婉道:“為人臣女,總要先事忠再盡孝,劉大人應(yīng)該也是明白的。沅江路遠,不日就要啟程,掌殿盡快打點行裝吧?!?/br> 說完一揮手,叫來兩位宮人,道:“掌殿是我家里的貴客,今日起你們貼身服侍,不得怠慢?!?/br> 那兩位宮人都是有武功底子的,齊齊施了一禮,便左右把展眉夾在了中間。展眉急了,厲聲呵斥:“別動!我是陛下御筆冊授的三品內(nèi)官,不得外命,誰敢碰我!” 云婉沒有回答,只是斂裾深深行了一禮。 其中一位宮人笑了笑,道:“不敢冒犯掌殿,有什么差事,掌殿只管吩咐。” 展眉一時說不出話來。早春的陽光正亮,照進大殿,如沁冰雪。她和云婉分站了大殿對角,兩人都是一樣的云鬢金鈿,宮紗迤邐,一樣大家族里教養(yǎng)出來的尊貴秀雅。展眉向前邁了兩步,隔著滿殿的錦繡冰霜問:“你家里到底想干什么?” 云婉垂下眼睛,依舊深深行了一禮。 展眉昂起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她步下高高的云階,走進殿前寬闊的廣場。軟緞子的繡鞋悄無聲息的踏在冰涼的青石地面上,鞋尖上金絲攢珠的小蝴蝶就輕輕撲閃著翅翼。她行走在朱墻碧瓦間,沿著中軸穿過恢宏雄偉的九重宮闕。她像一朵小花,或者一粒沙子,沉靜而輕柔的掠過,很快就消失了蹤影。那兩位宮人一直跟著她,長長的影子罩著她的腳步。她看見了,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橫了心徑往御書房走。 一直走到通往聚水閣的閣道上,遠遠的看見了廡殿重檐,展眉才猛地想起來,御駕已赴籍田勸農(nóng),連她的父親也跟去了。 既然敢出手,時間自然是算好的。 展眉胸中霎時一片冰涼。 她突然跑了起來。使勁的跑,屏住了一口氣,竭盡全力的跑。她跑得飛快,跑得好像一個沒有教養(yǎng)的野丫頭,可即使是這樣,那兩位宮人還是緊緊在身后跟著。她不管不顧,跑過聚水閣直入明堂里,這里已經(jīng)是御書房的一部分,宮人不得圣諭不得擅入,她聽見那兩位宮人止步在明堂外間,她還是使勁的跑。她跑過了明堂的天井,在登上云階的時候踩住了裙角,猛地摔在一個人身上。只聽得那個人“哎呦”了一聲,連忙扶住了她,問:“這是怎么了?” 展眉抬頭,認出對方是隸察司的陸德海。他們奉旨在明堂讀書已有月余,大家都是相熟的,展眉本想敷衍過去,豈料一抬頭,一顆碩大的淚珠滾了下來,眨眼間就淚落如雨。 她很怕。 她怕一個人去沅江。 她是家中幼女,自小深得父母嬌寵,一朝入宮作女官,曾把父親氣得大病一場。這樣自私任性,已經(jīng)夠讓家人為難了,現(xiàn)在還要被人利用,去逼迫父親做事。她厭倦黨爭權(quán)斗,不曾過問家族政事,可也隱約知道父親心中有個盛世江山,為此愿傾一族之力。她怕自己成了人質(zhì),逼得父親四面掣肘,不得展志。 可是她更怕……怕父親就這樣放棄她。 她已是棄子,再不能為家里效力。會為了她一個人,犧牲整個家族的利益嗎? 她怕父親受逼迫??伤赂赣H不受逼迫。左右兩難,不能自處,只得滂沱如雨。 她在明堂里哭泣,已經(jīng)算君前失儀,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陸德?;帕耍B忙扶著她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勸了一會兒。 展眉漸漸止了淚,才意識到自己在陸德海面前失態(tài),微微有點難堪,低頭賠禮道:“讓大人見笑了?!?/br> 她身為聚水閣掌殿,素來端麗持重,自有威儀。今日哭得梨花帶雨,帶了三分小女兒情態(tài),陸德海見了便無比憐惜。宮中內(nèi)外有別,他不好多勸,只得抬手折了根柔韌的柳枝,三下兩下編出個青色的螞蚱,遞給了展眉。 他雖未開口,安慰哄勸之意已盡數(shù)傳達。展眉撫弄著螞蚱的長須,輕輕笑了一笑。陸德海見她不哭了,就小心翼翼問:“這是怎么啦?” 展眉舉目無靠,眼前只有一位陸德海還親近些,便低聲把事情告訴了他。此事牽扯到云劉兩氏積怨,陸德海聽了也沒辦法,想了半天,道:“我現(xiàn)在就出宮去籍田,幫你給劉大人報信?!?/br> 展眉垂淚道:“籍田路遠,等大人消息送過去,我已經(jīng)離開了。” 陸德海想想是這個道理,嘆了口氣道:“遠水難救近火,你家里還有什么人在?” 展眉微微一搖頭,輕聲道:“我已是宮里的人,只要太后懿旨一下,此事就再無置喙余地。家里……家里管不了的?!?/br> 話到一半,又是含淚哽咽。明麗的大眼睛薄薄蒙上了層水,微微一顫,淚珠就滾落下來。陸德海和她離得近,那一滴眼淚正砸在他衣袍下擺,迅速化作一小灘水痕。當真是露濃花瘦,淚痕紅浥鮫綃透。陸德海心中一熱,豪氣頓生,慨然怒罵:“云家欺人太甚!兩家爭權(quán)奪勢便罷,還要把入宮的女兒牽扯進來,是個什么居心?” 他這一番話倒提醒了展眉。眼下受制于人,唯有“居心”二字可以拿來扯個大旗。就算去了沅江又如何?只要朝廷上非議不絕,云家就得乖乖把她送回來!展眉微一思忖就有了主意,起身大禮相拜,低聲道:“有個不情之請,求陸大人幫忙。請大人幫我往家里傳個話,就說展眉已是宮里人,那云氏長孫尚未婚配,瓜田李下,令人生疑。我有兄長在家里,聽了就知道如何布置。” 她和陸德海本無深厚交情,只想求對方幫忙往家里傳條消息。豈料陸德海竟是個義氣人,當即拍著胸膛滿口答應(yīng),還自告奮勇,說和云氏長孫有點交情,愿意替她出頭,找云行之以此理相勸。展眉頗為感動,施禮謝了又謝,陸德海就溫言安慰,叫她放心。轉(zhuǎn)眼天色近晚,兩位宮人還在明堂外等候,展眉只得離開,兩人約定明日此處再見。 他們在水閣池邊商議,卻不知泓正在殿里看書。宮里防衛(wèi)森嚴,皇帝行駐的宮室照規(guī)矩是不得留死角的,四下里通透闊達,聲息相聞。此番話一字不差,全落進了泓的耳朵里。他名義上已經(jīng)退宮,品秩又沒高到可以跟著御駕出行,容胤去籍田帶的都是三公九卿,他跟著實在太惹眼,只得留在了宮里,老老實實和隸察司眾人一起在書閣選書。他的書桌設(shè)在窗下,本想圖個清凈,卻不想聽見了展眉和陸德海兩人私談。陛下雖然說過不會娶云婉,他心里還是介意得要死,聽說云婉終于要走了,不由一陣高興。展眉之事他也沒多想,只覺得云婉臨走還要硬帶個人,確實過份。陸德海去找云行之出面也不錯,自己家姐弟勸誡一下,總比將來鬧得滿城風(fēng)雨好。 他把話聽在耳中,卻只作不知,等兩人都走了才露面,回紫陽殿找父親吃飯。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陸德海熱血沸騰,提早離宮便要去找云行之,救美人于水火。等出了正陽門冷風(fēng)一吹,他打了個寒噤,頭腦冷靜下來再一想,卻覺得此事實在棘手。他一時沖動,在劉女官那里夸下???,其實自己和云氏并沒有什么來往。貿(mào)然前去找人家未免也太唐突。他坐在馬車里左思右想,怎樣都不妥當,只得先回家再說。 他一到家,就把老管家請到書房,密密把事情講了一遍。老管家不聲不響等他講完,嘆了口氣問:“那云家姑娘要帶劉女官去沅江,所為何事?” 陸德海怔了怔,答:“這個劉女官沒說?!?/br> 老管家又問:“云劉兩家是大姓,光在皇城里,子弟就有千余人。好幾代的糾葛,到底有過什么積怨,大爺知道嗎?” 陸德海張口結(jié)舌,答不上來了。 老管家搖搖頭,嘆道:“大爺一問三不知,就往自己身上攬事,怎么不替自己想想后路?此事辦成,劉女官自然記你好處,可大爺也得罪了云家,將來怎么應(yīng)對,可有想過?那劉大人坐鎮(zhèn)尚書臺,是個跺跺腳朝廷也跟著震的人物,大爺插手人家后宅,管起了人家閨女的事,叫不叫人起嫌猜?” 這一番話,說得陸德海心中透涼,好似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他愣了半天,才道:“也……也沒想那么多。只是瞅著劉女官哭得實在可憐?!?/br> 老管家兩眼望天,漠然道:“大爺看人家可憐,我看大爺也可憐。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人家都避之不及,大爺反往前湊,這一腔熱血,可夠皇城人家飯桌上談笑半年了?!?/br> 老管家說的話字字在理,陸德海在關(guān)系人情上是摔過跟頭的,一經(jīng)提點就明白了。可想到劉女官那殷切期盼的神情,要罷手又不忍心,掙扎半天,低聲道:“云氏霸道,實在叫人看不過眼?!?/br> 老管家長嘆一聲,道:“天下不平事,豈止這一樁!可是云劉兩家路寬,縱有不平,也是天溝地壑。大爺就算整個人墊進去,也難換公平啊?!?/br> 陸德海低下頭,不吭聲了。 老管家見他心意回轉(zhuǎn),很是滿意,便又點撥道:“人那!想成全自己不容易!大爺仁義,可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兩。以后若是心又熱了,不妨往廟里布施幾個錢,聽人贊句慈悲,心里就舒坦了。難得糊涂,自己得會開解!” 陸德海滿面為難,道:“我答應(yīng)劉女官了,要是撒手不管,怎么和人家交待?” 老管家淡淡道:“沒讓大爺不管。這是件討好人的事,不僅要管,還要管得兩面光彩。大爺只管派個小子去劉家把話傳到,人家若聽了,自然承你情。日后云氏若真計較,大爺也可以一推不知。那云氏少爺也好辦,聽說他不在云府住,大爺偏遞個拜帖到云家去,人家接了貼再來告訴你少爺不在,幾日已經(jīng)拖過去了。在劉女官那里你就說已經(jīng)遞貼求見,不日定有好消息。兩頭敷衍便是?!?/br> 不愧是老手,官場上的套路使出來,果然兩面光彩,叫人挑不出毛病。陸德海無比感慨,長嘆一聲,揮了揮手叫老管家去辦。他自己突然心灰意懶,癱在太師椅里看破紅塵,覺得這官場呆得實在不如回家里挖兩鍬泥來得痛快。老管家體諒他心情,把兩位美妾叫進去相陪,哄了大半夜才把陸德海哄得重又高興起來。 等到了第二日,陸德海如約和展眉重又相見,便告訴她消息已經(jīng)送到,自己又往云府里遞了帖子,要叫云行之出面勸解。展眉很感激,連忙施禮道謝。美人如玉,又對自己全心依賴信靠,陸德海忍不住飄飄然起來,和展眉大大吹噓了一番。 他們兩個在外面私談,依舊不知隔墻有耳,被泓聽得清清楚楚。等陸德海說到往云府遞帖子,泓就知道他找錯了路。眼下云行之要躲清凈,正在自己宮外那個宅子里住著,往云府里投帖怎么找得到?他聽著陸德海大包大攬,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虛話,便知道此人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幫忙,心里就淡淡起了反感。等兩人一走,他也跟著出了宮,直奔城東自己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