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他驀然回首,她憨憨一笑,他又是一陣恍惚。 ┉┉∞∞┉┉┉┉∞∞┉┉┉ 關押千人一面的牢房離雍闕他們的住所并不遠,本來惠王府中并未設私牢,然而這種東西雍闕他老人家一開口沒有自然也有了。兩人慢慢走到小徑盡頭,霍安在那頭探頭探腦地張望,一看秦慢來連忙迎了上來,將披風抖開批在她肩上,小聲道,“姑奶奶,您走去哪兒了這么久才到?萬一丟了,督主不扒了奴才的皮!” 秦慢低頭給自己系好披風,溫溫吞吞道:“與王爺說了會話走得慢了,在王府里能丟到哪里去呀?!?/br> 這個惠王自個兒媳婦丟了不驚不慌的倒還有閑情和他們督主家夫人談天說地!霍安看了兩眼立于一旁的蕭翎,欲言又止了會問道:“您真要去看那賊子?” “是呀?!?/br> 秦慢心意已定,旁邊還有個給她撐腰的惠王,霍安曉得是勸不回來了:“那行,奴才先進去打點打點,您與王爺先稍等片刻?!?/br> 說是打點,無非是讓里面人將場面弄得好看些,別嚇著膽小如鼠的秦慢,畢竟東廠弄起人來的手段是一樣厲害過一樣。 等秦慢他們進去,里頭的血腥氣已經被一桶桶的冷水沖得差不多了,天窗全打開了來,陽光照進來,驅散了渾濁壓抑的氛圍。 千人一面吊得離地數(shù)尺高,身上捆著三道細鏈子,兩道粗鏈子,細鏈子勒過脖子鎖住手腳,粗鏈子則將臂膀腰身緊緊箍住。身上已是皮開rou綻,沒一塊好rou了,好些地方見著了森森白骨,人耷拉著腦袋紋絲不動,要是有微弱的呼吸聲幾乎以為那就是個死人。 “醒著嗎?”秦慢仰頭看他。 上刑的一漢子忙給她與蕭翎騰出地兒來站:“夫人您別往前走了,前邊都是腌臜地不干凈,臟了您的鞋?!?/br> 秦慢好奇看過去,果真見著地上有零碎的rou沫。蕭翎往她那邊擋了擋,不讓她看到那些個可怖陰森的刑具。 那漢子道:“夫人您盡管發(fā)問,這小子裝死哩,說什么都能聽得見!” 果然,只見千人一面喉嚨里發(fā)出些含混不清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咒罵,罵的人不用想也知道。 秦慢耐著性子站在那聽他罵了一會,慢吞吞問道:“我在地宮里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指使你的人是鬼手葉卿嗎?” 千人一面桀桀怪笑,那漢子想爆粗口看了眼秦慢生生壓了下去,道:“夫人別見怪,這混犢子骨頭硬得很,幾天下來裝瘋賣傻啥也沒撬出來?!?/br> 言下之意是她問得再多也沒什么用。 秦慢并不在意他的不配合,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幕后之人不會是葉卿,因為葉卿不是那么喜歡多管閑事的人。而我也知道,你有個老婆還有個孩子。孩子得了重病,而任仲平在那人手中,你給孩子治病才聽了那人的話拿了地圖,兵行險招入墓盜寶,是不是?” 本如死人般的千人一面突然渾身抽搐,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你是誰!你究竟是是誰!” 他一掙扎,穿過鎖骨的琵琶鏈帶出一潑潑血花灑下。 蕭翎與其他人具是震驚地看她,這些事她究竟如何知曉的。 秦慢攤攤手,十分無奈:“如果你們有一個師弟,他是江湖百曉生的門外徒弟,那么你們也會知道華盟主睡覺打呼、峨眉山老姑喜歡收集年輕男子畫像等等?!?/br> ☆、第34章 【叁肆】禮物 霍安這才想起秦慢是有師門的,師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師父師弟一個不少。秦慢極少提及他們,一旦說起口吻中的痛心疾首遠勝于思念與感懷。 百曉生號稱江湖百事通,但凡江湖事事無巨細他皆了無執(zhí)掌,曾有人這么評價他——“天底下最無聊的人,也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人”。因為無聊,他不僅四處打探收集各路江湖人事的身家底細,還收了秦慢師弟宋微紋做他的外室弟子。 以上皆不足為奇,奇的是秦慢究竟如何在雍闕的眼皮底下和她的師弟宋微紋互傳消息而不為人知的呢。更令人心驚的是,宋微紋連這個都能打聽得到,那幕后主使不是昭然若揭嗎? 秦慢豈是不知他們的想法:“其實我也僅僅是知道千人一面他有個得病的兒子而已,至于其他,僅僅是我聯(lián)想到任仲平失蹤的時機,推測出來罷了。不過看他的反應,推測得十之八/九不差了。” 她的心思敏捷令蕭翎暗暗吃驚,怪只怪秦慢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原只看她跑前跑后跟著雍闕像個小跟班,現(xiàn)在他有些明白過來雍闕為何將她帶在身邊了。他是一方之主,任人善用的道理不比雍闕懂得少,因此更為秦慢覺得可悲可惜。她一心跟著雍闕,卻不知在對方眼里不過是柄順手的兵器罷了。 “你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連日的拷打讓千人一面的聲音扭曲得不似人類,嘎嘎得刺耳,“你和他,他和他都他/媽是一路貨色。老子一條命就在這,盡管拿去,多余話一個字兒也沒有!” “都是可憐人罷了。”秦慢知道他的妻兒皆在那個人手中,再是嚴刑拷打恐怕都問不出什么話來,她不再做無用功,看向蕭翎,“蕭王爺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她又恢復了從前的恭恭敬敬,頃刻前小徑上的傾談像是他的一場錯覺,而蕭翎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異樣,看都沒有看千人一面一眼:“無用的棄子而已,無須多言。” 秦慢微微一笑,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是啊,無用的棄子。” 她話語平平,可聽入耳中似乎有些別的意味在里頭,可那張臉上什么也沒有流露。蕭翎忽然覺得自己包括雍闕都大大低估了眼前這個人,一個瘋狂的想法抑制不住地從他腦中迸發(fā)出來。 如果真是那個人,如果真的是她……曾經的飛揚跋扈盡數(shù)收斂,所有的魯莽沖動化為今日不動聲色的縝密冷靜……太荒唐了,這不可能,蕭翎當機立斷否決這個荒謬而令人膽寒的設想。 出來晃了兩圈,秦慢大大打了個張口,還想伸個懶腰卻拉扯到了傷口頓時倒吸了口氣,五官扭成丑巴巴的一團:“疼……” 當著蕭翎面,秦慢的不修邊幅、不拘禮數(shù)讓霍安尷尬得很,覺著丟了自家督主的臉,亡羊補牢地急著勸道:“夫人,夫人!注意形象!” 她唉聲嘆氣道:“吃飯睡覺乃人生最自在之事,你們這些廟堂中人偏生設置出許多規(guī)矩來框束它,”她連連嘆著氣,“看看我們江湖中人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以天為廬地為鋪。” 她絮叨起來就沒個完,偏生還愛扮老成,配上白皙稚嫩的臉皮,引得人紛紛忍俊不禁?;舭哺鼘擂瘟?,論口才十個他都比不上嘮叨起來的秦慢,也就督主一個人能將她制得服服帖帖,大氣不敢出一個。 蕭翎含笑適時出來解圍:“這兒不是說話的好地方,累了便回去睡吧。” 霍安頭一次打心眼里感激這位病歪歪的王爺,看他和看救世菩薩似的,將秦慢連攙帶拉地往門外走:“您老行行好,奴才這就送您回去睡。” 秦慢心滿意足住了嘴。 蕭翎隨著他們走出牢房,目送主仆二人喧喧囂囂地離去,秦慢瘦小的身影逐漸為日光所埋沒,她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微微偏過臉,但終究是沒有回首。 望了不知多久,孫渺的聲音驚醒了他:“王爺……” 他攏攏衣襟,收回了視線:“嗯?” “柳家來信了?!?/br> 蕭翎面無表情地接過那封薄薄信函,手指動了動,終打消了念頭將信函完好收回袖中,垂下雙眸:“還不是收拾它的時候?!?/br> ┉┉∞∞┉┉┉┉∞∞┉┉┉ 秦慢一睡睡到了午后,醒的時候蕭翎派人送了兩只雪白圓潤的兔子,說是給她養(yǎng)傷時逗樂玩。兔子個兒小,生得圓坨坨一團,耳朵奇長,蒲扇般垂在兩旁,煞是玲瓏可愛。 女孩兒的喜好大抵相同,秦慢愛不釋手地捧著把玩了會,直到在她手里撒了一泡尿?;舭惨姷襟@叫了起來,風風火火地將兔子扯起耳朵丟到案上,又風風火火地拉著她到銅盆前打了夷子,使勁搓了又搓抱怨道:“惠王送什么不好,送兩兔子來!兔子味兒最sao了!給督主聞見了,非得將你兩只手給剁下來不成!” 秦慢唬了一大跳,立馬主動利索地搓起掌心來:“真的?” “假的?!被舭驳裳邸?/br> “真的。”后一道聲音拖得慵懶,頓時跪了一屋子的人。 秦慢倏地收回手,在霍安死不瞑目的眼神里使勁在那身剛換上的輕羅裙上使勁擦了又擦,確定聞不到什么異味才訕訕走上前兩步:“督主,您回來啦。“ 從晨間鬧到了晌午,好在南方官員沒有北方的能喝,酒過三巡各個面色微醺,雍闕見狀差不多便起身告辭。往常若是別的京官下來巡查,少不得叫上畫舫歌女來助興,但是雍闕在嘛……此道過場自然沒了,州官們挽留再三也就各自散了。 喝得不多,但到底有些酒氣上頭,燒得發(fā)暈,故而他沒有乘轎而是徒步慢慢走回,一路散散酒氣也好看看與京城東西市風格迥異的南方街市。 惠州地域遼闊,物產富庶,民風也多開放,穿城而過的秦河中常見女子擺著船悠悠而過,船上多是新鮮水產,也有在船頭堆著鮮花販賣給岸上行走的姑娘家。 雍闕對鮮魚鮮花皆無興趣,倒是對掛在石墩上的兩個籠子多看了兩眼,站住了足?;\子里裝的是一堆毛茸茸的小崽子,左邊是吃葷的小貓小狗,花色不一;右邊則是吃素的,多為兔兒中間還夾雜這兩只竹鼠,白的灰的揉成一團。 他今兒穿了身銀灰常服,白靴玉冠,抹去三分煞氣像個普通的富家公子。攤販見他面容可親,猜想著不是給家中meimei就是給心上人買贄禮,忙殷勤道:“公子瞧瞧,全是自家養(yǎng)得貓啊狗啊,沒病沒臟的,不亂叫不咬人,可乖著哩!” 身后跟著的幾個做便服打扮的錦衣衛(wèi)面面相覷,他們從沒見著自家督主對這些小玩意感興趣哪,莫不是買回去喂那條白蟒?費解了半天,有人想到了什么向其他人擠眉弄眼,眾人大悟,哦,應該是給受傷的那位小娘子買著玩的吧。 雍闕彎腰挑了半天,始終沒挑中合眼的,不是太瘦就是頭臉太蠢。挑三揀四了半天,他搖搖頭直起身:“沒中意的。” 他慣來挑剔不會將就,沒中意就罷了,左右一個玩意兒。況且那人連自己都養(yǎng)不利索,再養(yǎng)個寵物沒得哪天連著它一起餓死街頭。 不過有他在,餓死倒不至于餓死,他更應該擔心的是哪天她嘴饞將它烤了才是! 他心下哂笑著提步而去,走了兩步陡然一行疾風迎面撞來,來人一邊飛奔一邊嚎叫:“不是我?。≌娌皇俏野?!殺千刀的蘇不縛你不要臉!?。?!” “yin賊哪里逃?。 ?/br> 年輕男子輕功了得,身影虛晃如登萍度水,雍闕堪堪兩步避開,擦肩而過時聽到那人轉過頭來沖他“咦”了一聲。足下卻是片刻不停,俄而已竄出老遠,不見蹤影。 追趕他的婦人哪里及得上他的腳程,追了到前頭就氣喘吁吁蹲在地上拔不動步子,她甩了一把汗破口大罵:“哪里來的格老子癟三!老娘的衣裳肚兜都偷??!沒見過親娘喝過奶是吧!!” 她罵了一會街發(fā)覺周圍人都憋著笑看笑話,頓時臉上白了青青了紅,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方悻悻而去。 一出沒頭沒腦的鬧劇,雍闕留意了一眼年輕人去時的方向,小小惠州也是臥虎藏龍,方才那年輕人的輕功放眼天下能及者寥寥可數(shù),若是與他相較輸贏或未可知。 兩手空空回了惠王府,自然先是去與主人家打聲招呼,客套過后回了別院,頭一眼就瞧見被霍安丟在桌上亂蹦一起的兩只白兔子。喲呵,倒有人先他一步來獻殷勤了? ☆、第35章 【叁伍】求情 “兔子是惠王送的?”他問得閑適,看不出什么不悅來。 秦慢巴巴地點頭,眼珠子轉一轉再巴巴地將兩只兔子抱過來,獻寶似的送到雍闕面前,“督主,您看!”她表現(xiàn)得很大方,“您瞧上哪只盡管拿去!” 霍安腳差點將端著的水盆給摔!拿著別人送的東西討好賣乖,姑奶奶您真是一點都不含糊客氣啊! 蕭翎挑出來的兔子與尋常rou兔自然不同,只只耳大目圓,兩團綿雪似的捧在秦慢手里,憨態(tài)可掬。 雍闕是什么樣的人,陸上跑的猛虎,水中游的長鯨,空中飛的白鳳,哪一樣未曾見過。兩只小小白兔就想來討他歡心,何況還是別人送的?!他嗤之以鼻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秦慢見他姿態(tài)擺得高傲,和兔子一樣圓溜溜的眼睛耷拉了下來,撫摸著白兔兒的長毛喃喃自語:“想想也是,什么樣的稀罕物你沒見過。兩只兔子自然是入不得督主您的眼了,我感念您多次施手相救的恩德想投桃報李,可惜我身無長物拿不出像樣的寶物贈與您?!?/br> 那小神情甭提多落寞傷心了,口吻也算真摯誠懇,只是那話吧聽進雍闕的耳朵里怎么都不對味:“敢情你拿不出像樣的寶物報答咱家就拿著別人的東西糊弄于我?”他夾住秦慢的腮,使勁一拉,“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搪塞?” 他用的力不重不輕,疼得秦慢半真半假地哎呦哎呦直叫喚,那兩只小兔子被她嚇到了,一撒腿一個蹦到了雍闕肩上一個蹦到他頭頂。 “……”雍闕瞬間變了臉色。 秦慢頓覺不妙,趕在他發(fā)飆之前雙手使勁摟住他胳膊,驚慌失措地迭聲喊叫:“督主您莫要生氣,我現(xiàn)在就將它們捉下來,兩只不懂事的兔子,您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要同它們計較!” 他氣得印堂發(fā)黑臉發(fā)青,奈何秦慢恨不得四肢并用鎖住他,防止他大開殺戒殺了她的寶貝兔子。顧慮到她身上有傷他隱忍不發(fā),結果那兩只膽大包天的兔子成了精一樣在他身上東躲西藏!秦慢捉左邊它們往右邊躥,秦慢手伸到右邊它們又往左邊蹦,一人兩只兔子在他身上玩起了捉迷藏。他忍無可忍箭袖一掃,須臾手中逮住四只長長的耳朵,小小短腿尤自不甘心地亂蹬著。 秦慢的待遇尚好,呆呆掛在他身上,囁喏道:“督、督主放了它們吧……???” “你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想著為兩小畜生求情?!”雍闕似笑非笑地看她,笑容宛如春風拂面,了解他的人知道這個時候他愈是和藹就愈是怒極,畢竟已經很多年沒有誰敢爬到他頭頂作威作福了。 秦慢哭著張臉不敢再說話了,雍闕越看那兩小畜生越來氣,撒手就要丟出去,結果一觸及到秦慢的眼神他手勢一頓,眼眸轉了一轉,有點不上不下的為難。早知道她真愛這些個毛崽子,他就買下那一籠子回來,省得為了外人送的東西來置氣。 她眼巴巴地望著那命懸一線的兔子,聲音小得快聽不見:“我小時候愛養(yǎng)這些個小兔小貓,但我娘不讓我養(yǎng),說是玩物喪志。我阿爹遠途而歸,路上偷偷從山里捉了一只回來送我當生辰禮物,我高興好久。但好景不長被我娘發(fā)現(xiàn)了,”她一癟嘴,眼淚打著轉,“晚上我家桌上就多一盆紅燒兔rou?!?/br> “……”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的眼淚確實是真的,雍闕不覺間緩和了許多,清了清嗓子,“你娘教導你的也沒差,小小年紀不將心思放在正經學問上,成日同這些東西廝混成何體統(tǒng)!” 他拿腔作勢,心思卻在翻轉,聽她口述家中似乎遠離陸地高山,倒像是在河海之中? 秦慢可憐兮兮地看看他,又看看垂死掙扎的兔子:“我覺著我娘把兔子燒了,我也沒被教得多好啊……” “……”雍闕心想,他要是有這么個女兒非得往死里教訓不成!不打死他,自個兒先要被氣死了。 秦慢賣了一通可憐,雍闕火氣消下去不少,可仍是怎么看惠王送的那兩玩意怎么不順眼,隨手往地上一拋:“明日還給惠王去!” “啊?”秦慢不舍。 “不還?”雍闕冷笑一聲,“你不是想吃rou嗎?今晚……” “還還還!”秦慢忍痛割愛。 雍闕抬手想揉揉發(fā)漲的太陽xue,這一牽扯他發(fā)現(xiàn)了秦慢正以一種以皇室禮儀來看極端不堪入目的姿勢跪坐在他身上。她看著小,該有的該長的一分不差,偏偏她自個兒還毫無所覺地攀附著他臂膀依依不舍地望著那兩只小徒兒,絲毫沒發(fā)覺自己坐姿有任何不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