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也沒什么要緊的話,只是在下想斗膽問一句,督主大人可還記得自己本來的身份么?” “……” 徐少卿臉色大變,猛然回頭向背后望去。 只見燭火映在帳幕上,卻不見半個人影。 …… 車駕一路向北,行了幾日。 這次徐少卿一反常態(tài),沒像上次去夷疆那般曉宿夜行,專揀僻靜的道路,而是堅持循著官道走。 沿途但見丘陵綠樹漸少,平原灌木漸多,有時遙遙望著,竟沒半分起伏,偶有幾處山勢,也都重嶺巍峨,連綿成脈,過后便又一馬平川,處處顯露著粗邁與豪氣。 高曖從沒見過這般景色,在車駕上看得也是心曠神怡,暗想這北地的景色大抵便是如此,反而覺得舒暢了許多。 徐少卿那邊卻甚是奇怪,除了早晚拔營安營,或入住府縣歇宿時,才來問個安,也是隔著簾子恭恭敬敬的說幾句官樣話,便匆匆轉身去了,此外便鮮少露面。 她心中納罕,起初只道他是在避嫌,不欲被人看到,以免徒生枝節(jié),可到后來便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莫非他是刻意避開自己?可這是為什么呢? 事出突然,她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放不下心來。 平素唯恐被挑惹,總怕和他在一起,而現(xiàn)下忽然見不到,心頭反而更像簇著火,亂得愈發(fā)厲害,只覺不聽他沒上沒下說幾句若含情義的話,便茶飯不香,要憋出病來似的。 她知道這么想不對,也知道他這么做定有道理,可就是忍不住去想,無論怎么打坐誦經(jīng)也無用,幾次暗地里盤算直接去找他問個清楚,可思慮之后,還是按下了這念頭。 車駕行得甚快,只七八日工夫便到了河間地界。 這里山川形勝,沃野千里,倒也算是個極好的所在。 眼看距洛城還有數(shù)百里,不久便可到達,天時卻突然變了,連日來暴雨傾盆,道路泥濘難行,到后來只得在附近一處小鎮(zhèn)的驛站暫時停了下來。 這一停便是好幾日。 清晨。 雨勢如注,依然沒有半分止歇的意思。 高曖支頤坐在案邊,望著窗外雨簾掛檐,半霧半煙的院子發(fā)呆。 翠兒端了碗湯羹放在面前,也朝外面望了望,嘆聲道:“公主,天這般昏著,雨還有得下,今日瞧著還是上不得路,不知要延到什么時候呢。” 高曖卻聽得出她話里的意思,抿唇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想去洛城,當初勸你留在宮里,卻還不聽,這又是何苦?” “公主恕罪,奴婢可不是嫌苦,不想陪你去禮佛,何況早前便發(fā)過誓,今生今世都要服侍公主左右,怎能枉做食言小人?”翠兒趕忙垂首斂住了生氣。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這次陛下讓我去洛城,恐怕此生便再也回不了京城了,你又何苦跟我去過那清淡日子,倒不如及早找個好歸宿。什么食不食言的,我心里知你那份情也就是了,以后若有機會,你還可以去庵里瞧我。唉,現(xiàn)在說這話怕已是晚了?!?/br> 翠兒紅著眼圈搖頭道:“不,奴婢要日日瞧著公主才能安心,此生跟定公主了,哪兒也不去?!?/br> 她頓了頓,忽然又問:“公主心里念著奴婢,難道便沒想過自己?在庵堂里委屈一輩子,真就甘心么?” 高曖神色一滯,怔怔不語。 才只十七歲的年紀,這輩子便要伴著青燈古佛過活,能叫人甘心么?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從沒往深處去想,只是告訴自己,那是王命圣旨,由不得她違拗,只有這般才好受些,不至于心痛欲死。 離洛城愈近,她也愈來愈怕,但仔細想想也覺木然。 無論這雨能阻滯幾日,終究有停歇的時候,車駕早晚有抵達的一天,眼下這些日子便顯得彌足珍貴,與其徒然去想那些無益之事,倒不如寬心些,也少幾分煩惱。 只是在這最后的閑暇里,卻像丟了什么東西,讓她悵然若失,反倒比即將到來的禮佛日子更令人郁郁。 她本來性子沉靜,萬事不盈于懷,無論身在哪里都沒什么所謂,如今卻似全然不同了。 嘆了口氣,抬眼又望向窗外,便見那院中的月洞門內忽然轉出一個身影。 櫨黃色的油紙傘撐在頭頂,烏紗描金,曳撒勝雪,暴雨下仍是那般飄逸,恍然間竟如同那水色煙氳中迎面而來的仙靈。 卻不是他是誰? 高曖只覺心頭砰的一跳,身子不由便探了起來,直著眼睛張望,但隨即又趕緊縮了回來,暗地里陣陣發(fā)緊,生怕是自己瞧錯了。 等再去看時,他已穿過院子,來到了這邊廊下,須臾間,便走至近旁停下了。 翠兒見狀,趕忙行禮退了下去。 高曖本來滿心歡喜,卻見他并不進房,仍撐著傘立在廊柱旁,與窗子也隔得老遠,不由心中奇怪,愣在那里發(fā)怔。 “稟公主,臣方才剛剛收到線報,河間府境內連日暴雨不斷,各處河道水位暴漲,潰了好幾處堤壩,洪水過境,已將沿途十幾處州縣淹沒,死者不計其數(shù),前方道路不知何時才能通暢。臣思慮之后,覺得還是明日改道繞行西北,特來向公主稟報?!?/br> 他奏陳似的說完這番話,便站在那里,玉白的臉上淡淡的,眼神中疏無此前那種惹人的笑意。 又是官樣文章一般。 她失望之余,暗地里還有些著惱,垂首應了一聲,有心想問幾句,卻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公主可是有話要和臣說么?” 他自也瞧出幾分端倪,并沒離去,立在那里又問。 高曖心頭一凜,抬眼看時,見他玉白的面孔似是清瘦了幾分,但唇角那抹笑意依舊是勾魂攝魄,令人心馳神搖,這數(shù)日來的不快便像一風吹散,頃刻間消失得無隱無蹤了。 “嗯……是有幾句話,外頭雨大,請廠臣進來說好了。” “臣在廊下,淋不著,況且回頭還要分撥明日啟程的事,就不進去了,公主有話,便在這里吩咐臣也是一樣?!?/br> 方才只道無事了,萬沒料到轉眼又是這番回答。 她愣在那里望著他,心中說不出的失落,卻也不好強求,想著那些疑惑,頓了頓,便問道:“廠臣肩頭的傷可好些了么?” “有勞公主掛心,已無大礙了?!彼创綔\笑,又抬手在肩頭拍了兩下,以示所言非虛。 他雖是笑著,卻淡淡的讓人自覺索然無味。 她“哦”了一聲,心中像被揪痛了似的,只覺胸口憋悶,快要受不了了,終于忍不住問:“廠臣,究竟出了什么事?為何你突然……” 徐少卿眉間微動,愕然道:“公主何出此言?臣不過是為了行程有些煩惱罷了,公主若覺不妥,當面責臣就是?!?/br> 高曖怔怔望著他,俏目中的光漸漸黯了下去,慢慢垂下頭,低聲道:“無事便好,廠臣自去忙吧,我這里也該準備上路了?!?/br> 他躬身應聲“是”,卻退兩步,便轉身大步沿回廊而去。 將將要拐入院中,卻不自禁的頓住了腳,驀然回頭,便見那雕花窗扇已然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重要通知: 明天開始會在凌晨三點定時一章防盜,此章節(jié)標題名正常,內容提要為省略號,最遲會在下午兩點鐘之前替換。 要是有小天使誤買防盜,木有關系,新替換章節(jié)會多增加字數(shù),用果子客戶端的小天使們要是刷新不出來,清一下緩存就好了~qaq給大家添麻煩了~還請大家多多見諒,鞠躬感謝~ 1314扔了1個地雷 eldorado扔了1個地雷 影兒8810扔了1個地雷 裝卸工扔了1個地雷 (づ ̄ 3 ̄)づ謝謝小天使們的打賞~~ 第56章 秣城慢 烈日當頭,灼灼的炙烤著大地。 目力所及之處,盡是黃乎乎的沙礫碎石,勁烈的狂風肆意呼嚎,裹挾著粗糲的碎石如匕首般切割著觸到的一切。 塵沙漫卷,早已分不清天地間的界限,不知哪里才是盡頭。 背靠淺湖的沙柳林中,一隊人馬正三五成群的坐在樹下納涼歇腳,但此時暑氣正自毒辣,這點涼意雖能稍解,實則卻是杯水車薪,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昏沉無力之色。 徐少卿端坐在交椅上,閉目凝神,輕輕搓動著手中那串檀木佛珠。 日光從參差的枝葉間穿過,照在那霜白的曳撒上,不由得更加的刺目。 一名褐衫檔頭飛馬而來,徑直奔到近前,滾鞍而下,躬身抱拳喜道:“稟督主,前方探到一處山谷,里頭陰涼得緊,屬下瞧過了,應是走得通。” 他微微點頭:“陰涼便好,似這般走去秣城,只怕還沒到,人便倒下一大半了。再仔細探清楚些,莫出了岔子,到時誤了大事。” 頓了一下,又道:“慢,去叫那龍驤衛(wèi)百戶來見本督?!?/br> 那檔頭應了聲,正要轉身,聽他這么說,不禁一愣,隨即道聲“是”,便轉身而去。 不多時,就看一名身披鎧甲的健碩漢子來到近旁,躬身行禮道:“卑職龍驤衛(wèi)百戶洪盛,拜見督主大人。” 那略帶陰氣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徐少卿微一顰眉,睜開雙目,狐眸微挑,見那人白凈面皮,三縷長須,眉目挺拔,乍看上去也算是相貌堂堂,只是那雙眼竟生得一大一小,鼻頭也歪向一邊,瞧著竟有幾分滑稽。 他上下打量了對方半晌,沉聲冷然問:“洪百戶從前識得本督么?” 那自稱洪盛的漢子微微一笑,仍舊垂首恭敬道:“督主大人身份尊貴,自然不會識得卑職,但對卑職來說,督主名頭可是如雷貫耳,自然銘記于心?!?/br> 這話答得似是而非,可在徐少卿聽來,卻全然是另外一回事。 “洪百戶差了,龍驤衛(wèi)乃是御馬監(jiān)統(tǒng)領,又非東廠治下,用不著稱督主吧?” 洪盛聞言,忽然屈膝跪倒:“督主大人明鑒,龍驤衛(wèi)雖不隸東廠管轄,但此刻護送公主鑾駕,卑職卻歸督主節(jié)制,若換做別樣稱呼,便是不恭了?!?/br> 徐少卿輕哼了一聲,冷笑道:“本督瞧洪百戶精明干練,武功也自不弱,似這般年紀早該高升才對,怎的如今才做個小小百戶?” “回督主大人,卑職雖說有幾分真本領,怎奈相貌丑陋,幾任龍驤衛(wèi)上司都以此為借口,說卑職有礙觀瞻,因此十余年來幾乎從未升遷,這小小百戶還是數(shù)月前靠著打點頂了前任留下的缺?!?/br> 他聞言一哂,挑唇道:“如此說來,便是那龍驤衛(wèi)幾任上司都有眼無珠,不識得你這塊寶玉了?” 洪盛仍舊臉帶笑意,不動聲色的又道:“回督主大人,升遷調動,自然都是上峰的意思,卑職怎敢心存怨憤?不過么,若卑職能被委以重任,定然會更加盡忠職守,不負提攜之恩?!毖粤T,俯身伏在地上。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不僅毫無諂媚,到后來還有些邀功的意思。 徐少卿自然全都明白,可也隱隱猜得出這人的野心絕不止如此,唯一沉吟,便道:“洪百戶人才難得,只做這個小小職位未免太過屈才了,好,本督已在心上,且看你這趟的表現(xiàn)吧?!?/br> 洪盛暗自得意,順勢又叩頭一拜:“多謝督主大人栽培,卑職必定盡心竭力,定不辱命?!?/br> “成了,洪百戶下去準備,稍時啟程?!?/br> “卑職遵命?!?/br> 望著那鎧甲耀眼的背影離去,徐少卿眼底閃過森寒的殺意,但一閃即逝,隨即又閉上雙目,繼續(xù)輕搓著手中的佛珠,那玉白的臉上重又變得如止水般平靜。 片刻之后,先前那檔頭探回消息,說前方的山谷前后綿延數(shù)里,果然走得通,可以放心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