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高曖聞言,料定他是不會說的了,但那雙狐眸卻分明藏著些東西,秘而不透,卻也讓人無法捉摸。 她輕輕嘆了口氣,索性便道:“那咱們回去吧。” 徐少卿一怔,拉住她問:“公主還沒問,為何卻要走?” “我沒什么想問,萬事皆有緣法,執(zhí)著那前程吉兇做什么?”她垂著頭,不去看他,語聲中卻帶著些幽怨。 “公主是禮佛之人,自然不是臣能相比的,可這前程之事卻是不得不講,公主難道就不想問問此去洛城的吉兇么?” 高曖不由一愣。 前路迷惘,盡管有他的承諾,可這一去之后,究竟還能不能和他相見相守? 她有些怕,卻又忍不住去想,此時若有高人從旁指點(diǎn),哪怕未必是真,卻也能心生慰藉。 抬頭望著那張玉白的俊臉,只覺愈發(fā)放不下,便點(diǎn)頭道:“好吧,廠臣在此稍候,我便進(jìn)去問問?!?/br> 言罷,便暗懷忐忑的向前走,剛跨出兩步,卻又回頭望去,見他就立在身后,面上盈著笑意,竟如陽光般令人暖意充盈,不由得精神一振,便也笑了笑,提著裙擺跨入靜室。 房內(nèi)仍舊禪靜,那老僧端坐其中,入定似的巋然不動,仿佛泥塑一般。 高曖近前合十拜了拜,在蒲團(tuán)上坐了。 “請女施主寫上一字,待老衲解來?!蹦抢仙媲暗那啻u指了指。 高曖心說原來是要測字,朝四下瞧了瞧,見并無筆墨,只有面前的兩盞茶水,略想了想,便道聲“失禮”,伸出纖纖玉指蘸了蘸,在地上寫下一個“卿”字。 那老僧微微頷首:“原來女施主所問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br> 高曖被他說穿心事,臉上一紅,又見他并沒睜眼,卻似已經(jīng)瞧見了自己寫的什么,暗地里更是驚訝,不由又生出幾分敬意,恭然道:“大師慧眼如炬,信女問的正是旁人,還請大師指點(diǎn)。” 那老僧道:“女施主所寫這‘卿’字,左右皆似刀斧利刃,暗示此人身處夾縫之中,進(jìn)退兩難,戰(zhàn)戰(zhàn)兢兢,稍有疏失,便有覆亡之禍……” 高曖聽他這么說,渾身不由打了個顫,暗想徐少卿的身份處境,的確正是如此,登時緊張起來。 卻聽那老僧續(xù)道:“而這中間一字,乃‘人’上加‘目’,欲指其人前后瞪視,堅(jiān)忍不屈,昂然而立,毫無退縮之意,若非如此,只怕早已身入黃泉了?!?/br> 高曖稍稍松了口氣,雙手緊攥著裙擺,不停地顫著,急切地問:“那日后究竟是吉是兇?還請大師明……” 話還未完,卻忽然見那老僧緩緩睜開眼睛,瞳中竟是一片死灰似的渾濁,沒半分光彩,乍見之下竟有些詭異。 她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他竟是個眼盲之人,而卻能洞悉一切,這是何等的佛法修為? “老衲觀女施主與我佛根緣深厚,該當(dāng)深明緣起緣滅之理,為何卻如此執(zhí)念?” 高曖心頭沉了沉,知道他所言不錯,但腦海中一浮現(xiàn)出他的身影,便無論如何也放不下。 索性一咬牙,又道:“此人幾次救過我的性命,絕非尋常,若無執(zhí)念,便是無情,信女根基尚淺,這一劫度不過去,只能請大師指點(diǎn)迷津。” 那老僧慨然一嘆:“明明生具慧根,卻定要妄持執(zhí)念,自來多情傷懷,世間又緣何苦難深重,大抵皆是因此。罷了,吉兇如何,方才老衲已與男施主解說過了,女施主自去問他便是?!?/br> 高曖愣了一下,似是明白了什么,便起身行禮告辭,快步出門,卻見外面廊間空空,不見徐少卿的人影。 她心頭登時緊了起來,之前還說在外面等著,怎么片刻間的工夫,人卻不見了? 正自焦慮,旁邊隔間中走出一名小沙彌,將一封信箋遞到面前。 “女施主,這是方才那位男施主留與你的?!?/br> 她接在手中,見那信封空無一字,心頭不禁又沉了沉,已有了幾分預(yù)感,卻仍有些不甘的問:“敢問小師傅,他去了哪里?” 那小沙彌搖頭道:“這個小僧不知,那位施主只讓小僧將此信轉(zhuǎn)達(dá),便自去了,并沒說什么因由?!?/br> 高曖慌得厲害,只覺那最不愿看到的事已然成真,顫巍巍的將那信封打開,取出里面折好的箋子,見上頭只有短短的兩行字。 “臣有要事遠(yuǎn)行,不及告別,然半月即可返回,請公主暫居此寺,切不可外出與任何人相見,謹(jǐn)記,謹(jǐn)記。” 她怔怔讀完,又仔細(xì)看了兩遍,見那上面的確是徐少卿的字跡,臉色木然,站在那里,腦中麻亂不已,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 他走了…… 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為何這般一聲不響,難道真的連道別這片刻的工夫都沒有么? 既是走了,卻又為何要讓自己呆在這寺廟中? 這一切她都是懵然無知。 只聽那小沙彌道:“那位男施主已讓師父吩咐下了,請女施主隨小僧來?!?/br> 高曖默然無語,訥訥的隨著他走向回廊的另一邊,又拐了幾道彎,便到了走廊的盡頭。 那迎面是一道門,有些破舊,上頭加著幾道鏈鎖,像是不常開啟的樣子。 高曖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心道這莫非又是什么圈套不成? 這時,那小沙彌已取鑰匙除了鏈鎖,伸手將那木門推開,便見里面是一片合圍院落,不算寬大,里面立著幾棵枝葉稀疏的大樹,顯得毫無生氣。 而正對面那上下兩層的閣樓也是異常古舊,還有些剝落破爛。 她一見之下,不由更是心慌了,正想轉(zhuǎn)身離去,卻見那樓上的窗格處忽然探出半個身影,頭上梳著小鬟,穿一襲雪青色的衫子。 “翠兒!” 她當(dāng)即驚呼了起來。 那樓上的人正是翠兒,此刻乍聞喊聲,凝神看過去,立時也瞧見了她,剛想出聲呼喚,卻又閉了嘴,轉(zhuǎn)身回入房中,復(fù)又急匆匆的推門而出,“噌噌噌”疾奔下樓來。 那小沙彌合十一禮道:“這位姑娘也是剛來未久,女施主定然認(rèn)得,請先入內(nèi)歇息,稍時小僧再送茶飯來?!?/br> 高曖道了聲謝,便也急急的走入院中。 翠兒此時已下了樓,奔到面前,一把拉住她,泣道:“公主,原來你也在這里,真是嚇?biāo)琅玖??!?/br> “你怎么會在這里的?”高曖也忍不住問。 翠兒抹淚道:“今日公主隨徐廠公去后,奴婢正走到半路,只覺腦后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再等醒來時,人卻在這里,還道是被歹人劫了,方才又見有和尚出入,這莫不是……” 她話音未落,便聽“哐啷啷”的聲響,那沉重的木門重又緊緊閉上了。 第70章 付瑤琴 房間狹小,里外兩進(jìn),外面只一張舊方桌就占了小半片地方,里間的臥房也不過一張窄榻和一只舊柜。 屋內(nèi)光線晦暗,有幾處墻壁已然皸裂…… 即使是當(dāng)年弘慈庵禮佛時所住的禪房,也從沒這般簡陋局促過。 翠兒叫苦不迭,聽說是徐少卿的安排后,更是眉頭大皺,似是半點(diǎn)也不信,但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高曖倒是愈加信而不疑了,不僅是因?yàn)槟欠鈺?,?xì)思下來,從今日見面起,他便已有些不對勁了,只是自己一心只念著別的,全沒在意。 她是個隨性的人,房舍簡陋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心中懵然,到這時仍沒回過神來。 本以為他約自己出來是有要緊事,后來便只道是相攜做一番暢游,倒也快意,卻不想中途發(fā)生了這許多事情,如今更像是身被軟禁。 最令人生怨的是,這一切竟似是事前安排好的,他卻非但不說,還不聲不響的走了,空留一封貌似算作交代,實(shí)則什么訊息也沒有的書信,多少讓人氣結(jié)。 她心中悵悵,但想想他之前說過要帶自己回京,定然早就開始謀劃這件大事,現(xiàn)下或許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環(huán),自己雖說幫不得他,卻也該順著他的安排,不要節(jié)外生枝。 這般自己寬解著,便覺釋懷了些,也不如何怨憤了。 午間時分,那小沙彌開了院門,提著食盒上了樓來,進(jìn)房單手行禮,叫聲“叨擾”,便將食盒放在外間桌上,依次端出四只碗碟,外加幾個饅頭。 口中還恭敬道:“師父特意交代了,寺中清苦,沒什么好食材,只有些粗茶淡飯,請二位女施主將就些用齋吧。” 高曖看了看,見都是些青菜、豆腐、蘑菇、竹筍之類,倒也十分新鮮,算得上色香味俱全,只是此刻全無食欲,又見那小沙彌垂手立在旁邊,像是在等自己用飯,于是便問:“這位小師傅,請問此處是什么地方,為何這般僻靜連一個人也沒有?” 那小沙彌應(yīng)道:“不瞞女施主說,這里是敝寺的舊禪院,前代師祖?zhèn)兇蠖季佑诖颂帲髞碇匦匏聫R擴(kuò)建殿宇,大家便都搬了出去,但不時仍有師父們來此閉門清修,或是犯錯的弟子前來受罰,只是近些年來已無從見了,女施主在這里絕不會有外人叨擾,請安心便是。” 高曖聽罷點(diǎn)點(diǎn)頭,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便道:“多謝小師傅相告,只是這些飯菜我現(xiàn)在吃不下,便放在這里,你先去吧?!?/br> 那小沙彌也沒多言,合十行了一禮,便提著食盒轉(zhuǎn)身去了。 高曖倚在窗邊,眼見他下樓穿過院子,跨入來時的回廊,將那高大的院門重又閉了,心下黯然,幽幽的嘆了口氣。 轉(zhuǎn)頭問問翠兒,見她說也沒什么食欲,也不再相強(qiáng),只是坐在那里發(fā)呆。 初秋的天氣本該涼爽宜人,但今日卻像炎炎酷暑的伏天。 房內(nèi)雖說前后開了窗子,卻也覺得十分悶氣。 高曖漸漸覺得受不住了,又見那院中的樹下些許有幾片像樣的樹蔭,心念一動,便說自己要去院中走走。 翠兒不敢違拗,也覺在這屋子里憋悶的厲害,當(dāng)下答應(yīng)著,便陪她下了樓。 到了院中,信步而行,腦海中翻來覆去全是徐少卿的影子。 雖然一直安慰自己,他不過是離開一段日子,又不是從此再無相見之日,何苦這般惶惶不安? 可越是這般想,心中反而越覺得郁結(jié)難消,生怕自己相思成空,到頭來卻盼不出個結(jié)果。 這般想著念著,走了好半晌,只覺腿腳有些酸麻了,便挪到一片樹蔭下,想要歇坐片刻。 誰知才剛一蹲身,眼前忽然白影閃動,似是什么東西從旁輕飄飄的滑過。 她嚇了一跳,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半步。 翠兒卻也失聲叫了出來,轉(zhuǎn)眼間就見那東西跌著跟斗墜落在腳旁,不由掩口低聲道:“公主你看。” 高曖也已瞧在了眼里,就看那東西只有巴掌大,頭上尖尖,兩側(cè)展翅,原來竟是一只紙鶴。 她霍然朝四下里望去,見院墻之內(nèi)到處空空蕩蕩,背后的閣樓也并無異樣,而院外寺中的殿宇樓閣都與此相距甚遠(yuǎn),夠也夠不著。 這可奇了,無端端的,這紙鶴卻是從哪里來? 暗自吃驚之余,腦中忽然一激靈,心說這莫非是他,或是暗遣手下東廠的人向自己傳遞訊息么? 這么一想,俏臉上登時便現(xiàn)出喜色,趕忙俯身將那紙鶴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取開展平,只見那張皺巴巴的紙上果然寫有字跡,筆道遒勁,和徐少卿全然不同,也不似三哥所寫,而且只有短短的一行——“既是無心,何必相欺?” 這沒頭沒腦,不知所云的話會是誰寫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一頭霧水,愣在了那里。 翠兒在旁卻也看到了,忍不住皺眉問:“公主,莫非除了徐廠公與那些和尚外,還有人知道咱們在這里?” 高曖茫然搖了搖頭,心中疑云重重。 從這話的口氣來看,此人似乎不僅知道她藏在寺中的秘密,還與她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