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這究竟會是誰呢? 她對著那八個字顰眉尋思了好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反而愈來愈是心慌,索性便將那紙鶴丟在一邊,帶著翠兒回房去了。 到了傍晚時分,天色漸暗。 院門重又悄悄打開,這次進來的不光是那小沙彌,還有七八個男女,輕手輕腳,又抬又搬的將大箱小箱送進了院子。 高曖只略略瞧了一眼,就辨出那些正是晉王府的宮人和仆役,不由又是一陣吃驚,忙問情由。 那些宮人也不諱言,便說是殿下的吩咐,讓她們前來侍奉寢居,可再繼續(xù)追問時,卻推說不知了。 高曖頓在那里發(fā)怔。 心說原來三哥竟也對此事知情,怪不得守備森嚴的王府,卻讓她出來的如此輕易。 莫非……這是徐少卿與他共謀策劃的? 這一節(jié)卻令她著實有些不敢信了。 想想先前自己只是稍稍提起,這位三哥就立時變了顏色,竟似兩人仇怨極深,勢同水火,又怎么會攜手同心呢? 然而看看現下這樣子,卻又不由得她不信。 別人都是愈看愈明,到她這里卻是知道的愈多,反倒愈加糊涂了,總覺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鐵板一塊,合起伙來只將她一個人蒙在鼓里。 心中不樂,索性也不再多問,坐在那里由著翠兒帶她們?yōu)哒?,又換了寢食用具,不多時這陳舊的屋子便煥然一新。 她素來不喜人多,又覺眼下的光景與這偏僻院落格格不入,便沒讓那些宮人留下侍候,一些個用不著的東西也都打發(fā)她們帶走了,仍只和翠兒留在這里。 這院中閣樓比相像中更加單調,那小沙彌分早午晚三次送來飲食湯水,又匆匆離去,院門落鎖之聲后,一切又歸為沉寂。 高曖心中郁郁,念著他,夜難成眠,食不甘味,縱有人在身邊陪著說話,卻也排遣不得,每日里只能靠誦經消磨時間,如此只過了三四日,便見消瘦了。 翠兒雖然盡心服侍,卻也無法開解,只能暗自著急,沒個主意。 又過了兩日,高曖掐著算著,也不知徐少卿如今身在哪里,是否又遇上了什么艱險的事,愈發(fā)的心煩意亂起來,連經文也讀不下去了。 開窗望著墻外那聳立的殿宇樓閣,已全無虔誠崇敬之感,只覺被壓得透不過氣來,暗自皺了皺眉,便叫上翠兒又到院中閑步,指望能稍稍舒緩一些。 這幾日,天氣終于漸有涼意,連枝頭的葉子也開始轉黃了,清風從院內拂過,頗有幾分蕭索寂寥。 她立在樹下,面色木然,也不知在望些什么。 回想在弘慈庵時,每日里懵懵懂懂,全不知快樂為何物,倒也不如何痛苦。后來回到宮中,不知不覺間被他撩動了心弦,才知道人世間還能有這般的牽掛,縱然經歷過重重艱險,甚至差點送了性命,也覺心中安樂,無憂無懼。 可像現今這般,重又過上平平無奇的日子,才知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這短短半月的時光,她竟覺自己有些捱不過去。 又是一陣涼風吹來,透過衫裙襲上身子。 高曖不由的打了個寒噤,翠兒在一旁見了,趕忙將罩衣給她批在身上。 她拉著衣襟聳了聳,瞥眼間就看側旁的高墻外忽然飄入一只白影,在半空中打了兩個旋,竟不偏不倚的朝自己飛來,徑直落入懷中。 幾乎與此同時,悠婉的簫聲在墻外響起,但聽曲調清越,古樸雅致,恬淡清絕,卻又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公主……” 翠兒剛一開口,便被高曖搖頭攔住了。 她雖然不懂音律,卻也聽得出那簫音中的暗含之意,秀眉不禁蹙了起來。 拈起那只落在懷中的紙鶴,拆開來一瞧,見那上面仍舊寫了八個字,卻換成了“既已相逢,緣何不見?”字跡與上次一般無二。 翠兒湊到近旁低聲道:“公主,莫非是哪里來的登徒浪子,偶然瞧見你在這兒?這……該不會是寺里哪個賊和尚吧?” “不可胡說?!?/br> 高曖輕叱了一聲,隨即哂笑道:“莫要管他,咱們回房去?!?/br> 言罷,隨手將那紙鶴往腳下一丟,扭頭便走。 那墻外的簫聲卻依然嗚嗚咽咽,百轉千回,毫無阻隔的飄入耳中。 她垂著頭,加快步子,上樓回了房間,心頭更加煩亂。 此后,高曖再沒下過樓,每日里即便再憋悶,也只守在房中誦經。 原以為不再出現,那墻外之人也便不再糾纏,卻萬萬不料,自那日開始,每日清早,墻外便會盤旋飛入紙鶴,忽悠悠的落在院中。 起初是一兩只,其后與日俱增,竟是十幾只,幾十只,漫天飛舞…… 短短七八日工夫,不大的院落內便落得到處都是,鋪了白茫茫的一層。 而那簫聲也總是伴之而起,清婉之音總要響上小半個時辰,才似帶著些悵悵的散去。 高曖雖有些厭煩,卻也沒如何在意,只作不聞不見。 堪堪數著日子,明日便是半月之期,入夜后,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又是興奮,又是擔憂,一時因要見他而羞喜萬分,一時卻又擔心他失約不來。 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卻聽樓下忽然隱隱傳來吵鬧聲。 她不禁一怔,這院中向來清靜得緊,怎的這般晚了,竟會有人吵鬧? 翠兒這時卻也聽到聲音醒了,從外間點了燈燭過來,高曖也趿著鞋子披衣下榻,兩人湊到窗前,那紛亂之聲便瞬間又真切了幾分。 只聽那小沙彌的聲音模模糊糊,似是叫著:“狄施主,此院乃是禁地,師父吩咐過……外人不可入內……” 第71章 永遇樂 高曖先前其實已有了幾分預料,此刻聽到“狄施主”三個字,只暗自顰了顰眉,卻也不如何驚訝,回想當初相遇時,他那毫無顧忌的目光,近來所發(fā)生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大膽狂悖之徒居然枉顧崇佛之心,明明知道她身在這里,遑夜之間卻還要硬闖進來,當真是無禮之極。 翠兒卻已有些慌了神,瑟瑟地拉著她的衣袖,顫聲道:“公主,這……這定是那浮浪之人吧?半夜三更的,他怎么敢……” 高曖豎指在唇,示意她莫要出聲,便聽那院門后有人冷笑道:“禁地?如此說來,這院中該當無人才對了?那小師傅每次早午晚三次出入,從不間斷,如今夜已深了卻還守在這里,又是所謂何事???” 這語聲澄凈清亮,又帶著幾分不拘的豪邁,竟如融雪穿冰一般,有種說不出的力道,令人聞之心顫不已,正是半月前所見那姓狄的男子。 此刻,他似是故意提高了聲音,那話便如在耳畔響起,聽得格外清晰。 而小沙彌的聲音卻一下子含混了起來,支支吾吾,不知在說些什么。 跟著便聽那姓狄的男子又道:“小師傅不必在隱瞞了,我早知這院中住著人,而且還是位新近才來的年輕女施主,貴寺向來聲名遠播,為世人敬仰,沒想到卻做下這等藏污納垢的勾當,可也算作奇聞一件?!?/br> 這話一出口,小沙彌那邊便突然寂靜無聲了,像是被他說得語塞,無言以對。 高曖略一沉吟,便回到床榻邊,抓起衣裙望身上套。 “公主這是做什么?莫非想去見那人?不可,萬萬不可!”翠兒見狀,趕忙出言阻攔。 “不去見又能如何?難道等著他上來找么?” “可是……公主何等身份,怎能輕易見人?再說這大晚上的,又沒有旁人在,萬一……” 高曖卻不再答話,比著手勢叫她也去外間穿衣。 翠兒無奈,只得應了。 兩人匆匆穿好衣服,便急忙推門下了樓。 快步徑至院門前,里面的聲音便愈加顯得真切。 只聽那小沙彌還在苦口相勸,堅持不肯放他們進去,但語聲中已帶了些哭腔,顯然也快抵受不住了。 那姓狄的男子卻仍步步緊逼,沒有絲毫罷休的意思。 “本人今夜定要進去瞧個究竟,小師傅若再加阻攔,我便去請方丈大師來此,且看貴寺數百年清譽是否毀于一旦?!?/br> 高曖聞言,再也忍耐不住,忍氣一咬唇,便近前抬手在院門上拍擊了兩下,口中叫道:“小師父莫要為難了,請打開門來吧?!?/br> 語聲落后,里面登時靜了下來,但卻也不見鏈鎖聲響。 她嘆了口氣,又加力拍了拍門:“小師父莫怕,是我叫開的,與你無干,只管照做便是了?!?/br> 里面又靜默了片刻,便聽“嘩嘩”的鎖鏈窸窣聲響起,須臾間,那門終于緩緩被推開。 內中那小沙彌提著鑰匙,惶然站在那里,側后則是那昂然而立的高大身影。 此時廊間點著小燈,昏黃的微光映襯下,那張英拔傲然的面孔愈發(fā)顯得刀裁分明,此刻正自笑著。 高曖扭過頭不去瞧,對那小沙彌溫言道:“今夜不須守了,小師父且回去歇息吧?!?/br> 那小沙彌兀自熏著眼睛,面紅耳赤,有些訥然的向她和那姓狄的男子各行了一禮,便低頭去了。 “翠兒,不如你也先回上樓去。”她輕聲又朝身后吩咐道。 翠兒吃了一驚,差點沒當場叫出聲來,眼望著對面那人,附耳連連搖頭道:“那怎么成?奴婢可走不得,若留公主一人在這里,萬一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你莫怕,如今雖說已是晚間,我卻不信有人敢在寺中胡作非為?!?/br> 高曖說話時,眼瞥著對面,故意將聲音提高,讓那姓狄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其實自家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 這人連眼下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能有什么顧忌? 他今晚前來,無非就是打定主意要見自己,定然不喜有外人在旁,從那臉上的笑意之中一望便知。 當下又勸了兩句,翠兒這才一步三回頭,提心吊膽的去了。 四下里重歸寂靜。 高曖登時便覺心慌起來,先前一時沖動生出的膽氣頃刻間都消散了。 暗自吁了口氣,壯著膽子正要開言,卻見那姓狄的男子突然向前兩步,從廊間跨入院中。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身上,猛然間竟顯出幾分肅殺之氣。 她不由退了一步,緊著身子問:“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雙手一拱,微微躬身道:“在下姓狄,單名一個鏘字,深夜叨擾,還請……姑娘恕罪?!?/br> 高曖見他并不上前,反而突然有禮起來,不禁微覺驚訝,只得蹲身還禮:“先生不必多禮,有話便請說吧。” 見她聽了臉上并未有什么異樣,那自稱狄鏘的男子不覺有些詫異,又問:“在下這名字倒有幾分怪異,姑娘難道不覺得么?” “先生的名字自也是父母所賜,延用一生,別人怎可無端品評?”高曖答得仍舊淡然。 狄鏘不禁眉頭皺起,定睛對她左右端詳,見那白皙的俏臉上恬淡清絕,神色沖和,并無半分作偽的樣子,便更加奇怪了。 他略想了想,接著又問:“在下每日投入院中的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