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話剛開個頭,卻聽高曖忽然打斷道:“我也正要與先生說知此事,這里乃是佛門清靜地,你我相遇也算是善緣,還請先生不要效那外間的浮浪子弟,做出這等無聊之事,傳揚出去,臉上須不好看?!?/br> 狄鏘聞言一愣,隨即笑了笑:“在下所為是否無聊姑且不論,單說姑娘一個年輕女子,卻無端寓居在這佛寺之中,難道傳揚出去便好看了么?” “……” 高曖臉上一紅,垂首答道:“此乃自家私事,我也是誠心相勸,還望先生不要妄加窺測,令人不快?!?/br> 狄鏘輕笑道:“呵,如果在下定要妄加窺測,姑娘又待如何?” “你……” 高曖不禁怒從心起,抬眼便見他竟一步步逼到了近前。 “起初在下在那紙鶴上所寫的字,姑娘既已見了,難道便不覺得奇怪,想探究其中之意么?” “其中之意?” 高曖頓覺一頭霧水,回想當時那紙鶴上面的字,依稀記得寫的是什么“既是無心,何必相欺”。 那時她只道是些無聊的渾話,全沒放在心上,隨手便丟掉了。 現(xiàn)在想來,的確有些奇怪。 自己與這個人素昧平生,更談不上相識,何來什么有心無心,又何曾相欺過?這可真是胡說八道。 然而瞧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卻又不像是無中生有,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自己曾與這人相見過?怎的卻全然想不起來? 此時狄鏘已越靠越近,漸漸逼到她面前,卻沒有要停步的意思。 高曖登時慌亂起來,趕忙向后退,板起面孔冷然道:“先生莫要胡說,你我并不相識,不必拿這等言語相欺。天色已晚,若無其它話說,便請回吧。” “姑娘真的對此全無所感?” 狄鏘繼續(xù)逼近,忽然俯下頭來,凝視著她問:“難道你真沒聽過我‘狄鏘’的名字?” 他語聲突然粗厲起來。 高曖渾身打了個激靈,面上更是一陣愕然。 狄鏘? 這個名字自己曾聽說過么? 她腦中迷亂,卻沒有半點記憶的痕跡。 “不過才半載的工夫,難道便忘了?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他的聲音陡然又提高了幾分,像是已頗為不耐,渾不見之前彬彬有禮的樣子,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也瞬間冷冽了起來,突然間伸出手,朝她的臂上抓去。 高曖嚇了一跳,已不及躲避,慌不迭的縮起身子,卻不想那只手半途中竟頓住了。 隨即便見狄鏘直起身來,回過頭去,目光掃向那敞開的院門處。 虛實相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傳來,由遠而近…… 而這其中分明有一個觸地清越,如涉波踏水一般。 是他! 高曖只覺那顆心猛然間像是停滯了,耳畔“嗡嗡”直響,腦中幾乎一片空白,只顧揚起目光向那回廊深處望去。 那腳步聲愈來愈大,也愈來愈是雜亂。只有那輕蹙之音立于其中,卓爾不群。 轉眼間,便見轉角處繞過一群人來。 除了兩名掌燈的僧人外,為首的一個穿青袍,一個穿白袍,正是徐少卿與三哥高昶。 兩人顯然也瞧見了院內的情況,腳下步子登時快了起來。 只見高昶抬手一揮,跟在背后的衛(wèi)士立時疾步繞前,“鏘鏘鏘”的拔出腰間佩刀,大步奔來。 高昶則似運起了內力,幾個起落便如鷂鷹般沖到面前,一把抱起高曖退開數丈。 幾乎與此同時,那十余名衛(wèi)士也已奔到近處,手握寒光雪亮的鋼刀,將狄鏘團團圍在中間。 這一下突起變故,高曖只覺身在迷霧中,待腳踏到地面才稍稍定下神來,急忙游目四顧,尋找那個令自己魂牽夢縈的身影。 熟悉的伽南香味滲入鼻間,沁人心脾…… 她驀然回頭,便見他就垂手立在近處,一身青色道袍,赫然便是當初進寺時的樣子,仿佛時光只是猝然一動,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那深邃的狐眸在夜色中如星斗般迷離閃爍,也正朝自己看過來,薄唇邊微微勾起笑意,分明能瞧出關切的詢問,以及久別重逢的歡喜。只是或許顧忌三哥在旁,不便有所表露。 高曖卻是嫣然一笑,半月以來的寂寞苦守,千般思念,此刻全都化作了一腔柔情,恨不得立時撲入那堅實的懷中,聽那戲謔挑惹的話語。 才剛輕輕動了一下,便覺手腕被三哥抓著,掙脫不開。 “胭蘿,你怎樣?可沒受傷么?”高昶上下打量了她,急切問道。 她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卻又忍不住拿眼角覷他。 卻見徐少卿已垂下頭去,沒再向自己瞧過來。 這時,數聲呼喝響起,幾名健壯漢子從院墻上縱身躍下,落入圈中,護在狄鏘身前。 只聽他冷笑一聲,朗然道:“晉王殿下,多時不見,怎的一上來便這般勞師動眾???” 高昶鼻中一哼,嘿然冷笑:“果真是多時不見,太子殿下不在隆疆城監(jiān)國,卻突然駕臨我大夏,還深夜劫持皇妹,不知意欲何為?” 第72章 歸鴻影 隆疆是北方崇國的都城,這個她在宮中曾聽說過。 而如今三哥口中卻分明稱著什么太子殿下…… 高曖腦中“嗡”的一響,回過頭來,張口結舌地望著被團團圍在圈中的狄鏘,驚得呆住了。 若是這般說的話,那他便是傳聞中的崇國太子——那個自己本應締結盟約,前往和親的對象。 她趕忙別開頭,朝后面縮了縮身子,不敢再去看。 回想當初,正是因為和親之事,她才被接回宮來,后來是徐少卿暗中使了手段,竟輕描淡寫便將這天大的事揭過去了,如若不然,現(xiàn)在真不知是那般光景。 她不自禁的抬手在眼角邊撫了撫,暗自吁了口氣。 偷眼去瞧徐少卿,卻見他仍微微垂首,斂起目光,似是在刻意回避,隨即想起初見狄鏘時,他也是這般神色,顯是早就識得這崇國太子,卻不肯對自己明言。 此時,狄鏘和幾名護衛(wèi)隨從身處重圍,卻不見半點惶然之色,像是根本沒把這些人放在眼內。 只見他攏攏袖,負手笑道:“晉王殿下言重了,本王素來仰慕中原風物,不過微服到這寺中聽講經文,順帶游覽貴國風土人情,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至于這位姑娘……本王也才知道她竟是貴國云和公主。呵,這般巧遇,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無禮?公主眼下就在此處,晉王殿下一問便知。” 他那句“高興還來不及”讓高曖心頭突的一跳,不由又向后退了半步。 高昶也察覺到握緊的小手在顫,趕忙又加了兩分力道攥住,又垂頭看了她一眼,以示安慰,隨即又瞪向對方,目中沉著兩道森寒的光。 “我皇妹在此暫居,太子殿下不問情由,竟深夜硬闖進來,絲毫不避男女之嫌,難道這還不算是無禮?” 狄鏘假作若有所悟的眨了眨眼:“嗯,深夜之間,男女避嫌,不得相見,中原禮教的確有這個規(guī)矩,唐突之處,還請公主恕罪?!?/br> 他抱拳一拱,面上卻笑著,那致歉的話沒半點實心誠意,卻又道:“其實,只因本王在寺內也呆了這好些時日,明早便要啟程返國,思來想去,也只有這法子才能與公主道別了?!?/br> “太子殿下未免也太多禮了,我皇妹與殿下又非相識,何必如此客氣?” “是么?本王與公主之間,恐怕不至這般生分吧?” 高昶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卻挑唇嗤道:“這話倒也有趣的緊,我皇妹自幼便身在佛門,太子殿下不用刻意攀扯。再說,只是趕著要走,便這般硬闖進來,若是再急切些,豈不是要翻墻入室,效那無恥之徒了?” 他話音剛落,狄鏘方才還盈笑的臉瞬間便如鐵幕般沉了下來,身旁的衛(wèi)士也“唰唰唰”不約而同地抽出腰間的利刃,擺開了架勢。 他抬手撥開攔在身前的人,走近兩步,森然道:“辱及本王,便是辱及大崇,其中利害,晉王殿下當細細思量?!?/br> 高昶坦然不懼:“本王無意冒犯,只是太子殿下無禮在先,是非曲直自有公論,殿下若一意孤行,定要將此事牽涉到兩國邦交上,那也只得如此了。” “呵,牽涉兩國邦交?那大可不必,只是多時未見,不知晉王殿下功夫進境如何,不如今日你我便在此見個真章。” 狄鏘說著便又緩步向前,昂然而視,竟自有一股睥睨之威,玄青色的寬大行衣忽然鼓蕩飄動起來,仿佛聚滿了無形的勁力,隨時都會攻襲而來。 高曖與他那箭矢般鋒銳的目光一觸,便心中生寒,卻又像著了魔似的,身子莫名發(fā)僵,此刻竟半分也挪動不了了,忽然便覺腕上一松。 高昶撒開手,將她又朝背后推了推,神色陡然變得冷峻起來,收攝心神暗自戒備。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背后回廊內忽然急急的躥出一人,徑直奔到狄鏘跟前,附耳低語了幾句。 狄鏘轉頭一訝,眉間緊鎖道:“這話可確么?他怎么會突然回京去?千萬別是些捕風捉影的不實傳言?!?/br> 那來人神色緊張,又說了兩句。 他這才信之不疑了,吩咐那人下去準備,自己則抱拳一躬:“本王有要事須即刻回國,今晚便到此為止,晉王殿下也別忘了方才說過的話,待有暇時,本王定會再次登門拜訪。” “好說,本王隨時恭候大駕?!?/br> 高昶微微一笑,隨即又道:“不過,今日之事,太子殿下該當知道應該怎么做,無須本王再提醒吧?” 狄鏘沒有答話,只將袍袖一揮,便帶著那幾名隨從向回廊走去。 那些晉王府衛(wèi)士卻也沒阻攔,自動讓開一條路,讓他們去了。 高昶皺眉目送他走遠,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細想之下仍有些不放心,便吩咐手下人跟去查探,以免生變。 言罷,暗自沉吟了一下,轉頭卻又對徐少卿道:“眼下本王這里多有不便,又恐眼多口雜,這護送皇妹之事便還交于徐廠臣你。備好之后,便趁著今夜出城去吧?!?/br> 高曖有些還沒回過神來,愕然問:“又要走?去哪里?” 高昶朝左右看了看,湊近低聲溫言道:“皇妹不須多疑,三哥那里和這寺院你現(xiàn)下已待不得了,洛城卻也不用去,索性便由徐廠臣護送回程,一路上只聽他安排便是。” 他望著高曖,又瞥向徐少卿,臉上帶著幾分不甘和不舍,卻又像是毫無辦法,索性一咬牙,退開兩步,不再言語了。 高曖仍有些懵懂,當下盈盈對他行了個大禮,算作拜別。 “公主請隨臣來?!?/br> 她剛站起身,徐少卿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 略一轉頭,便見他微微躬身,立在旁邊,曲著左臂探在身前。 自己把手搭上去,既興奮又惴惴的隨他跨入回廊。 堪堪剛走十幾步,她猛然省起一事,低聲輕呼:“對了,翠兒還在那樓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