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宮中規(guī)矩森嚴(yán),他又不是憑空一上來就身居高位,呼風(fēng)喚雨,這長久以來,到底是如何瞞天過海,不露半點(diǎn)破綻的呢? 正自愣神,手上突然一沉,徐少卿那頎長的身子歪歪斜斜地壓了過來。 她畢竟是女兒家,沒什么力氣,架扶不住,眼看著他又歪倒下去,連帶著自己也跌坐在地。 “廠臣,廠臣,醒一醒,這里睡不得。” 高曖連聲叫著,他卻雙目緊閉,半點(diǎn)也聽不到。 這可怎的好? 正尋思著,瞥眼間,便瞧見他衫褲松散,腰股間竟一片袒然。 她輕呼著背過身去,不敢去看他,剛剛平復(fù)下來的心陡然又砰跳起來,恨不得立時逃開,可眼下卻比之前更離不得,怎能丟下他不管? 然而他這幅樣子實(shí)在太不成話,自己縱然傾心相許,也有過親昵之行,此刻卻也是羞赧難當(dāng),別說是扶,就連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難道便放任他睡在這雜草地上? 高曖咬唇暗自想了想,這樣終究不是個辦法,瞧瞧左近便是后園的廂房,便尋思著先將他扶到那邊去再說。 定下主意后,暗自吁了口氣,把眼睛閉了,慢慢轉(zhuǎn)過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想幫他先粗粗將衫褲提攏好。 那手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著,才剛剛觸到柔滑的布料,便燎火似的一顫,暗想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又是一國公主的身份,這算不算是不知羞恥? 可又想,此刻事出有因,情非得已,只有天知地知,也沒別人在場瞧見,好歹不要叫他知曉便好。 這般思量著,心下稍安,繼續(xù)閉著眼睛,慢慢尋摸到褲腰處。 正準(zhǔn)備要向上提,卻聽園門那處腳步聲起,跟著翠兒的聲音叫著:“快些,快些,看老爺醉得如何?” 高曖嚇了一跳,心說這丫頭怎么不聽吩咐便自作主張地來了?而且還帶了人,徐少卿眼下這幅樣子若被瞧見了,那還了得。 猛地睜開俏目,便又將那非禮勿視之物瞧在眼里,臉上登時火燒似的發(fā)燙,手上一抖,竟在那羞死人的東西上蹭了一下。 她嚇得趕緊縮了手,腦中登時亂了,呆在那里發(fā)愣。 耳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便像大重錘敲著,催命似的逼人,腦中一激靈,那雙手不由自主地探了過去,扯住褲腰便提了上去。 抖抖地歪扭打好那個結(jié),已是渾身冷汗,不停地喘著氣,仿佛虛脫了似的,竟使不出半點(diǎn)力氣。 這時腳步聲已到了近處,很快便聽一名侍婢叫道:“這里,這里,老爺和娘子在這里?!?/br> 高曖身子一縮,像有什么見不得光的事被人瞧見了,悶頭坐在地上,竟不敢出聲應(yīng)。 翠兒領(lǐng)著人轉(zhuǎn)過來,見她呆坐在地上,徐少卿則躺在一邊一動不動,也自嚇得目瞪口呆,慌忙上前將她扶起,急急地叫著:“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她仍是不語,只訥訥地?fù)u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翠兒瞧了眼躺在一邊徐少卿,又回頭對她左右打量,見自己主子除了面紅氣喘,神情呆滯外,倒也無甚異狀,不由更是奇怪,只倒是徐少卿酒后無行,意圖非禮,眉頭便皺了起來。 高曖見她面色有異,身后兩個侍婢也是掩口竊笑,俏臉登時更紅了。 明明并沒什么曖昧事,只是要替他掩飾而已,怎么卻像自己見不得人,反倒是他此刻睡著了,不聞不問,讓這尷尬全由自己一個人擔(dān)著。 不過,好在她們也沒從徐少卿身上瞧出什么來,要不然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翠兒雖然不明實(shí)情,卻是個乖覺的,知道此刻不宜多問,便朝身后吩咐道:“你們兩個把老爺扶到房里歇息,娘子這里由我來服侍?!?/br> 兩個侍婢應(yīng)了聲“是”,便去扶徐少卿。 高曖一直腦沉心跳,懵懵懂懂的站在那兒,此刻聽了這話,立時驚覺起來,沖口道:“慢著!你們別碰他!” 兩個侍婢吃了一驚,趕忙收手退到旁邊。 “娘子,你這是……”翠兒皺眉不解。 高曖頓臉愣住了,她只是一心念著他的秘密是要命的事,可千萬不能叫人瞧見了,一時口快,也沒想過什么理由,此刻卻不知該如何解說了。 她此刻心正亂著,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兩下,思慮再三,卻也找不著什么了不起的理由,索性便道:“老爺醉得厲害,我是叫你們……嗯,把他扶到這后面廂房去,今晚由我親自來照看他?!?/br> “這怎么成?”翠兒當(dāng)即反對:“這種事若都要娘子來做,我們做奴婢的就都該領(lǐng)罰了。娘子放心,她們兩個都是心細(xì)的,服侍老爺定然錯不了,娘子只顧隨奴婢回房安歇便好?!?/br> 她說著,便湊近暗自扯著自家主子的衣袖,連使眼色。 高曖聽到“心細(xì)”兩個字,不由又是一陣心驚rou跳,沒來由的更是心虛,忽然靈機(jī)一動,趕忙搖了搖頭道:“不,不,老爺回頭還有話跟我說,你們服侍了,沒得惹他厭煩,還是我親自來吧,你二人只管將老爺扶過去便是?!?/br> 翠兒不過是怕徐少卿欺負(fù)自家主子眼下不再宮中,沒人撐腰,便膽大包天,趁著酒醉占她便宜,實(shí)則一聽到徐少卿的名字便懼怕得厲害,此刻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可若真的觸怒了徐少卿,這次保不齊連自家主子也護(hù)不住了。 當(dāng)下便住了口,便讓那兩個侍婢攙著徐少卿去廂房,自己扶著高曖跟在后面。 高曖面上強(qiáng)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卻架不住心中忐忑,目光一直停在徐少卿那條石青江綢的褲子上,生怕方才束得不牢靠,走得快了不小心掉下來。 翠兒在旁瞧著更是奇怪,卻沒敢多言。 一路提心吊膽,好在那廂房并不遠(yuǎn),片刻便到了,那褲子只是松松垮垮,并沒有掉下來。 那廂房雖在后院,倒也寬敞,里面陳設(shè)器物也十分考究。 進(jìn)門之后,翠兒先掌了燈,兩名侍婢扶著徐少卿在床榻上躺了,正要去脫腳上的靴子,他卻突然夢囈一聲,打了個轉(zhuǎn)身,朝向床內(nèi)。 高曖見狀,趕忙道:“你們莫管了,去端些湯水來,便回房歇了吧?!?/br> 翠兒卻沒走,但瞧著徐少卿的背影,也不知他是真的睡了,還是酒已醒了,心里憋著話想跟自家主子說,卻躊躇不敢說,生怕一張口便被聽去了。 高曖自然瞧得出來,豎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朝門口指了指。 翠兒立時會意,隨著她撩簾出門,在廊下站了,卻又面朝著窗口,盯著躺在床榻上的徐少卿。 “公主,徐廠公方才是不是借酒想……想那個……” “你這丫頭胡說什么,他……他不是那般下作的人。”高曖嘴上輕叱著,臉上卻紅得厲害。 翠兒皺眉撇撇嘴:“公主莫要瞞了,你自來說不得謊,奴婢服侍了這么多年,怎會不曉得?瞧這背上沾的泥,平常摔倒怎會摔成這般樣子?定是徐廠公用強(qiáng)撲你,對不對?” 高曖見她一語中的,神色更加忸怩。 不過想想,那時他已是醉了,或許只是要靠一靠,并非出于本心。 然而這般替他開脫,自己都覺說不過去,常言道,酒醉三分醒,若非這人早有此意,又怎會做出這般舉動來?說不定那時就是成心的。 翠兒見她默然不語,便更加認(rèn)定,一邊警覺地挑眼朝窗口看,一邊壓低聲音道:“公主可要留心些,徐廠公將你圈在這宅院里,定然便是打著那主意,還能有別的什么事?奴婢早說了,與太監(jiān)對食,辱沒祖宗倒還罷了,夜夜受那糟踐可真是生不如死,公主怎的就聽不進(jìn)去呢?唉,都怪奴婢,當(dāng)初為何要攛掇你與他相交,今日說什么也晚了?!?/br> 她長嘆一聲,耷拉著腦袋頓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慌不迭地湊上來又道:“有計(jì)較了!依奴婢看,徐廠公雖說長得俊,說話也陰沉沉的,但那行事做派總也不像個公公,奴婢尋思著,他……他八成是當(dāng)初沒割干凈,后來許是吃了什么靈藥,一發(fā)又補(bǔ)起來了,這才對公主起了心思?!?/br> 高曖臉上早就紅透了,此時更像要滴出血來,不自禁地便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這東西是血rou凝成,吃藥補(bǔ)得起來么? 她原就不懂,此時更糊涂了,不知自己所見的究竟是本來面目,還是如翠兒所言,純屬割而復(fù)生的怪胎? 但隨即便羞慚無地,心說一個好好的女兒家,卻在這里琢磨他身上的東西是真是假,這成什么話了? 當(dāng)下面孔一板,輕叱道:“這話成何體統(tǒng)?莫胡說八道了!” 翠兒艮著脖子正色道:“奴婢怎會胡說,當(dāng)初在宮里,聽管事的姑姑救說過,前朝有位公公就是沒割干凈,后來搭上太子的乳母,結(jié)果幾十歲了還能平步青云,徐廠公說不得便是如此,公主決不能與這般人攪在一起。依奴婢看,咱們眼下脫不了身,公主便先與他虛與委蛇,尋個機(jī)會瞧瞧,看他是不是真沒割干凈,若真像奴婢說的,便有把柄抓在公主手里,回頭也好治他!” 作者有話要說: 第82章 塵心結(jié) 明明一見他就嚇得瑟縮不止,這時反倒又大著膽子攛掇自己去捏人家的把柄,這丫頭許是已經(jīng)半瘋了。 高曖實(shí)在不欲再與翠兒糾結(jié)這個問題,更不愿讓她知曉自己已瞧見徐少卿正如她所說的那般,壓根兒就不是個真奴婢。 可這丫頭自來不是個呆性,既然疑心上了,就須得小心提防著些才行,否則說不得便會真生出事來。 正欲打發(fā)她走了,房內(nèi)徐少卿口中卻忽然咕噥了一聲,聽不清在說什么。 翠兒嚇得渾身一哆嗦,只道是這般低聲細(xì)氣的,仍被他聽去了,那張臉登時一片灰綠,趕忙躲到自家主子背后。 高曖卻也被嚇了一跳,方才那話若叫他聽到了,那還了得? 偷眼朝窗內(nèi)瞧去,見他果然翻了個身,卻沒再有什么動靜,隱隱能聽到些許輕微的呼吸之聲,也不知方才那是偶然的夢囈,還是早已醒了,只是在裝睡偷聽。 她心中亂得厲害,趕忙借機(jī)連使眼色,叫翠兒快走。 那丫頭被嚇得不輕,自知呆不得了,卻仍舊掛心她,一步三回頭的看,出廊下階時,沒留神一腳踏空,險(xiǎn)些摔倒,把足踝崴了,卻沒敢呼痛,趕忙苦著臉一扭一拐地溜了。 高曖提著心目送她走遠(yuǎn),這才松了口氣,回眼看看窗內(nèi),徐少卿仍仰臥在榻上沒動。 可目光才瞄到那小半張玉白的臉,就急忙縮了回去,不敢再去瞧。 夜風(fēng)習(xí)習(xí),萬籟俱寂,只余蟲鳴窸窣,枝葉輕娑。 回廊下,那幾盞風(fēng)燈搖曳,更襯著心頭忐忑。 又略等了一會兒,兩個侍婢端著湯盆手巾和醒酒的熱羹來了。 高曖不敢叫她們服侍,只吩咐小心些把東西放進(jìn)去,便趕緊打發(fā)兩人去了,自己暗自吁了口氣,回入房中。 紫檀木的雕花床榻上,那只著中衣下褲的身影兀自沉睡,玉白的臉被泛黃的燈火一映,恍然間愈發(fā)有種說不出的沉靜,卻又美得動人心魄。 她不由得便靠到了榻邊,挨著他坐了下來,對那張酣然的睡臉注目凝望。 明明是個大好的須眉男兒,卻偏偏要去宮里裝一個六根不全,受人唾罵的閹宦,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為情?為仇?都似是不像。 若說只是為了飛黃騰達(dá),像他這般精明練達(dá)的人,便是在外讀書上進(jìn),求個功名,也不該是什么難事,卻為何偏偏要走這偏門邪路。 回想他之前說的那些話,什么“家里遭災(zāi)逢難,家破人亡,流落京城,又被太監(jiān)挑揀進(jìn)宮里”云云,現(xiàn)在想來,既然連凈身這件事都是假的,其它的言語,怕也真不到哪去。 想到這里,眼神中不免有些幽怨,可隨即便又念起他的千般柔情,萬種好處來。 不管出于何種目的,一個孤苦孩童進(jìn)了宮,忍辱負(fù)重,每日里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唯恐被人發(fā)現(xiàn)了秘密,這十幾年下來想也忍得辛苦。 她怔怔地凝望著,柔腸百轉(zhuǎn),忽然暗自慶幸是自己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若不然還依然被蒙在鼓里,沒個顧忌的耳鬢廝磨,說不得早晚會做出些事來,沒得害了他也說不定。 不過,若是兩人都棄了現(xiàn)在的名位身份,宮里也不再有人想起他們,就這般相守終生,也就不用擔(dān)憂,這秘密反倒成了好事。 嫁做人婦,生兒育女,白頭偕老,不正是自己心向往之的么? 但這只是個念想,公主的身份對她而言并沒什么要緊,棄便棄了,可是他呢? 這般處心積慮的蒙混進(jìn)宮去,又爬到如今的高位,想來正是該當(dāng)有所圖的時候,只怕要讓他走,不會像她這般干脆,而自己又怎么忍心讓他功虧一簣? 況且現(xiàn)在宮中突逢大變,皇位若是更迭,十有八、九便是三哥入繼大統(tǒng),到時他處境艱難,而自己更是尷尬,就算一心念著他,也有心無力,若再被發(fā)現(xiàn)了秘密,定然是大罪一條,只怕性命便難保了。 想到這里,不禁又是一陣心驚rou跳,內(nèi)中煩亂以極,卻半點(diǎn)主意也沒有,只能暗暗向菩薩祈求,保他平安。 呆坐了片刻,長長嘆了口氣,起身到架前,將手巾浸在熱水里淘了淘,擰干后回到榻邊,輕輕幫他擦拭著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