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公主恕罪,是奴婢口不擇言,奴婢……不是說慕妃娘娘?!?/br> “我沒怪你,觀音大士供在這里,哪有鬼怪呆得?。课也贿^隨口一說,你莫要當(dāng)真。成了,扶我起來更衣吧?!?/br> 徐少卿在屏后忍俊不禁,耳聽得水聲忽響,似是她已站起了身,竟忍不住向那扇間的縫隙湊了湊。 目光才向外一瞥,胸中便又鼓點似的怦然起來,那張玉白的臉也紅燙如火,既然又縮了回來。 羞臊之下,想想還是不再留了,于是撤身而退,循著后墻溜到窗邊,一躍而出,無聲無息的去了。 高曖自是不知,任由翠兒抹干了身上的水,換了一套寬適的衣裳,趿著鞋到榻上坐了,目光游移,卻不知怎的,竟落在那紫檀木的座屏上。 那上面玉石堆嵌,刻的是芍藥傳情,并頭雙蓮,栩栩如生,甚是可愛。 望著望著,心中念茲在茲的全是那金蟒曳撒的俊逸身影。 隔了良久,輕嘆一聲,放了羅帳,從軟囊下拿出那小木人,擁在懷中睡了。 …… 一場秋雨一場寒,轉(zhuǎn)眼已入了冬。 許是臨近年關(guān),新帝登基,轉(zhuǎn)年開春便要改元,宮中也似比往常忙碌了些,可后廷內(nèi)苑的日子依然如常,繁復(fù)而又刻板,了無新意。 清晨,高曖做了早課,剛剛用了膳,便見馮正進(jìn)來報道:“啟稟主子,淳安縣君拜見?!?/br> “快請她進(jìn)來吧。”她略略一頓,便吩咐道。 這姑娘那日說得凄苦,但想是太后不準(zhǔn),終究還是沒走成,這些日子來常到這宮中走動。 近來徐少卿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總也見不著面,連三哥也是好幾日見上一面,高曖又不愿多去坤寧宮,有她來陪著,正可以消解些寂寞,再加上兩人年紀(jì)相仿,性子也差不多,倒也說得來。 不多時,柳盈盈便由內(nèi)侍引著進(jìn)了門。 高曖迎上前,由她見了禮,便拉著她去里面羅漢床上坐了。 一頭正說著話,翠兒忽然從外頭進(jìn)來,近前道:“公主,昨日陛下又遣人送了許多東西來,偏殿已快放不下了,公主瞧著是不是另騰一間房……” “那些東西多是用不著的,你和馮正瞧著辦吧,眼看要過年了,拿些出來賞了下面的人,其余的看看怎么收著都好?!?/br> 翠兒應(yīng)了一聲,又問:“奴婢曉得,其余的倒好說,只是那些古琴、瓷器、西洋玩意兒,平時用不到,也擺不得,放著又可惜,壓在那里不知該怎么收拾好?!?/br> 她話音剛落,柳盈盈卻是眼睛一亮:“公主這里有御賜的古琴么?” 作者有話要說: 愛意滿滿的一章(* ̄3 ̄)╭~明天過節(jié),希望不難產(chǎn)?。ㄎ杖?/br> 第98章 朔風(fēng)嬌 高曖見她又驚又喜,便知其意,索性便對翠兒道:“縣君想瞧瞧那張琴,你去抱過來吧?!?/br> 柳盈盈方才乍聽到這里有御賜的古琴,也沒多想,沖口便問了出來,話剛出口便察覺唐突,紅著臉囁嚅道:“公主,臣女只是……只是隨口問問……” “我不通音律,更不懂相琴,正好拿來讓你瞧瞧,看究竟是什么好東西?!备邥嵛⑽⒁恍Γ阌执叽俅鋬旱溃骸翱烊ツ脕戆??!?/br> 翠兒點頭去了,不多時便捧了個長長的紅漆匣子回來,放在案上。 柳盈盈一見那琴匣,目光便凝滯不動了,明明眼中都是急切之意,卻又顧著禮數(shù)不敢動手。 高曖自然都瞧在眼里,抿唇一笑:“不必顧忌,我也想看得緊,只管打開便是?!?/br> “謝公主,臣女唐突了?!绷h首一禮,這才探手過去。 匣蓋甫一打開,兩人便嗅到一股淡雅的清香飄散而出。 再看那琴木色殷然,陳中泛赤,線條柔潤,輕舒妙曼,纖如少女,即便全然不懂,也一見便知是件珍奇古物。 柳盈盈微張著檀口,眸中一片澄亮,撫著那琴面,蔥白的手竟有些發(fā)顫。 “好琴,真是好琴!”她嘖嘖贊嘆,指了指那漆面上頭細(xì)如發(fā)絲,千條萬縷的裂紋道:“公主請看,這是琴斷中最難得的流水紋,少說也該有五百年,當(dāng)是前朝的古物?!?/br> 言罷,忍不住伸過纖指,在那琴弦上撥弄了兩下。 錚錚之聲,琴音幽幽,雖未成調(diào),卻已覺澄凈空靈,動人心魄。 高曖也不禁為之所動,垂首看著那琴,便見尾端用小篆刻著兩個字,細(xì)辨之下,脫口喃喃道:“驚泫……驚泫,還真是琴如其名?!?/br> 心中卻想,自己明明不好什么琴,三哥卻將如此難得的珍品相贈,日日鎖在庫中,蒙塵冷落,可也真算是暴殄天物。 眼見柳盈盈目不轉(zhuǎn)睛,一副如敬天人,愛不釋手的樣子,自家更是嘆惋,于是便道:“既然縣君喜歡,我便將這張琴轉(zhuǎn)贈與縣君好了?!?/br> 柳盈盈愕然轉(zhuǎn)頭,驚喜中卻又有些不敢相信,垂首局促道:“多謝公主好意,但這琴是御賜之物,臣女無功無德,今日能得一觀,已是三生有幸,怎敢貪圖領(lǐng)受?” 高曖輕輕在那琴上拍了拍,微笑道:“這是陛下御賜之物不錯,可方才也說了,我這人不通音律,留在身邊又有何用?常言道‘琴遇知音’,依我說,這也不全是說人,對琴也是一般,縣君既識得此琴,便讓它常伴左右,才是良配,陛下就算知道也不會怪罪?!?/br> 柳盈盈本就喜歡這琴,聽了她的話便有些意動,但還是推辭了幾句,高曖一意相贈,最后才領(lǐng)受了,起身跪在地上大禮拜謝。 高曖將她扶住道:“我不過成人之美而已,縣君不必如此,今日正好有暇,不若便即刻彈一曲如何?” 柳盈盈趕忙應(yīng)了,稱謝起身,重又坐下,小心翼翼地將那琴捧出來,平放在案上,說聲“臣女現(xiàn)拙”,便輕吁了口氣,寧心靜神,伸指在那七弦之上撥弄起來。 琴音錚響,嗡聲唱鳴。 但聽古樸雅致,恬淡清絕,時而巍峨如山,時而洋若江河,即便不懂音律,也不禁為那天籟之音所感。 那纖白的指尖在弦上勾挑跳動,渾若無我,而聽者心中卻已波瀾狂涌。 高曖坐在一旁,忽然覺得她這琴曲中雖然不失激越,卻似暗含著股股柔情,綿綿思慕,只是“傾訴”之余,又像帶著些恨恨遺憾,令人聞之也不禁悵然。 她雖然性子遲遲,此時卻也聽出她是感于情之所困,又幽閉宮中,所以便有意無意借著琴音傾吐心中的郁郁。 一個大好的姑娘,入宮受人擺布已是不幸,這點她感同身受,可悲的是,明明該有帝后之命,可日日相見,卻不能打動君心,以后也不知會怎樣。相形之下,自己卻要好得多了,至少有一個可以為己豁出性命的愛人,可以與他傾心相戀,可以寄托一份相思,此生已然無憾。 想到這里,暗自慶幸,也為她傷懷,可又默然無言,只能怔怔聽著那琴音纏綿,繞梁不絕…… 片刻之后,指停曲終。 柳盈盈卻怔在那里,紅著眼眶,目中泫然。 高曖也自替她難受,正想出言安慰,殿門處卻突然響起“啪啪”之聲,竟是有人鼓掌。 二女一驚,轉(zhuǎn)頭便望見一身赭黃團(tuán)龍袍的高昶緩步走來,面帶笑容,手上仍自拍著。 方才聽得太過入神,居然連人進(jìn)來都沒發(fā)覺。 高曖趕忙上前拜見,柳盈盈更是尷尬,稍遲半步,卻也趕緊上前大禮叩見。 “皇妹請起?!?/br> 高昶先將高曖扶起,回首望著仍跪在地上的人,微笑道:“清新脫俗,不染鉛華,縣君果然是才貌雙馨,令人贊嘆,若是朕有意學(xué)琴的話,定當(dāng)虛心拜縣君為師?!?/br> 此言一出,柳盈盈登時渾身一震,竟不自禁地抬起了頭,難以置信的向上望著,唇角卻已現(xiàn)出了笑意。 高曖也不禁暗自吃驚,只覺三哥話中有話,言下之意倒像是心頭緩了,當(dāng)是被這琴音所感,覺得柳盈盈也有令他心動之處,所以才借學(xué)琴為名暗示,說不定二人因此相處久了,便也能真心相愛。 一件全無辦法的事,如今竟陰差陽錯的峰回路轉(zhuǎn),著實令人感嘆。 望著她那嚙唇而笑,泫然欲滴的樣子,高曖也不禁代她欣喜。 高昶叫她起了身,自己慢慢踱到案幾邊,微微俯身,在那琴弦上撥弄出幾聲散亂的琴音,隨即自嘲道:“只是這琴藝好生艱難,朕國事繁忙,只怕此生是沒有這份閑暇了?!?/br> 高曖和柳盈盈臉上都是一滯,卻見他并不轉(zhuǎn)身,垂首望著那琴又道:“朝里這些日子千頭萬緒,眼看年節(jié)也近了,待得出空來,朕意加恩封賞越州知府,升任江西布政使,至于淳安縣君……朕御賜府邸一座,良田五百傾,暫且留居宮中陪伴太后,待上元節(jié)后,便遣人送縣君回籍。” 柳盈盈聽到半截已是神色黯然,方才還神采奕奕的雙眸也沉了下去。 高曖也是錯愕萬分。 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么話鋒一轉(zhuǎn)就全變了?那意思倒像是要趕人走似的。 她知道自己不便開口,只能偷偷湊過去,暗地里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 柳盈盈面無表情的沉默片刻,忽然輕嘆著凄然一笑,重又跪倒在地,盈盈拜道:“多謝陛下厚恩,家父和臣女都是淡薄之人,不敢望賜,只請陛下恩準(zhǔn)臣女明日便離京回鄉(xiāng),與父母團(tuán)聚?!?/br> 高昶轉(zhuǎn)過身來,眉間微皺,語聲和煦道:“縣君莫要誤會,令尊身為越州知府,任內(nèi)多有政績,頗得民心,朕早有意委以重任??h君前后兩次進(jìn)宮,替朕陪伴太后,亦有大功,封賞并不為過,況且朕金口一開,斷無收回的道理,不過么……” 他微微一頓,接著道:“縣君既然思念家鄉(xiāng),要與雙親團(tuán)聚,朕也不便強(qiáng)留,明日稍顯倉促,還要與母后說知,便稍遲幾日,到時朕著錦衣衛(wèi)護(hù)送?!?/br> “多謝陛下,臣女告退了?!绷址匕萘税荩@才站起身來。 高昶叫住她道:“且慢,縣君既然要回鄉(xiāng)了,朕有幾句話說?!?/br> “陛下請講?!?/br> “朕聽縣君方才那一曲果然是世間絕藝,只是凄婉哀怨,慟徹心扉,未免過于傷懷??h君品貌才德都是上上之選,又值碧玉年華,不必過于執(zhí)念,來日方長,以后未必沒有好的際遇?!?/br> 柳盈盈勉強(qiáng)一笑,索性直言道:“陛下見的是,臣女方才那一曲不過有感而發(fā),只求撫出心中所想,并不敢有所奢求?!?/br> 高昶見她眼中沉寂,卻又蘊(yùn)藏著無限的愁苦,也不由嘆了一聲,溫言安慰道:“這世間的事,十九都不如意,平民百姓家如此,朕也是如此,傷懷自憐者所在多有,還望縣君看開些,一切自有定數(shù)?!?/br> “陛下是豁達(dá)之人,說得半點也不錯,臣女……告退了?!?/br> 柳盈盈沉著眼,又朝高曖福了一禮,便卻身而退了。 人雖去了,那份愁苦卻似仍縈繞在殿中,令人悵然。 高曖怔怔地立在那里,心中早沒有半點歡愉之意,耳畔回響的卻是三哥剛才的話。 世間的事,十九都不如意,傷懷自憐者所在多有。 其實豈止是所在多有,這世上能一生歡愉,從不曾煩惱的又能有幾人?自己不就時常自傷自憐么? 也就是遇上他之后,這凄苦平淡的日子才泛起漣漪,憑空生出些甜蜜的滋味,只是這一切雖然看得見摸得著,總還是有種虛幻的不實感。 幸福,不幸,究竟哪個才是定數(shù)? “胭蘿在想什么?” 高昶的聲音忽然在近旁響起。 她猝然一愕,這才回過神,略有些尷尬道:“沒什么,臣妹只是覺得縣君突然要走,心中有些不舍罷了。” “胭蘿不必介懷,若是想見,以后也未必沒有機(jī)會?!?/br> 高昶淡然一笑,語聲已輕松了許多,全不似之前那般,繞回到案邊,坐在羅漢床上,垂眼看著那張古琴。 “朕送的東西,胭蘿不喜歡么?卻要將它轉(zhuǎn)送別人。” 高曖近前道:“三哥勿怪,我本就不通音律,留著這琴也是空放在那里,實在可惜,倒不如轉(zhuǎn)贈個懂琴愛琴之人,才不至令寶物蒙塵?!?/br> 高昶望著她,微笑道:“胭蘿差了,朕以為這世間沒有自來便喜歡的道理,往往都是日子長了才見妙處。胭蘿向來聰穎,為何自己不能做個懂琴愛琴之人?” “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