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幕后主使是誰?” “太子殿下機(jī)敏過人,該當(dāng)猜得到,不用在下多言?!?/br> 狄鏘臉上抽了抽,眸中精光陡盛:“接著說。” 徐少卿搖了搖頭:“陳年舊事,無關(guān)緊要,如今也無暇細(xì)說。要緊的是,這次太子殿下出使夏國,瀛山王也到了永安,密見了夏國天承帝,又以公主為要挾,令在下暗中對付太子殿下?!?/br> “怪不得高昶那廝竟這般爽快地把人交出來,原來私里早就定好了要算計(jì)本王?;适遄砸詾榫鳎峙率窍胫就跻凰?,父皇無嗣,又年老體衰,自己不久便可繼位,還可以此為借口與夏國開戰(zhàn)……” 他說著瞥眼又望向后隊(duì),冷笑道:“呵,可惜高昶那廝也不是酒囊飯袋,絕不會任由他施為,放著本王死在夏國境內(nèi),這一千龍?bào)J衛(wèi)并非是要為難,反而是為了護(hù)著咱們,以防半途生變。也正因如此,皇叔才又留了一手,叫你途中尋機(jī)刺殺本王,對不對?” 徐少卿聽完,輕嘆一聲:“本來在下也是這般想,可惜他只叫我聽候密令,但至今也不見有什么話傳來,其中恐怕另有什么……” “怎樣都好,本王才不懼這些下三濫的手段?!?/br> 狄鏘回頭一笑:“本王懂了,既然你在夏國宮中都躲不過皇叔的耳目,若帶著她走了,定然也是無幸。也罷,索性就先隨駕同行,只要回到了崇國境內(nèi),本王自有辦法保你個周全。” 徐少卿拱手正色道:“太子殿下高義,在下銘感五內(nèi),不過這一路上須得多加小心,我總覺得這事情不這么簡單?!?/br> “呵,最難防的不就是你么?若你今日不說出來,依著那老賊的吩咐辦,說不定本王還真著了道?!?/br> 狄鏘笑容一斂,鼻中冷哼:“皇叔的為人本王比你清楚得緊,放心好了,本王倒要瞧瞧這老賊有什么手段對付我?!?/br> 言罷,在徐少卿肩頭一拍,便縱身躍起上了乘輿。 藏掖了十幾年的話終于說出來,這心中卻絲毫沒有輕松釋懷之感。 明明應(yīng)是因?yàn)樯硖庪U境,心神難定,可想了想,又覺得像是積壓了太久,怎么也消不去那心頭的郁郁,或許現(xiàn)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回頭朝那后面的乘輿又望了望,未免叫人瞧出什么,便走開了。 大隊(duì)人馬歇了片刻,上路又行,走得仍是不急不緩,天將暗時,離前方大驛尚有七八里遠(yuǎn)。 狄鏘卻吩咐不再前行,就地安營扎寨。 那護(hù)送的龍?bào)J衛(wèi)軍將甚是不悅,過來苦勸,說前方已備好了一切,讓車駕務(wù)必到驛站歇宿。 狄鏘毫不理會,那軍將無奈,只得遣人去前方驛站報(bào)知,卻又不敢撇下崇國使團(tuán)隊(duì)伍自去,只得氣憤憤地領(lǐng)著那上千龍?bào)J衛(wèi)兵士也去安營,與這邊隔著百余步。 崇國使團(tuán)這邊倒似根本沒將他們瞧在眼里,那些黑甲兵士燃起火堆,將帶來的rou食放在架上燒烤,連狄鏘和那幾個副使官員也席地而坐,飲酒吃rou,高聲談笑,仿佛是出獵之后,滿載而歸的歡悅。 徐少卿自是坐不住,朝狄鏘投了個眼色,便撿了幾塊烤得尚好的腿rou,用托盤盛了,徑向高曖的乘輿走去。 那里的衛(wèi)士都已去吃喝,只有幾名隨行的宮人站在下面,人人都是一副愁色。 徐少卿近前問:“公主用膳了沒有?” 一名宮人垂眼躬身道:“回大人話,公主只說自己不餓,不愿用膳,我等也不知如何是好?!?/br> 徐少卿暗自笑了笑,便吩咐道:“太子殿下已傳了令,車駕今晚在此歇息,你們暫且不用管了,也去用飯吧?!?/br> 那幾名宮人一聽,慌忙連聲稱謝,一個個喜滋滋的都去了。 瞧瞧四下里,近處都已沒了人,徐少卿閃身上了乘輿,揭開簾子便鉆了進(jìn)去。 那乘輿內(nèi)已掌了燈,高曖正坐在幾邊,手上穿梭不停,密密地縫著那袖口的針腳。 見忽然有人闖進(jìn)來,愕然驚起,但隨即便瞧出是他,吁口氣,拍了拍胸口,含笑嗔了他一眼。 “來了也不吱聲,想嚇?biāo)廊嗣矗俊闭f著又坐回身,繼續(xù)撩弄針線。 徐少卿也是一笑,擎著托盤走近,便見那幾上小兒的衣裳、鞋襪、穿戴一應(yīng)俱全,單的、厚的,樣樣齊備,有些已縫好了,有些是半成,還有的才剛裁好了料子。 那纖纖素手挑針穿線,清麗的俏臉更是一絲不茍,竟比當(dāng)初幫自己繡那幅“比翼雙棲連理枝”的帕子時還要更用心些。 他只覺胸中暖意充盈,竟不想去打擾,愣了愣神,才在她身邊坐下。 “這孩兒少說還有半年才該出生,如今這么早便來準(zhǔn)備衣衫,公主可也真是個急性兒。” 高曖手上不停,側(cè)頭白了他一眼:“什么性急,誰家的媳婦兒不是一有了孩兒,便要趕緊準(zhǔn)備衣裳鞋襪,哪有臨到生了再動手的?” “哦,那公主是誰家的媳婦兒?。俊毙焐偾鋽R了托盤笑道。 這不正經(jīng)的樣子總也改不了。 她只作沒聽見,重又垂下眼去,緩聲道:“起先我也是不懂的,還是經(jīng)太后提點(diǎn)才知道,本來也不用我親手做,可總覺得自己孩兒穿戴,若假了別人的手,當(dāng)娘的總覺過意不去,因此還是自己來,只是我這針線實(shí)在見不得人,日后恐怕要被他笑話。” 徐少卿聞言,呵呵笑道:“娘親如此用心縫的,做孩兒的歡喜感激還來不及,怎會嫌棄?他若敢笑話,瞧我這做爹的不打他屁股?!?/br> 高曖也不禁莞爾,掩口笑了笑,忽又問道:“這里人多眼雜,你此刻上來做什么?” 他朝那托盤一指:“沒瞧見么?知你這一整天沒用什么飲食,現(xiàn)下還不快吃些,就算自家不餓,也要顧念肚子里的孩兒?!?/br> 她白日里確是沒吃什么像樣的東西,此刻腹中也有些饑了,頓住手瞧過去,見那托盤中裝的全是rou食,油光四溢,陣陣脂香撲鼻而來。 若是旁人瞧了,此刻定是饞涎欲滴,食指大動,可她自幼便在弘慈庵養(yǎng)了個素肚腸,不曾沾過葷腥,這時有孕在身,一見這rou食便覺喉中反嘔,肚里那點(diǎn)饑感登時也沒了。 她掩著口,皺眉搖頭道:“嗯,油膩膩的,叫我怎么吃得下?你又不是不知,還拿這東西來給我?!?/br> 他一撇嘴:“公主這便不懂了,往常自家吃素倒也無妨,如今你卻是一人吃兩個人的飯,再若這般,豈不是要養(yǎng)出個胎里素來?” “可又胡說,哪里有什么胎里素,我這也是在庵堂里養(yǎng)的,便是聞不慣那葷油氣?!?/br> “既是沒有,公主又何必執(zhí)拗?正該趁此多吃些rou食,補(bǔ)補(bǔ)身子,待孩兒出生時也長得壯實(shí)些,無病無殃的該多好?!?/br> 徐少卿說著便拿過她手中的針線擱下,又從托盤里揀了塊細(xì)嫩的烤rou遞了過去。 那油膩之氣一近,她喉中立時又是一陣涌動,只想退避三舍。 可想想他說得也是正理,既然有孕在身,總該事事以腹中的孩兒為先,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若真是因著不食葷腥,把胎兒養(yǎng)個先天不佳,到時不但對不起孩兒,更加對不起他。 想到這里,便不再拂他的意,怯怯地將那烤rou接過來,只覺觸手微燙,想是將將烤炙好便端來了,這會兒還熱得緊。 他見將她說動了,極是高興,也拿了塊rou,做樣似的咬了一口,便連聲贊道:“嘖,公主也快嘗嘗看,果真香得緊!” 高曖稍稍轉(zhuǎn)過頭,卻不像他吃得那般豪邁,抬指扯下一小塊放入口中,屏氣咀嚼,只覺那rou外酥里嫩,唇齒留香,雖只抹了鹽,并無其它佐料,卻比宮中那些精心烹制的菜肴還要美味。 她不禁訝然,原以為會不堪入口,即便吃下了也會嘔出來,卻萬沒想到這烤炙的rou食竟如此鮮美可口,竟將腹中的饑感勾了起來,抬手又去撕扯。 雖說吃得香甜,她卻仍是一片一片斯文得不得了。 徐少卿看在眼中,也沒笑她,見她片刻間便將那塊rou吃了一干二凈,當(dāng)下又揀了塊好的遞過去。 她正在興頭上,也沒推脫,含笑接了。 兩人竟也沒說話,并肩坐在一起吃著香噴噴的rou食。 她雙頰暈紅,他唇角帶笑,心頭歡喜,眼中都是暖意盈盈。 縱然只是些粗烤之物,又在荒郊野外,卻比廳閣飲宴更加開懷。 他只吃了一塊便停了手,有心多留些給她,取出帕子擦了手。 高曖食量不寬,吃了兩塊也早飽了,擦了手口,又倒茶水與他同飲。 方才說笑時不覺,這一靜下來便有些耐不住了。 望著那清麗絕倫的俏臉,芙蓉初放般的身子,那原本淡薄的朱唇仍殘著些油光,竟突然豐潤欲滴,說不出的可愛。 他終于忍不住伸過手去,將嬌軀一擁入懷,雙唇重重地壓上。 細(xì)軟滑嫩,濃香流溢,早分不清是唇上的胭脂,還是未盡的炙香。 他如饑似渴,她忘情回應(yīng)…… 兩顆心同在砰跳,仿佛是在偷、歡似的刺激。 直過了好久,徐少卿才有些不舍地移開唇,仍舊擁著她,這次卻不敢用力,生怕動了她肚腹。 她卻似全不在意,更不管外頭火光熊熊,人聲正濃,伏在他懷中一動不動,雙頰火燒似的燙,心頭卻是如沐春風(fēng)般的喜。 又是良久默然無言。 高曖忽然開口問:“咱們真的要去崇國么?” 他知道她心中怕,這條命總是在風(fēng)雨飄搖中任由別人擺弄,不知何日是個盡頭,若不是個修佛定性的人,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徐少卿憐惜地輕撫著那柔弱的肩頭,雙唇在青絲秀發(fā)間吻著,柔聲問:“若咱們以后只能身在北國,公主可愿意么?” 那嬌軀在懷中一顫,隨即又靜了下來,輕撫著他胸口道:“那有什么不愿?只要你還在,到哪里都是一樣。” 他只覺胸中宛如錘擊,臂膀竟也有些發(fā)顫,趕忙緊了緊道:“公主的心意我當(dāng)然明白,放心,這一次定不會失手,待咱們逃出去便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耕讀隱居,養(yǎng)兒為樂,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3章 北群空 關(guān)山迢遞,鞭長駕遠(yuǎn)。 隊(duì)伍越嶺涉水,曉行夜宿,沿途多在繁華州府市鎮(zhèn)落腳,日行不過四五十里,倒也清靜,并沒什么異狀。 這一路從枝柳新發(fā)直走到暮春將過,方才到了邊鎮(zhèn)。 那千余名龍?bào)J衛(wèi)這才停駐下來,由守關(guān)的將領(lǐng)倒換了文牒,依著禮制將崇國使團(tuán)送出關(guān)外。 這時節(jié)中原早已是百花吐蕊,雨水綿綿,漸漸有了炎暑之氣,可這關(guān)外卻依舊風(fēng)嚎蕭瑟,猶有寒意。 按說這里已是崇國境內(nèi),可距潢水腹地一帶仍近千里之遙,中間橫亙著廣袤的戈壁荒漠,人跡罕至,蠻荒不堪,亦無崇軍駐扎,倒有些像是兩國之間無人領(lǐng)屬的緩沖地。 使團(tuán)陣勢依舊,黑衣黑甲的兵士前后拱衛(wèi),將兩駕金色乘輿圍攏在中間,但步子卻已加快了不少。 一名親衛(wèi)斥候從前方策馬飛馳而來,奔到當(dāng)先的乘輿側(cè)旁,拱手道:“稟太子殿下,前方五里便是拔劍泉,今晚是否在那處駐營?” 乘輿內(nèi)尚未答話,邊上已摘了假面的徐少卿便沉聲道:“不可!那里是一片洼地,四面開闊,只有幾棵胡楊樹可屏,決不能扎營。” 那親衛(wèi)斜了他一眼,面帶不屑,絲毫不加理會。 等了半晌,卻仍不見狄鏘吩咐,便又將方才的話報(bào)了一遍。 話音剛落,那里面沉冷的聲音忽道:“方才不已有人說了么,還問個什么?” “啊?這……” 那親衛(wèi)愕然一愣,就看錦緞的側(cè)簾猛地撩開,露出小半張冷峻的側(cè)臉。 “蠢材,只顧著找舒坦,若在那處扎營,倘若被人圍了,我等將如何脫身?” 那親衛(wèi)登時語塞,訥訥道:“被人圍……誰會如此大膽?” 狄鏘不去理會他,又將簾子向上撩了撩,低聲問道:“你以為該當(dāng)如何?” 徐少卿看看漸漸西沉的日頭,又朝東北方遠(yuǎn)遠(yuǎn)眺了眺,回身答道:“在下記得離此十余里有一處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