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沒錯!” 經(jīng)他這一提醒,狄鏘立時醒悟:“那石崖有數(shù)十丈高,兩側(cè)綿延里許,左環(huán)右擁,若非插翅而飛,根本上不去。中間谷地平坦,前面還有河水淺灘,只要設(shè)好營寨,足可據(jù)守,任他多少人來,也無可奈何?!?/br> 徐少卿點(diǎn)點(diǎn)頭:“太子殿下精于韜略布陣,自不必在下多言,只是眼下距天黑已沒多少時候,不知還能不能……” “傳令下去,全隊(duì)加速,務(wù)必在日落前趕到那里扎營!” 狄鏘沉聲吩咐完,便“嘩”的一聲撤下了簾子。 之前那親衛(wèi)這時才回過神來,面帶嫉色地瞥了徐少卿一眼,便趕忙下去傳令。 使團(tuán)隊(duì)伍隨即折向東北,腳下又加快了幾分。 這般疾行卻似仍趕不上時光飛逝。 未及片刻,那輪紅日便已墜在了荒灘極目之處,赤霞如血,將天地間都染得紅殷殷的。 徐少卿朝遠(yuǎn)處望了望,那高聳的石崖將將能瞧見個輪廓,模模糊糊,看不清真實(shí),照這般走,日落前能不能趕到還真是未知之?dāng)?shù)。 他只覺心頭沒來由的發(fā)慌,似乎那難以捉摸的危險正在逼近,卻又不知會從何處而來,不自禁地便稍稍勒住馬頭,靠向高曖的乘輿。 那里面的人兒也不知此刻在想什么,做什么。 只要在這戈壁荒灘中熬過今夜,說不定明日接應(yīng)的崇軍大隊(duì)便會到來,那時就會安全得多了。 又行片刻,那紅日已大半墜下,四下里愈來愈暗,冷風(fēng)突起,吹得人竟有些背心發(fā)涼。 “嗷嗚——” 一聲尖厲的嚎叫傳來,那是戈壁灘上的野狼。 眾人起初并沒在意,來回常在此間經(jīng)過,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 然而那野狼叫了幾聲卻一反常態(tài)地并未住口,反而愈叫愈響,附近的同伴也似是聽到了它的呼喚,也跟著長聲尖嚎起來。 “嗷嗚嗚”的嚎叫此起彼伏,一聲緊似一聲,愈來愈多,也愈來愈近。 徐少卿已聽出有些不對勁了,正要策馬向前,卻見狄鏘已縱身而出,躍上了乘輿,舉目一望,便抬手叫道:“全隊(duì)停步下馬,金烏衛(wèi)結(jié)陣護(hù)住中央,不得擅動!” 他話音未落,就見四周起伏連綿的沙丘上冒出一群又一群模糊的影子,嚎叫聲不絕于耳。 此時落日已完全沒入荒灘之下,唯留最后一絲余暉。 到處一片昏默,那黑影卻越聚越多,重重疊疊,已數(shù)不清有多少。 那一雙雙狼眼射出森森幽光,宛如地府冥燈,令人不寒而栗。 眾人眼中都現(xiàn)出驚慌之色,這戈壁上的野狼性子最是兇殘狡猾,只要尋到獵物的蹤跡,不至對方于死地便不肯輕易罷休,如今這成百上千的聚在一起,若是同時撲將上來,絕不是尋常敵軍可比的。 不少馬匹已然受了驚,揚(yáng)起前蹄嘶鳴不止,沒頭沒腦四散奔逃,幾乎拉也拉不住。 這些野狼從何而來?就算是結(jié)群而居,數(shù)量也不該有如此之巨,簡直可說是狼山狼海。 那那些崇軍兵士究竟訓(xùn)練有素,頃刻間便結(jié)好了陣勢,挺槍為衾,舉盾做墻,弓、弩手搭箭上弦,隱在其后,將兩駕乘輿團(tuán)團(tuán)護(hù)在中間。 狄鏘身子一斜,就從乘輿上下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冷笑道:“原來傳言竟是真的。” “什么傳言?”徐少卿凜起雙眸,緊盯著沙丘上聚集的狼群。 “呵,你夏國東廠偵緝天下,號稱無孔不入,怎的連這都不知?” 這等危機(jī)時刻,他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確是出人意表。 徐少卿目不斜視,嘴上淡然道:“太子殿下謬贊,盛名之下其實(shí)難副,有時就算無孔不入,也未必什么都知道?!?/br> 狄鏘又笑了笑,哼道:“徐廠督過謙了,只怕是你們夏國從沒將這些獫戎蠻夷放在眼內(nèi),連查查的興致也沒有吧?!?/br> “獫戎人?” “不錯,傳言獫戎蠻族中有一門馭獸奇術(shù),只需常年與狼群共處,便可與這些畜生同臥同食,沒半點(diǎn)區(qū)別,時日長了,還可cao控自如,便如指揮尋常兵將那般。本王原只道是無中生有的傳聞,如今瞧來,十之八、九該是真的?!?/br> 徐少卿心中一凜,沖口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這是獫戎人設(shè)下的埋伏,他們的騎兵就在這左近?!?/br> “你果然是聰明人,一點(diǎn)便透,這些畜生不過是為了絆住咱們,再造成些殺傷,只待咱們精疲力盡,再合圍殺出,定能一舉成功。呵呵……沒想到啊,皇叔居然連這幫蠻夷也收為己用了?!?/br> 狄鏘笑容一斂,低聲道:“你不必動手,小心護(hù)著云和便好,只等獫戎人的大隊(duì)殺出,便尋機(jī)帶她突圍逃出去。” 徐少卿沒做聲,轉(zhuǎn)頭望向他。 “這般瞧著本王作甚?原以為出關(guān)以后會能保你們周全,如今瞧來,這話說得是有些大了,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恐怕也只有靠你自己了?!?/br> 狄鏘在他肩頭輕輕一拍,又道:“記著沖出去之后千萬別急著入關(guān),那里定然還有埋伏,你是個心思細(xì)密的人,原也不須提醒,便算本王多嘴啰嗦幾句吧?!?/br> 他說著也不待徐少卿答應(yīng),腳下一縱,騰身躍起,跳出圈外,面含笑意,凝目負(fù)手,竟昂然立于陣前。 胸有大志,光明磊落,文武韜略當(dāng)世也鮮有人及,只可惜有些狂傲過度,時運(yùn)也太不濟(jì)了些,或許…… 徐少卿慨然嘆了口氣,驀然回首,忽見高曖竟撩了車簾,探出半個身子,俏臉并沒什么驚色,也沒朝遠(yuǎn)處的狼群看,只是怔怔地望著自己。 他沒有走近,玉白的臉上微微一笑,并沒說話,只將下頜輕輕挑了挑。 這回眸對望間的一瞥,卻像已說了千言萬語。 她自然會了意,也是頷首嫣然一笑,果真是清靈秀絕,仙姿明犖,恍如九天仙子一般,隨即退入乘輿中,那車簾墜下,竟不起半分漣漪。 “嗷嗚——” 尖厲的嚎叫聲又起,遠(yuǎn)處塵頭大作,狼群從沙丘上狂沖而下,潮水般洶涌奔來。 此時天已全黑了下來,明月初升,清冷的白光灑下,照在黃白的砂礫上,反倒將這茫茫無垠的戈壁映得一片澄明。 那一張張狼口中的利齒寒氣森森,宛如鋒銳的匕首,瞧得人頭皮發(fā)麻。 這些畜生奔跑得極快,轉(zhuǎn)眼間便到了不足百步的地方。 只聽“嗖嗖嗖”的輕響,上百支羽箭破空而出,向四面激射而出,狼群中立時發(fā)出一片哀鳴,不少黑影中箭倒地,蜷縮抽搐著翻滾起來。 臨近的野狼立時撲上去撕咬啃噬同伴,其它的仍舊不顧一切地向這邊沖過來,鋪天蓋地的狼群竟絲毫不見減少。 崇軍弓、弩手本欲填箭再射,卻不料狼群之速出乎意料,只這短短的一瞬便嚎叫著奔到了近前,亮開獠牙利爪便撲將上來。 前排的崇軍將槍頭上挑,不少野狼猝不及防,登時被槍尖刺穿而死。 但狼群卻似渾然不懼,前仆后繼,不顧性命地?fù)渖蟻恚K于踩著槍衾和狼尸躥跳過去,又翻過盾墻…… 陣勢一亂,即便是精銳的崇軍也現(xiàn)出亂相。愈來愈多的野狼撲入人群,但聽悲聲陣陣,哀嚎四起。 這戈壁荒灘霎時間便成了一片叫喚地獄。 徐少卿護(hù)在高曖的乘輿旁,提劍將撲來的野狼一一了結(jié),又騰出手來去幫臨近的崇軍,卻不敢離得太遠(yuǎn)。 抬眼卻見狄鏘仍在陣前,上下騰躍,掌出如風(fēng),所到之處狼群盡皆披靡,轉(zhuǎn)瞬之間地上便已狼尸成積。 里圈的崇軍究竟也是驍勇善戰(zhàn)之輩,生死關(guān)頭漸漸穩(wěn)住了陣腳,將撲進(jìn)來的野狼漸漸消滅,重又將陣勢擺好。 狼群漸漸少了,但仍舊不肯退縮,竟不畏生死,發(fā)了瘋似地?fù)溥^來。 崇軍只能繼續(xù)拼死抵御,但大半野狼竟都是狄鏘一人殺死的,若是沒有他,只怕后果早已不堪設(shè)想。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尖嘯,在狼嚎與喊殺聲中仍舊聽得清晰無比。 狼群經(jīng)這一聲呼哨,卻似中了邪似的,猛沖之勢忽然緩了下來,緊接著竟停住了腳步,四散而去。 眾人正自驚異,便見那四處沙丘山忽然冒出一個個詭異的影子。 十?dāng)?shù)個、幾十個、上百個……很快數(shù)不清了。 無數(shù)的影子如幽靈鬼魅一般涌出,雖然瞧不清樣貌,但借著月光仍能看出那些全是騎在馬上的彪形大漢。 果然沒錯,獫戎人的騎兵果真就埋伏在附近,只等這時出擊,而崇軍方才與群狼纏斗,死傷不少,剩下的也多半掛彩帶傷,沒多少氣力,勢必難以抵?jǐn)场?/br> 徐少卿眉間一蹙,暗自嘆了口氣,伸手牽過一匹尚未受驚的馬,拉到高曖的乘輿邊。 或許就是這時候了。 可是,如此情勢之下,真能拋下這些人,就這么一走了之么? “嗖,嗖,嗖……” 箭矢破空之聲又響,這次卻是迎面而來。 但聽耳邊風(fēng)聲呼嘯,便有幾十支翎箭斜斜地扎在了腳下的沙土之中,箭身還兀自晃動不止,而身旁十幾名猝不及防的崇軍卻紛紛中箭,倒斃在地。 徐少卿暗叫不好,一個閃身沖進(jìn)乘輿,將高曖攔腰抱起,又穿簾而出,滾入乘輿之下躲避。 高曖被這一驚,隆起的肚腹內(nèi)立時抽痛起來,她顰眉輕撫,咬唇忍著,怕他分神,不愿叫出聲來。 正想撐著身子側(cè)躺過來,莫要壓著腹中的孩兒,卻忽覺幾滴溫?zé)岬闹旱卧谧约耗樕?,又順著面頰流到唇間…… 她口中嘗到一股滑膩的咸腥,猛然一驚,急忙抬眼看去,就見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赫然有跟翎箭,深深地扎在了他右臂上。 第134章 荒煙平 “你……你受傷了!” 高曖失聲驚呼,眼見那箭頭沒入皮rou,衣襟已被鮮血浸透了一大片,那顆心就像猝然被揪緊了。 “沒什么?!?/br> 徐少卿語聲平靜地答了句,凜著那雙狐眸緊盯著外頭,竟似渾然不覺。 可兩人此刻緊貼在一起,她分明能感到他身子在微微發(fā)顫,顯是在強(qiáng)忍著臂上的劇痛。 她顧不得肚腹間的不適,抱住他急道:“你的手!” 他回眸一笑,將她稍稍推開些,低頭咬住箭桿,脖頸一揚(yáng),“嗤”的便拔了出來。 鮮血激射而出來,噴濺在她側(cè)臉和霜白的護(hù)領(lǐng)上。 腮頰溫?zé)?,唇齒間的咸腥氣登時更重了。 徐少卿又沖她輕笑了笑:“放心,這箭沒毒,一點(diǎn)皮外傷而已,不礙事?!闭f著便從懷中拿出一只青釉小瓶。 “我來幫你上藥?!?/br> 他愕然一愣,見她面色鄭重,眼中滿是焦急,心頭不由也是陣陣火熱,便將那瓶子遞了過去,又咬住臂上的衣袖用力扯破,露出尚在流血的傷口。 高曖趕忙拔去瓶塞,將里面的金創(chuàng)藥粉倒在傷處,片刻間止了血,又撩起裙擺,用牙咬開個口子,撕下長長的一條,替他將傷處仔細(xì)裹纏好,便緊挨著他不動了。 外面風(fēng)聲尖響,暴雨飛蝗般的箭矢仍未停歇,乘輿近處的沙礫上已密密的扎滿一片,有的斜斜戳進(jìn)車底,距他們不過尺許遠(yuǎn)。 而那些崇軍除了輕盾之外毫無遮蔽,成片成片的中箭倒下,哀嚎聲,慘叫聲不絕于耳。